洒向人间都是爱（六）

杨凯

赵方幸阿姨原名赵芳杏（1923～2012），原籍广东太山县，音乐教育家。1942年至1948年在国立福建音专学习，曾任中央音乐学院视唱练耳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编写中央音乐学院视唱练耳教材，著有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简谱视唱》《儿童视唱练耳教程5册》《视唱练耳测试题集》等书籍。连续五次担任文化部主办的艺术表演团体视唱练耳考试评委，连续三次担任中央电视台主办的“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视唱练耳评委。2000年荣获中央音乐学院建院50年颁发的“学院杰出贡献奖”。2005年荣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

润物无声的暖心教育

回忆赵方幸阿姨，脑海中满满地都是她那张布满阳光、充满爱意的笑脸。

我儿子杨思力要考大学了。可他想考什么专业，想考哪所大学他都没有明确，这不免让我着急。我曾经有过各种建议，比如学习建筑。那段时间，我在搞房地产，对如何建造一个好房子有些痴迷。而且，我一直认为，一个好的建筑设计师应该有好的艺术修养，比如要懂得音乐，要懂得美术。而我自认为杨思力这两条都还可以。他从小就学习钢琴，9岁时就参加了杨鸿年老师的合唱团，他在这个合唱团锻炼了已经十多年，应该有基本的音乐素养。而在他很小的时候，我们也让他开始学习绘画。那段时间，我们住在北京西三环首都师范大学附近，首都师范大学里有一个女老师，她是一个打破常规教授绘画的老师，她从一开始就让孩子按着天意去画画，杨思力在这个绘画班也坚持了很多年。有一次杨鸿年老师带孩子去台湾演出，合唱团竟然让杨思力画了几幅动画片中的机器猫作为礼物送给台湾的小朋友。那一年，杨思力10岁。

高中学习已经进入最后一个学期的冲刺阶段了，各种学科的复习备考异常的紧张。十月份，杨思力对我说：“爸，我想学音乐。”

他的决定来得突然，一下让我不知所措。

我把杨思力的决定告诉给我爸爸妈妈。当然，他们非常高兴，他们马上说：“去找赵方幸吧，请她给杨思力上课。”

当我和杨思力坐在赵方幸阿姨面前时，我的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她会对这个临时要上考场的学生说什么，不知道她会对这位急急忙忙想上音乐专业高考考场的学生下什么结论。赵阿姨脸上还是她特有的笑容，只是多加的坦然，豁达。

她对杨思力说：“想学音乐啦？”杨思力点点头。

“我们一起努力，没问题。 ”

“去年，一个想考音乐学院的女孩子，来我这里哭，说她的老师不让她考音乐学院，说她不行。我说，你不要哭，来我这里吧，我们一起努力。”

“后来，女孩子去考了星海音乐学院，一下子就考上了。她到北京给我报信。一天，她路过电影学院，看到北京电影学院有作曲专业，她就报名了，没想到，她又考上了。”

“你没问题，只要努力，一定能考上。”

赵阿姨的话让我一下有了底气。我马上对儿子说：“赶快谢谢奶奶！”

和赵阿姨的聊天没有停下来，一直在继续，在赵阿姨的引导下，话题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音乐了。

就音乐专业来说，我是不清楚的，可多少年来，我真是对赵阿姨和学生沟通时那种循循善诱的高超教授技法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有一点点的说教，似乎只是在聊天，可学生已经知道要掌握的学习内容，学习的节奏了。

当坐在钢琴前，赵阿姨把头靠近琴键，弹下一个音，口中发出钢琴的声音，头慢慢地抬起。啊，没想到琴声、人声、美的和声马上出现了。

赵阿姨说：“准确，绝对的准确。反复练习，变成本能。”杨思力也开始尝试了，几次下来，他似乎有了心得。

赵阿姨说：“多练，每个音都要绝对准确。”

又一次到赵阿姨那里上课，这次赵阿姨说：“我们今天了解‘转调。”

赵阿姨又露出她灿烂的笑容。她说：“我教你一个小秘密。 ”

说完，赵阿姨伸出她的右手，她说：“你数一数你的四个手指有几个关节呀？是不是有十二个？音乐有几个调式？ 是不是也是十二个？那你就可以给十二个关节起名字，名字就是十二个调式的名字，熟记关节上每个调式的名字你就可以在手上很快算出转调到那个调式了。”

赵阿姨在和儿子讲这些高深音乐知识时，似乎是在讲怎么做游戏。她仍然是笑眯眯地说：“老师考你的时候，你把手放在身背后，不管是几个升记号还是降记号，你在手上马上就可以找到那个调了。”

杨思力在北京电影学院作曲系面试时，老师只是问了两个问题，说：“你的视唱练耳是哪位老师教的？”杨思力说：“我是和赵方幸学的。”

出了考场，儿子得意地对我说：“老师知道我是跟趙奶奶学的，他们说不考我的视唱练耳了。”

赵方幸阿姨是慈祥的，上课时依然是笑容满面，视唱练耳这个本来枯燥的专业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总是那么有趣、有意义，在浩瀚音乐知识的大海中，她可以信手拈来，把繁杂的音乐理论知识传授给孩子。我一直认为有幸跟随赵阿姨学习音乐和音乐理论的学生都是修来的福气，不仅学习了音乐，更耳濡目染了大教育家的做人艺术。

“青歌赛”一举成名 “步步高奶奶”

中央电视台有很长一段时间举办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赵阿姨坐到了大赛的评委席上。我周围有许多朋友关注这个大赛。很多次，朋友间聊到大赛的视唱练耳环节，他们对选手的视唱练耳水平评头论足，而他们更关注的竟是那个笑容满面的评委老太太，他们对老太太精准、专业的评点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赵阿姨一下子成了青歌赛的“大明星”。

