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意境
2022-06-29马特MickeyLV王浩坤
马特 Mickey LV 王浩坤
“元境”连接当代社会议题与中国传统文人理想
在张子康看来,“境”从物理的边界延伸到文化领域中的精神空间,意境就是传统文人的理想,在关注当下的同时指一个想象中的未来世界,这就与双年展的大主题“梦想之乳”有了连接,呈现出中国艺术家构建的当下对未来的期待。
第59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在因疫情被迫延期一年之后,终于在4月23日正式向公众开放,此次双年展的主题“梦想之乳”源于艺术家利奥诺拉· 卡林顿的同名作品,卡林顿在墨西哥的生活与创作经历在这部作品中化为奇思妙想,作品描绘了她想象中的未来神秘世界——身体不断被改造,身体和物体的界限逐渐模糊。这一理念体现在双年展的三个主题区域:身体及其变形的表现;个人与技术的关系;身体与地球之间的联系。
在国家馆部分中,中国馆的主题“元境”自然会让人联想起这两年流行的“元宇宙”概念,以及钱学森曾经对虚拟现实技术更具中国文化的翻译——“灵境”。对于中国馆的主题,策展人张子康与团队反复思考讨论:在过去两年里能够代表中国与国际形成对话和连接的东西是什么?双年展的大主题是主策展人与400多位艺术家交流之后,通过总结出共同的社会思考与创作现象,进而提出一个切入点。那么,中国馆也要呈现中国艺术家所面对的同样的社会议题,包括对人与环境关系的探索、对战争与瘟疫的思考等等,最终呈现在对未来的期待与想象中。
张子康很看重艺术家的个人生活体验与当下社会议题的连接,艺术家需要在思考中寻找自己所要回答的问题,当世界所面临的问题共同点越多的时候,不同艺术创作之间的连接就越多。在这种共性当中,艺术家个体从自身的生活体验出发,用自己的知识结构形成对问题新的探讨,最后以作品的形式创造出来供公众去认知。
在过去的两年里,科技对艺术语言的作用格外突出,带给艺术家新的艺术观念和创新动能,这是中国艺术家与国际最同步的方面。因此在中国馆的策展中,科技带来的前沿想象与中国传统文化形成未来与畴昔互相呼应的关系。在张子康看来,“境”从物理的边界延伸到文化领域中的精神空间,意境就是传统文人的理想,在关注当下的同时指一个想象中的未来世界,这就与双年展的大主题“梦想之乳”有了连接,呈现出中国艺术家构建的当下对未来的期待。
此次在中国馆中参展的有三位艺术家徐累、王郁洋、刘佳玉和一个团队AT小组,这几位创作者无论从年龄还是创作风格都跨度很大,张子康希望通过不同艺术家的知识结构和创作经验,带来不同切入角度的作品呈现,这种差异最终汇聚于主题本身。
徐累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很深的思考,对西方经典艺术也有很多研究。张子康认为徐累思考与创作的角度是站在历史的时间跨度上,对东西方文化进行原理上的平行对照与移植。徐累的作品往往在经典中寻找新的认知,将对当下环境的思考连接到传统源头当中,这种认知方式既能在对现实社会议题的思考中找到共性,同时又带有中国本土文化的美学表达基因,从自己的文化认知中与传统形成对话,进而展开对未来的思考探索,这就与展览的大主题相契合。
王郁洋在近些年的创作中广泛结合新的科技,作品呈现出技术带给他对当下社会问题的新思考,形成创作构建作品的独特性。张子康曾经为王郁洋的个展总结出一个名词叫混合理论,他认为科技带给王郁洋新的认知拓展,通过文化连接进行多视觉的探讨,形成自己的个性化思考,他的作品通过自然与工业、自然与社会、人与社会等等对抗性阐释出一种美好的理想,跟展览大的主题关联非常紧密,张子康觉得王郁洋的作品足以讲述中国这几年的社会发展与技术进步同国际形成共性的方面。
