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的时候就吹口哨
2022-06-27重松清
□文/重松清
译/赖庭筠
“放学后,一起踢足球吧!”达也对我说。
不过被我拒绝了:“对不起……”
“回家时,要不要绕去熊野神社捡栗子?”阿壮对我说。
不过也被我拒绝了:“抱歉,我不能去。”
妈妈要我一放学马上回家,不准去别的地方玩。不过,即使妈妈没交代,我也想直接回家,根本没有心情玩。
因为……汪快不行了。
我们家养的狗,应该说,我们家的一分子——汪,从上星期开始就一直躺在厨房的角落,无法站起来,只能用毯子盖着保暖。昨天来出诊的兽医难过地说:“它可能只剩一两天了……”
九月的时候,汪过了十四岁的生日。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已经是很老的老爷爷了。从六月开始,它就无法出门散步了;到了十月,它几乎没力气吠叫了。上星期,也就是十一月初,爸爸和妈妈商量过后,决定将原本放在庭院的狗窝搬进屋里。“小刚,汪快要上天堂了。”还记得爸爸当时这么对我说。
这就是所谓的寿命。汪已经很长寿了。只要是生物,总有一天会面临死亡,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
虽然我的大脑可以理解这些事,但我的心却无法接受。
在我出生之前,汪就在我们家了。也就是说,汪陪着我度过了每一天,可是汪却要离开我了……
我和要去熊野神社的阿壮他们在校门口道别后,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家。突然间有人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你走路不看路,会被车子碾过去哟!”
我转过头看,是露出笑容的真琴。虽然她的笑容还是一样有点倔强,有点无所谓……不过今天却让我很感动。
“怎么啦?从早上到现在看你都没什么精神。”
“没有啊!”
“骗人。你一直看着窗外发呆,便当也没吃完。”她观察得好仔细,真是令人惊讶。
真琴不管我心情有多差,直截了当地追问。也因为这样,我反而可以轻松地把还没对好朋友说出口的事对她说出来。结果,她突然一脸严肃地绕到我身后。
“书包给我。”
“什么?”
“快点给我!我等一下帮你拿过去,你快点冲回家!”她硬是扯下我的书包,“你一定要多陪陪它!快,快冲回家!冲啊!”
我急急忙忙加速往前跑,心里想:真琴一定是想起了她的爸爸吧!因为她很难过,又或者她很后悔……所以才会这么心急,甚至有点生气地说“快冲回家”,是吗?
爸爸妈妈都在厨房。妈妈温柔地抚摸着汪的背,爸爸轻轻地将手放在妈妈的肩膀上。
“爸,你没去上班吗?”
“嗯……汪上天堂的时候,我得好好送它一程……你也知道,它很爱撒娇,又怕寂寞。”戴着眼镜的爸爸眼眶泛红。
“小刚也来摸摸汪的背吧,它真的很努力。”妈妈哽咽着说。
我默默蹲下,摸了摸汪的背。以前蓬松的白毛,现在掉了大半。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散步时它都拉着牵绳往前冲,现在却变得好瘦弱,身材缩水了一大圈。
汪……它明明是狗,却很怕冷,一下雪就绝不踏出狗窝。它喜欢吃淋上味噌汤的白饭。每次我去“中大奖”买零食或抽奖时,把它拴在路边的栏杆上,它都会乖乖地等我。
汪,你别死啊!我还想要和你一起度过更多……更多快乐的时光……
告别的时候到了。
这次不是“明天见”,而是永别了……我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爸爸想喂汪喝一点儿水,但它的舌头垂着,水就这样流到毛毯上。
妈妈光是抚摸汪的背还不够,她一边哭一边摸着汪的脸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谢——这句话讲得真好。虽然只是一句用来道谢的普通的话,却有很深的意义。我想,道别的时候与其和汪说“再见”,不如说“谢谢”,汪一定会更高兴。因为每次我们摸它的头说“好乖,好乖”时,它总会用力地摇尾巴。
所以我也说了:“汪,谢谢……”
我一边哭一边抚摸汪的背,反复说着相同的话。
“谢谢,谢谢,谢谢……”
谢谢汪和我相遇,谢谢汪陪我玩,谢谢汪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谢谢汪这么长寿,谢谢……汪和我处于同一个世界……谢谢……
汪稍微摇摇尾巴。虽然幅度很小,感觉就像是被风吹动一般,但它的尾巴确实摇了一下。
那是汪最后说的“谢谢”。
兽医自耳朵上取下听诊器说:“汪无忧无虑地上天堂了。”
兽医向爸爸妈妈致意后刚刚离开,立刻又按了门铃。
“小刚的朋友在外头哟!”