我和赵阿姨聊起“青歌赛”，聊到歌手在视唱练耳考核中表现的有些差强人意。

赵阿姨说“我们以前对视唱练耳重视不够，现在通过‘青歌赛可以让大家重视起来 。 ”

我说：“您这次是不是太严格了，有人说您‘太不讲人情了。”

赵阿姨马上说：“要想做好的歌唱家，一定要有好的基础，视唱练耳是重要的。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在全中国、全世界都可以看到，我往那里一坐，代表的是中国的音乐教授，我可不能让人说中国的专家连这点错都听不出来。”2B811DBF-4453-480E-A6D3-CB484CA37A31

有一个音乐爱好者是这样介绍赵阿姨的：“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赵方幸教授在中央音乐学院教了一辈子的视唱练耳，也不过是圈内‘小有名气，谁想到她退休以后，由于在中央电视台举办的歌手大奖赛中做了一回评委，竟然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人们都亲切地称赵老师为‘步步高老太太，当人们还沉浸在申办北京奥运会成功的喜悦当中时，《音乐周报》收到一份名为《新北京，新奥运》的歌曲投稿，作曲者就是赵方幸本人，大家说这首歌曲并不是因为她是‘步步高老太太，而是因为这首歌曲特殊的创作手法，全篇只有一种节奏——切分音。如果不是事先告诉你，谁也不会想到这首充满动感活力的歌曲是出自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手中。”

在《新北京，新奥运》入选北京奥运会宣传歌曲后，赵方幸阿姨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去她家，她也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还在钢琴上为我弹奏了一遍。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还记得笑眯眯的黄飞立伯伯手里握者烟斗和我一起围着钢琴听着赵阿姨弹奏她的《新北京，新奥运》。

赵阿姨回忆福建音专

赵方幸阿姨在福建音乐专科学校是学习声乐的，在仅有的资料中显示，那时学校的演出，赵阿姨的节目都是歌唱。

赵阿姨对我说：“我上中学的时候体育非常好，我的百米可以跑到十三秒多，我打破过广东省运动会的记录，老师坚持让我搞体育。”

她说：“1937年，日本人发动侵华战争，我投入到了全民抗日救亡的歌咏运动中去了。抗日歌咏运动让我得到历练，中学毕业我就考到福建专科音乐学校，开始学音乐了。”

“我中学唱歌不错，钢琴就差很多。进入福建音专，我就拼命学习钢琴。因为有体育的底子，我的节奏感非常好，这对我的音乐学习帮助很大。我的名字里有‘幸字，所以我这辈子一直是幸运的，学了音乐，也一辈子搞了音乐。”

细细想，赵阿姨确实有许多运动员的特点，比如她性格乐观开朗，做事坚韧不拔，说话底气十足，喜欢用肢体动作帮助你理解一些她想说的事情。

在《弦歌相承》这本国立福建音乐专科学校纪念文集中，收录了赵方幸阿姨怀念老师李嘉禄的一篇文章，赵阿姨是这样口述这段时期的学习体会的。她说：“作为学生，是最知道、最理解、最了解老师给予他（她）的恩惠的，作为学生，是最知道老师是如何培养他（她）们成长的雨露的分量的，而且，这种‘知道和‘理解将伴随着时日而增长，而深刻 ……。1942 年暑假，我从广东省立文理学院附中毕业后，即赴福建永安上吉山，考入国立福建音专，被分配到李嘉禄老师班上。他不嫌我的水平低，年龄大，想尽方法，细心地、耐心地指导我，给我“吃”大量的作业。每次上课都超课时，加班加点，他就是这样地把我“拔”起来的。他要求特别严格，而且布置的功课很多。他最重视的是句子呼吸……他教我弹琴时手如何放松（这样，我每天练琴6个小时，手都没有得过职业病。）”

“他教我这样上钢琴课：首先检查音阶、和弦琶音及终止式的弹奏，每周一个新调及其关系小调，复习旧调。然后依次检查练习曲等。每次均学习新曲，复习旧曲，书中曲目也依次每首必弹，新曲要抓重点、难点，细弹慢练，做到没有错音。上课时要求按原曲的速度回课。练习音阶、琶音及练习曲時，要配合各种节拍、节奏型，重点练习弹奏 ……。这种既严格又细致的要求及练习方法既提高了我的练琴技能与速度，也对我今天的教学工作起了很大的作用。”

赵方幸还回忆了一段插曲：“1944 年的一个晚上，忽闻隔壁教室传来美妙悦耳的琴声，原来是张慕鲁在弹奏贝多芬《第27奏鸣曲》。于是，上钢琴课时我对李老师说‘也想弹那首曲子。但李老师说没有琴谱呀。我只好作罢！大约过了两三个星期我去上课，李老师递给我一叠琴谱说‘你要的奏鸣曲琴谱有了，拿去弹吧！我拿来一看，天啊！是一叠粗糙的油印五线谱纸，用钢笔沾深蓝色墨水，一笔一画工工整整抄出来的乐谱！我一下傻了！感动得泪水夺眶而出‘李老师……我怎么能要你来抄哩？这本李老师的手抄本后来被好几个同学借用，逐渐地磨损而不知去向了。而老师那无声的关爱始终激励着我。没有更多的言语表达我的感恩和感激之情。即使现在想起来，也难以用语言表达。我只有用我的勤奋，好好地服务于社会来报答老师的教导之恩。2B811DBF-4453-480E-A6D3-CB484CA37A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