在张子康看来,刘佳玉所代表的是一套对中国文化全新的生成方式,很多年轻艺术家从国外留学又回到中国自身文化上去思考,对新事物更敏感,能够以新的知识结构对中国传统艺术进行研究探索,形成比较立体的、有时间跨度的、国际化的视角。在“元境”的主题中,张子康希望艺术家们进行无限大的思考,同时又形成完整的整体,以各自不同的创作方式和艺术语言同主题进行对话。
此次中国馆参展的除了3位个人艺术家,还有一个9人组成的团队,中央美术学院科技艺术研究院与清华大学脑与智能实验室联合项目AT小组。曾经艺术界并不认可这种小组创作,但张子康注意到近些年国际上小组创作的现象越来越多,这是社会变革的共同点导致的,大家面临的问题更加趋同,而由于问题的愈发复杂,不再是个体能够完全表达清楚并同时兼顾讨论深度的,因此通过小组用各自不同的语言方式,最后形成共识,创造出作品,这种形式在近些年备受关注。张子康认为人们的知识结构需要互相激发来共同推进智识系统的建立,大家共同思考提出问题,通过多重对话来呈现给观众,进而推动认知。
如何以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性对接双年展的国际化以及越来越突出的科技作用,张子康认为科技团队的介入会导致未来集体创作越来越常见,技术给艺术家带来更多想象力实现的可能性,也会反过来作用于精神世界,带来新的认知与情感表达。同时,科技发展背后是人类自身生活方式的改变,互联网知识的连接会生成跟人的互动关系,不断促使人类转化过去的思维,带来本身结构性的变化,这种技术革命在每一个时期都给艺术带来很大的冲击,同时也促生了更多对未来的想象。
对于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这样一个近130年历史的艺术盛宴,中国以国家馆形式参加的历史相对是很年轻的,张子康把中国馆作为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连接,目的是在交流中推进共同发展,在不断的碰撞中磨合。张子康认为,中国文化有非常丰富而深刻的内容,艺术创作者需要寻找那些能在当下形成新价值的部分重新思考产生对话,这种对话意味着要进入到展览主题的视觉中,融合中国艺术与世界艺术的共性和自身艺术语言与传统文化的独特性,推动人类的共同认知。
在当代艺术中复兴中国传统的时间美学
人们面对一件现代装置作品,却似身在一幅中国山水画中,这便是徐累的《兴会》。他将东西文化糅合在一起,创建了这么一处艺术的“桃花源”。
“中国古代艺术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超前意识,具体体现在绘画中,是对时间的感知。中国的长卷,比如《清明上河图》,就如同电影中的一镜到底,是时间的推移。”通过这些绘画,徐累分析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现代性,这些现代性也曾经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影响到其它地区的艺术生成,“今天我们要做的,是借用中国文化的原理,一点一点再转述,尤其是以当代语言呈现出来。”
这个过程需要创作者超越自身的眼界局限,站在更
高的角度縱横千里。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阐述时间,而对于时间的感知与表现,中国绘画中其实很早就有所实验,既包括不同的呈现模式,也包括不同时代的片断差异。徐累用文学作为类比,中国古代的传奇故事,很多主题都涉及了对“真”与“幻”
的辩证法,在这些故事中,并非以为“幻”就是虚无的,“幻”也可以是真实的,“真”与“幻”是一体两面,互相转场,运用想象或通过艺术的表现手法,世界就像魔镜一样千变万化,特别有魅力,世界就比我们现知的扩大很多,能信以为真。