那是真琴。她回家换了衣服,戴上了棒球帽,将帽檐儿压低,背着我的书包。
她发现我哭丧着脸,将帽檐儿拉得更低,遮住脸,问:“有好好告别吗?”
我默默点了点头,她又将帽檐儿压得更低些。
“这样不是很好吗?”她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感觉态度不太自然。
“你一直站在外面等吗?”
“没有啦,我只是怕按门铃会打扰到兽医……”
她将书包交给我,即使如此,还是刻意用帽檐儿遮住脸。
真琴了解,真琴十分了解这种再也无法和心爱的人相见的悲伤。这时眼神相对只会让人更难过,听到“真可怜”“加油”等安慰的话也只会更痛苦——这些事,真琴都明白……她是我人生的前辈……
转天,我请假没有去学校。爸爸说:“虽然学校的课业很重要,不过这件事更重要。”他也请了假。
妈妈也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她在联络簿上写了长长的留言。
我们载着汪到邻市的宠物墓园。有许多宠物葬在墓园里,妈妈哭着说:“在天堂要和大家好好相处哟!”然后将汪交给墓园的工作人员。
接着,我们和汪做了最后的告别,对它说了“再见”和“谢谢”。
回程的车上,爸爸问我:“汪死了,你难过吗?”
“嗯。”
“太好了。”
“什么?”
“小刚是真的喜欢汪才会难过。如果你不喜欢它,就不会难过了……那样爸爸反而会很伤心。”
爸爸说的话很难懂。
不过,爸爸接着说:“看到小刚这么喜欢汪,爸爸很高兴。”这句话让我很感动。
“希望小刚未来能喜欢很多很多人。”
“可是……汪是小狗……”
“一样啊!总之,能够拥有一个失去了会觉得很难过、很想哭的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爸爸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也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向窗外。
后来,我睡着了。
我梦见汪。
汪充满活力地在我身旁绕来绕去。
最后汪用力摇着尾巴,跑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因为塞车,我们回到家附近时,已经傍晚了。
经过熊野神社前,我看见有人坐在神社里的橡树上。
我下车冲向熊野神社,在树下大喊:“喂——!”真琴笑着说:“我刚刚就看见你们了。”和昨天一样,她将帽檐儿压得很低。
“真琴,下来啦!”
“不要。”
“为什么……”
我想为昨天的事向她道谢。真琴可能也知道,所以不愿意下来。
“小刚,这个借你。”
她脱下棒球帽,接着放手让帽子落下。棒球帽在半空中飘啊飘的,最后被我用双手接住。真琴又笑着说:“戴起来吧!你不想让女生看到你哭吧?”
当我打算默默地戴上棒球帽时,看见帽檐儿贴了一张字条——想哭的时候就吹口哨!
真琴仍然坐在树上望向远方,说:“那是妈妈给我的。爸爸过世之后,妈妈就一直戴着它。”
只要吹口哨,眼泪就会自然消失——还记得五六月时,真琴曾经这么说过。
“是真的哟!”真琴说完便吹起口哨,仿佛在为我示范。那首歌是森山良子的《再见了今天》。
我戴上棒球帽,也吹起口哨。真的,当我用力大声吹着口哨时,我发现原本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似乎消失了。
我们的口哨声有时重叠,有时独奏,在橘红色的天空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