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官窑瓷工艺成就与审美价值浅析
2022-06-27刘建军高云龙
刘建军 高云龙
禹州市刘建军钧瓷艺术馆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朱熹对此阐释:“道是道理,事事物物皆有个道理。器是形迹,事事物物亦皆有个形迹。有道须有器,有器须有道,物必有则”“宋瓷既有其器,也有其‘道’。其器是表象的、有形的、外在的、技术性的、物质性的;其道是意象的、无形的、内在的、思想性的、精神性的。‘道’在宋瓷的创造中可以理解为一种无形的力量,暗藏在产生与发展的深处,默默地影响着思想、知识与技能。从某种程度上讲,宋瓷的“道”,就是宋瓷的工艺精神,研究宋瓷的工艺精神,也就是揭示中国传统陶瓷文化的精神内核”。钧窑中最为考究的产品是陈设用瓷,器形有各式花盆、花盆托、出戟尊等,底部或是内刻或是戳印从“一”至“十”的汉字数目字,产地在今河南禹州市钧台八卦洞一带。这类器物造型端庄、釉色丰富、做工精细,传统观点认为是宋徽宗时期为装点皇家园林“艮岳”而命禹州专门烧造的陈设器,故被视为官方所设瓷窑产品,即今人所谓“官钧”。
宋钧窑月白釉出戟尊
钧官窑瓷器在风格上寻求规整、简约,传达出宋人的智慧与理念(见图一)。理念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最早提出的,并对其进行了初步的论证和阐发,在他之后的西方哲学名家,柏拉图、康德、黑格尔等,均对理念这一重要哲学命题作了研究与阐释,其中黑格尔认为“理念”就是思想的全体。陈寅恪先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唐诗、宋词令人神往,所呈现的诗情画意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精华。钧窑是否含有诗意,应当是有的:制陶人同样有着诗人般的激情,当然钧窑瓷器与诗的形式不同,但精神同样纯粹。
钧官窑瓷器的造型与装饰追求的是具有中国民族精神的美学意蕴。它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内容、不同的美学蕴含。钧瓷的造型千姿百态,变化多端,由古至今,钧瓷造型的过程就是不断创造美的过程。
一、受宋学影响下的钧瓷艺术
法国史学家丹纳(James Dwight Dana,1813~1895)一直主张从社会学角度探讨艺术作品及其属性。他指出:“艺术产生是与时代精神与周围风俗情况同时出现,同时消灭的。自然界有它的气候,气候的变化决定某种植物的出现,精神方面也有它的气候,精神气候的变化决定某种艺术的出现”。钧官窑瓷器产生于北宋末期,其艺术风格受统治阶层的影响,通过作品呈现出统治者的审美趣味和社会风尚。时光流逝千年,探索钧官窑瓷器艺术风格及精神内涵确实不易,但传世作品的确丰富且耐人寻味,分析探索它背后所承载的大宋文化精神确有必要。作为宋代文化重要的理学和禅宗,对陶瓷的造诣产生了影响深远。宋人推崇天然神韵,反对过分雕饰,讲温厚、不张扬、崇尚平易、典雅、清淡、严谨、朴质、含蓄,正是这些思想影响了钧窑艺术风格的形成。
宋钧瓷的艺术审美不但受宋代理学的影响,而且统一于整个宋代工艺美术的风格特征。“宋代的工艺美术具有典雅的艺术风格,不论陶瓷、漆艺、金属、家具都以质朴的造型取胜,很少有繁缛的装饰,使人感到一种清淡美,和唐代相比,正好形成不同的特色。如果把唐代工艺美术概括为‘情’,宋代则可概括为‘理’,唐代华丽,宋代幽雅,唐代开阔恢弘,宋代严谨含蓄,从美学角度来看,它的艺术格调是高雅的”。