这次徐累参展的作品《兴会》,2021年底曾经部分在南池子美术馆展览,此次获邀参与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他对原来的展览概念进行了升级,仍然主要呈现文化平行视角中“时间”的错行,实际上还是探讨“时间”的问题。南池子美术馆的个展作品创作于疫情期间,外面的世界千隔万阻,而徐累在画面内部仍然追慕艺术中的“桃花源”,即便现实是苦难的,仍不失对美意的期许,超出现实之上,再模拟出一个幻想世界,这个世界或许就是从未来返回的安慰。
一个人的“全球化”,是徐累通过艺术史的文本世界构建的视觉谱系,他通过釆撷十二世纪的宋代山水、十五世纪文艺复兴圣像画背景、十六世纪卧莫尔王朝细密画、十九世纪浮世绘风景等画家笔下的自然形象,形成独奏、变奏、合奏的交响。这次为威尼斯双年展特别制作的作品,则在这个文明对话的基础上,更予以形式上的升级,采用机械装置的模式,在可推移的动态中,透视出前后不同的景观,也就流变出不同层面的“时间”象征,互相碰撞、叠合再逐渐分开,产生迷离的空间错觉。
似乎为了验证“时间”运动的结论,现场另有三件绘画作品旁证了文明图像的变迁与递增。在了解中国馆以及媒介的科创性为整体氛围的情况下,徐累提议应将中国的绘画传统作为古代与未来连接的源起,得到策展人的采纳。作为对中国古代美术研究颇深的艺术家,徐累认为中国绘画是人类文明的高峰,但并非孤立,而是要将之置入世界艺术的层峦叠嶂中,平行研究而伏脉相通,这种提示对增加西方人理解中国传统思想是一种捷径。
徐累的这三件作品,原典并不是来自中国,而是十八世纪德国浪漫主义画家弗里德里希的作品《鲁根的白垩峭壁》,那种冷寂虚幻的情味和神秘的宗教气息,与宋人山水颇有异曲同工的意思。以此作为原型,徐累灵活予以经权之变,以他的说法,就是通过今天大家熟悉的复制、删除、粘贴的方法,将不同文化、不同时间、不同作者的瑶木灵草反复更替,仅有的一个景色中实现千变万化,骨相恒定,而表情是流动的,通过不变应万变的潜在“动势”,让西方观众在熟悉的文本中,感知中国人面对自然时那种天地悠悠的情怀,其英文译名也直接取自波德莱尔的诗歌“Correspondances”:
自然是一个神殿,有许多活柱
不时地讲出话来,总模糊不清;
行人穿过一重重象征的森林,
一路接受着它们亲密的注目
有如漫长的回声在远方混合。
在近些年的当代艺术创作与展览中,可见的趋势是技术的作用与影响在不断加强,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尝试与技术团队或科技实验室合作,采用的艺术创作方式也是跟前沿科技紧密相关的。面对这样的趋势,徐累认为随着技术越来越成熟先进,作为艺术家个人更要有技术不可能替代的那部分创作动机,要体现出自己的艺术是有主见的,最后真正让人看到的是超出技术的那部分,在忘掉技术和技巧之后,脑子里还留有灵魂性的启迪。好的艺术品最终要舍弃它的辅助物,看到它的骨头是什么样,现在的高科技技术实际上跟传统艺术创作者使用的笔触是一样的,只是作为一个表达媒介,最后观众看到的不是媒介本身,而是作品体现出来的精妙的转折。
作为受到疫情影响延期一年的艺术盛宴,威尼斯双年展为疫情之后威尼斯的旅游业复苏提供了一次绝佳的机会,现在很多艺术展都已经成为所在地文化旅游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促使艺术家们在创作中注意到作品与非专业观众之间的互动。徐累很重视这一点,在准备展览的时候,他会考虑到观众在面对自己作品的时候,作品与环境的差异或者碰撞与观众观感产生的关系,这使得徐累在作品创作与布展中充分利用展览环境,让观众举头看画回头看景,整个环境就像一个弹子球在场地里面不断发生碰撞,在一个展览中观众所看到的不仅仅是作品在视觉层面表现出的具象内容,而是所有的感官层面都存在的开放和互相的关系。
徐累借鉴于中国传统文学艺术表达,在美学上把只可意会的东西留给观看者自行去填充,从而产生互动,来共同完成作品。展览也是同样道理,布展场景就是艺术家所创作作品的一部分,观众的视觉感知和内心感受也是作品的一部分,这就要求艺术家做每一件作品的时候都一定要准确表达,让这件作品呈现出的思考与探讨在其他地方是不能发生的,只能在这个场景中通过这件作品发生,徐累努力把每一件作品和展览都做成唯一性的东西,这对于作品本身是一种尊重。
在这次双年展之后,徐累计划将自己对时间与空间呼应对照的艺术思路继续深化下去,他觉得即便自己采用新的表达方式,也一定会跟传统的概念相契合,做当代艺术作品也一定是通过古代的方式作为理念上的支撑,但具体创作方式又是古代人在技术上所不可做的,天衣无缝的作品除此之外没有另外的选择,如果要做就一定只能是這件作品本身。
虚实之间的缓冲地带
刘佳玉所探索的是先锋的人工智能,将传统的机器学习与先锋的人工智能结合在一起,突破时间的界限,进行隔空的对话,从而产出未知的场域,全新的山脉,覆盖着水墨画的笔触,又并未脱离写实的场域。
第59届双年展使得人头攒动的威尼斯夏日更增添了一份燥热,突然走进黑暗凉爽的军械库,迎面看到的便是刘佳玉的最新作品《虚极静笃》,走进犹如水墨画般流转的青绿山脉,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走进了一个超越现实维度的自然场域,走进了一个虚拟与现实的缓冲地带。
这件长达21米的作品,展现了覆盖约30米的三维雕塑投影,作品最初灵感来源于《禹贡地域图》。从贺兰山脉出发,刘佳玉带领团队,使用StyleGAn、pix3pix和MIDAS一路扫描捕获山脉地形与不同信息,利用人工智能系统对中国地形进行深度的学习,并结合几千张中国水墨画、进行同步学习训练,最终生成介于地形图与水墨画、虚与实之间的全新场域。为观众打造了一个处于真实与虚拟之间的缓冲地带,这一地带的生命力的滋养又来源于观众,所有现场的反馈,都会与作品重新共融。这个场域不断生长,和所有在场观众共同组成一个巨大的生命体。
作品《虚极静笃》名字取自于老子《道德经》的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意为让心灵保持虚和静的至极笃定境界,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当万事万物同时发生,我将以这种心境,观察事物循环往复的规律。在过去的10年间,刘佳玉并不是一个高产的艺术家,她保持着自我的节奏,自然而然地逐步构建着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系统。“虚极静笃”像是一句她送给自己的箴言。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本能地抗拒艺术家这个称号,来自外界的压力,过于严肃的评论与赞美,让她不断在思考什么是艺术家,一个艺术家应该做出什么样的作品,而自己为什么被称作艺术家。到今天,她理解这是一个不断和解、不断对峙、不断接受的过程。
佳玉的作品总是具有前瞻性和实践性的,尤其在技术手段上,总是在不断地进行突破。从2014年毕业作品《隐形》之中,将40个城市风的实时数据转换成视觉装置;到2018年,在《谷边》作品中,利用人工智能完成对汝山谷6200多张照片的学习,并生成新的二维画面投射到人造湖水之上;再到2020年《逆流而上》中,利用无人机3D扫描桂林阳朔山体表面模型,生成真实水流数据进行渲染,重新以上亿年风华与水流形成的山体为媒介进行投射。她的每一个作品,都在突破技术和想象力的边界,进而难以被定义。但同时,在运用和探索技术越来越深入的同时,刘佳玉也在警惕技术的过度运用,因为对于她来说,艺术家始终需要平衡自己的感性和理性,技术只是过程与手段,而不能作为最终结果,作为一个艺术家,要用艺术作品,提出问题,引起思考,重新赋予新的意义。正如她所说:“我每天都需要做的平衡就是,技术到什么时候停止,创作到什么时候开始。”
“在每一个小的时期,每一个时代,每个时间段,都会有它相对而言的媒介和材料。”对于刘佳玉而言,新媒体即这个时代的语言。在当今世界发展的阶段,书法、国画、茶道,并非传播文化的唯一手段,这些过去的形式固然重要,但新的媒介往往具有更广泛的传播力和包容性。通过先锋的科技手段为媒介,融入传统中国文化的意境与符号,刘佳玉在书写属于中国文化的新山水。
在她的作品中,往往会看到她对山水、自然的探索,对时间与空间的重构与思考。“新媒体装置是一个媒介,连接了自然和我。新媒体装置既是世界给予我的,又是我接受到自然的信号,我再用装置来反馈给世界,我们又一起重新构建了空间。”在《河边》(TheRiverside)这件作品中,刘佳玉将北京长城中间一段溪流扫描截取渲染后形成的“ 河流”重新投射在伦敦泰晤士河之上,通过两条河蒙太奇地置换拼贴,用数据与虚拟手段,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水,是刘佳玉作品中非常重要的主题,“在中国文化中,水是一个特殊的符号。水一直是变化的,所以跟它相关的数据和形态也是一直在变化的,水是自我驱动的。无论是在瑞士看到的汝山谷的湖水,还是在三亚看到的浪花,我感受到的都是瞬息万变,而我所做的只是在一段时间中提取一个时间的切片,将它作为一个创作的起始点,去呈现一个空间。”
除了在河边,在刘佳玉的装置艺术作品中,常能看到将不同场景相互嫁接的现象——《伫林染天》,是将北京西山景象带到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老建筑,《谷边》是将瑞士汝湖的俯瞰景象迁移至北京,《冰屿》则是冰岛秋色与三亚的碰撞……这些在地理意义上看似毫无关联甚至互斥的空间,对于刘佳玉而言有着微妙的连接。她曾经一度把这些作品解释成为一种“文化虫洞”,瞬间可以把不一样时空的东西放在一起。
在创作《虚极静笃》这两年的过程中,随着虚拟技术的发展,虚拟世界成为越来越被人熟知的议题,元宇宙的概念逐步为公众所了解,刘佳玉对自己的新媒体艺术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和理解。不再只是“文化虫洞”这样简单,而是她在元宇宙中建立的虚拟河流,再将虚拟的河流投射于现实世界,而生活在现实世界的观众所看到的河流是虚拟世界给现实世界的反馈,连接了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
“新媒体艺术是虚拟世界里的表现形式之一,在这个语境下,元宇宙本身更像是一个沟通者和创作者的桥梁,是一个观众和创作者之间的桥梁。元宇宙虚拟出了不同的场域以及虚拟空间,对于新媒体艺术的创作者来讲,可以在虚拟的场域拥有更大的创作空间,可以突破时间空间的限制。元宇宙更像是一个端口,把新媒体艺术输送到虚拟世界,并连接艺术和公众。”刘佳玉赋予了新媒体艺术作品新的定义——这些作品,尤其是艺术装置,更像是元宇宙这个虚拟世界对现实世界的反馈。
所有数据都是真实的,观众看到的作品是真实的,而这一切的来源是真实的,但这一切又都是虚拟的。虚实之间,犹如人类现如今所处的两个世界的相交一点那模糊的缓冲地带。我们在威尼斯中国馆看到的那座山脉,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源自虚拟的一场逼真幻觉?
新媒体即这个时代的语言。在当今世界发展的阶段,书法、国画、茶道,并非传播文化的唯一手段,这些过去的形式固然重要,但新的媒介往往具有更广泛的传播力和包容性。通过先锋的科技手段为媒介,融入传统中国文化的意境与符号,刘佳玉在书写属于中国文化的新山水。
我们观展的动力,或许就是想要了解这个世界多一些。对于艺术家来说,展览也是在寻求一种认知和理解,无论表达的方式如何变化,我们都企图通过艺术来扩展各自的边界。我们与本次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策展人和部分艺术家一起,聊了聊这次展览的故事。
我这次在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把一些原来的概念继续升级,主要还是呈现文化平行下的一种时间的流动,之前在南池子美术馆展览的时候也正好是疫情期间,在这种隔绝的情况下,我发现中国艺术里面是理想化的,即使现实再苦难,在艺术里面还是会反映美好的东西,这就是一种中国文化中善良的愿望,认为超出现实之上应该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一个安慰。
刘佳玉:“梦想之乳”相当于是一个滋养的场域,它所供给的东西是我们持续的想象力,它是一个特别有在场感和空间场域感的词,可能是东方人的惯性,我们思考的时候是带着故事线的,东西方不同的创作者在进行个人、技术以及社会关系的应用和媒介的使用上,我们会觉得这个东西很有画面感,这是自身所携带的非常自然的属性,这就是我们所生存的这个“梦想之乳”所赋予我们的。
中国馆进入西方进行文化上的对话,形成连接,目的是要在对话当中推进我们的共同发展,既然是对话就应该有都能进入的视觉,这样产生共同思考才能够推动人类的共同认知。这种对话针对中国的策展人,就要思考中国艺术的发展跟世界发展的共性,以及视觉不同产生的独特性。我们的传统文化当中,哪些东西在当下更有意义、更能形成价值,拿出来重新思考,然后形成新的意义,探讨用我们传统的视觉去思考今天全球问题的时候,我们能够给这个时代带来的新意义是什么。
如何把中国的文化和美学,变成在更广的范围内让人获知的体系。我们有一些原理其实非常超前,但没有得到很好的推广,这是美学体系的问题,中国的美学传统当中有很多特别现代性的原理,我这几年就是从他山之石上重新看我们的传统,把传统的东西放在更大的范围内做平行的比较,让中国文化能够重新连接全球化,是一个能够凸显自己特点的机会,跟我们现在悬浮在时代之上的东西产生结合。
在对艺术语言的推动中,科技给艺术家注入了很多新的能量,在这两年里是比较突出的,科技的介入给艺术家带来很多新的思考视角,对他们的艺术观念,对艺术语言新的表现方式带来创新的动能。新的艺术创作手段,促进人本身结构性的变化,技术革命在每一个时期都给艺术带来很多的冲击和想象,包括很多好的作品出现,我觉得未来也是这样。
技术越来越先进的情况下,作为艺术家个人来讲,更要有技术不可能替代的那部分动机,要体现出你的艺术本身是有主见的,真正让人看到的是超出技术的那部分。好的艺术品,最终你获取的东西是要舍弃它的辅助物,最后看它的骨头是什么样的,现在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实际上跟我们用的笔触是一样的,它是一个媒介,你最后让人家看到的不是媒介本身,而是里面体现出来的一些很精妙的转折或者提示。
现在的时代特别像中世纪,整个中古时期,艺术是很自由的,有一点新的知识就互相去学习,中世纪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形象化地用图像去象征它,我们现在的时代也是图像化的,灵动地互相穿梭,但是对人类文化冬季的象征体系跟中世纪又很像,加上现在又是战争、瘟疫、隔绝、迷信,特别像那个时候的格局,中世纪那种充分的酝酿和萌动,人希望去冲破这种禁锢获得新生,之后就是文艺复兴。
艺术的创作一直在跟周围环境发生连接和反应,这两年比如经济局势或者是大家的很多生活习惯都在发生改变,我觉得一切都是自然的,发生改变都是安排好的,我可能不是反抗派,我会觉得既然来了我们就接纳,然后去使用或者包容,再用自己的语言去做创作。可能我比较幸运的是,我一直都在做新媒体,新媒体一直都是与技术相关的,这两年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但技术它一直还在飞速发展,我也一直是在自己的语言当中使用更新的技术去做创作,还挺顺势而为的。
我们要跳出三界外重新来看我们自己,看得会更清楚,当代艺术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就两个字——时间,从各种角度来去讲时间,但这个东西我们早就有,比如中国古代文化境界里面,很多故事都在讲“真和幻”之间,不是说我在感受“真”的时候,那个“幻”就是假的,“幻”也是真的,真和幻互相在调配,这就是艺术的方法,我们想象世界的方法是特别有魅力的,要比我们现实世界更扩大。
我的作品几乎都是在一个空间里,当你进到这个空间就已经在作品当中了,这个作品是因为有观众的进入才完整,如果没有观众就是未完成的状态。艺术作品每一次都是在跟不同的人会面,面对不同文化语境、不同身份、不同国家或者是男性女性,作品也在寻找能够给它反馈的人。技术在各个层面上让单向度的思考或者传达变成了多向度,我希望我的作品既是真实的也是虚拟的,它是一个缓冲地带,你可以没有任何束缚地在这个空间当中,它可能是一个有点模糊的场域,你在里面去感受,起点和终点是比较极端的,过程才能够激发人的想象力。
首先,这次中国馆并不是先有主题,我们再做设计,主题和设计过程是同步推进的。我们是把艺术家的作品整合到空间中,使作品和空间产生了新的融合。策展人结合双年展的主题和完整的呈现画面,同步地去构思中国馆主题,它是一个共同创作的过程,是大家在互动状态下产生的结果。
具体到“元境”,里面有很多数字化艺术和实体空间的结合,是一种虚拟空间和实体的互动,但里面还有一层意义是关于我们认为的中国性,比如说在建筑叙事空间里的去边界感。我们一直在推行建筑、室内和景观的一体化,边界是完全消融掉的,它具有很强的东方性。这次空间设计中,原来的房子有很强的边界感,所以我们还是有室外和室内的部分,但在能操作的范围里,你会看到它不是以盒子或展架的方式呈现,而是展品本身串联起来了动态的路径。
我觉得它体现的是这个时代每个个体更强烈的诉求和突破。我一直相信所有的艺术门类,甚至人类终极的哲学其实跟“元境”的概念很相似,它是一个“元”,是我们追求的一个目标,但是你很难描述这个东西是什么。我们所有的创造、创意以及我们对于自身和社会的表达,都是在向那个方向去接近,去获取那样一个“元”的终极目标。当时中国馆团队提出这个东西我觉得特别好,它和整个展的主题也是有关联的,是我们作为更大的人类群体的视角和终极目标。
限制太多了!這次由于疫情的原因,我们没法到现场调试。艺术家王郁洋老师和助理策展人孙东东老师到达现场后,遇到了特别多我们之前在预设图纸层面没有预料到的问题,我们也一直远程配合调整图纸。但我觉得反倒有一种艺术的不确定性和随机性,这也是建筑和艺术展很大的不同。建筑是非常强预设的,作为建筑师要按照图纸严丝合缝地操作下去,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反倒变成了艺术展以及作品本身的一部分,这种不确定和随机性还蛮有趣的。
比如王郁洋老师的装置要吊在空中,现场就要找到很好的结构落地位置,但其实场地边缘有一些木板没法承重,这些限制都是对项目很大的挑战。这些问题到最后一定都会找到解决途径,可能不是完美地按照我们的预设产生结果,但是这种不确定性以及不完美变成了展览的一部分。最后整体呈现的氛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它是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叠加的,一定会产生我们之前没有预设的内容。你永远会在自己的设计里面找到一些不同的体验,它是真实的世界跟脑海中想象的互动,这种差异产生了结果的变化,恰恰是一个惊喜。
特别不一样。艺术双年展中我们做的是尽可能地表达策展人和艺术家的idea,而并不是试图去展现自己,我们仅作为空间支持和载体。但在建筑双年展中我们是表达的主体,所有的动作都在表达自我,要强烈输出自己的观念,通过我们的形式、通过建筑和设计的结果。这种结果导向和形式感非常强烈,甚至是有量化的一些画面,而艺术展反倒要往回退,这是角色的很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