金天蓝玫瑰紫仰钟式花盆
“宋代的工艺美学思想是与同时的哲学、美学思想步伐最一致的一个朝代。宋代钧瓷造型讲究挺拔、轮廓线流畅、造型端庄、规整严谨、平易朴实。不再追求唐代器物所带给人的雍容气度,而是和同时代的艺术风格相一致,体现了宋人所崇尚的温厚、笃实、含蓄的美学风格”。总的来说,钧官窑器物通过釉与型的相互融合以及烧成工艺的控制释放出宋人的诗性美学理想。
二、釉色与造型完美结合
钧窑之所为世人举世瞩目,另一个方面,艺术成就在于它充分利用釉色与造型设计完美结合。“钧瓷的造型对窑变釉色有很大影响,钧瓷造型讲究古朴庄重,线条明确,时有出筋出沿,出戟的凹凸装饰,这些造型上的线型组合,使釉的流动产生各种变化,形成各种纹理,流动的釉时薄时厚,釉色釉质在这种变化中呈色万千,钧瓷窑变最为难得的是灿烂变幻,自然流畅的艺术效果,不造作,浑然天成。毫无牵强之迹。中国传统艺术理想一贯注重自由,将天人合一作为艺术的最高境界,钧瓷窑变正是这样一类的艺术作品”。
通常情况下,器内施天蓝或天青釉,并且有显著的窑变纹路蚯蚓走泥纹。器外施玫瑰紫或海棠红釉,并与器内釉色相互衬托,格外明目清新,产生极强的对比,极大丰富了视觉效果。对于浅式器物选用如意头足的形式将器物悬空以协调器物的整体造型,既精巧别致,又不失庄重典雅,与主体上的点、线、面相互组合形成明、暗、虚、实兼顾的设计理念,巧妙的利用了光影变幻效果,又突出了吉祥、如意的美好理想。(见图二)“花盆是北宋后期宫廷常用的陈设器皿,尤以钧窑烧制为多,其中以玫瑰紫釉器最为名贵,此盆的外观古朴高雅,口部呈菱花状,线条明朗,棱角突出,形体变化刚柔相济,玫瑰紫釉色艳而不俗,意境耐人寻味”。
有学者对这一窑变工艺评论道:“钧瓷艺术具有独特的民族风格和独树一帜的艺术特征,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伟大气魄和瑰丽多姿的民族文化,故蛮声瓷林,名扬中外。虽经历坎坷却经久不衰。钧瓷的艺术美,是通过神奇的窑变工艺而获得,它不同于人工的绘画、雕刻艺术,具有特殊的古典美,使人感到瑰丽、丰富、神奇,给人以诗般的陶醉和醇美的艺术享受”。
三、突出的工艺成就
宋代陶工在长期生产实践中对工艺进行了深入探索,对于钧官窑来说,有以下几个令人瞩目的工艺成就:
汽车检测与维护制度(以下简称“I/M制度”)是指通过对在用车进行定期和不定期的排放检验,并对排放不达标车辆进行强制维修,使车辆处于良好的技术状况,发挥其自身的排放控制能力,从而减少汽车尾气排放的制度。
首先,对于釉色运用可谓匠心独具。钧官窑瓷器著名的釉色有玫瑰紫、茄皮紫、葡萄紫、丁香紫、海棠红、朱少红、鸡血红、玫瑰红、胭脂红、火焰红、天青、天蓝、海蓝、月白等釉色。钧窑的窑变釉,色彩丰富,釉层晶莹,釉中红里透紫、紫中藏青、青中寓白、白中泛红、五彩争艳、辉映竞芳,官钧的釉色追求的是模仿花玛瑙一般“花”的效果,或大自然中瞬息万变的自然景观。“宋代的陶瓷工艺是中国陶瓷史上的高峰,瓷窑遍布全国,南北方各有自己的风格,不论从陶瓷产量,技术水平和艺术质量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总的来说,宋瓷的美学风格是典雅,温润还有某种程度的质朴,当时推崇的定、汝、官、哥、钧五大名窑除了形的浑朴,不饰过多的堆饰外,均在釉色上下功夫,定窑的乳白、汝窑的葱绿、官窑的淡青、耀州窑的青中微黄、景德镇的影青、钧窑的天蓝、月白以及色如晚霞的窑变效果,均属淡雅一类”。尤其是铜红釉的成功烧制,“是我国北方劳动人民在陶瓷工艺技术上的巨大进步。利用还原焰形成色彩缤纷的多种窑变,是宋代瓷器的卓越成就”。
有学者这样评价:“钧窑创用铜的氧化物作为着色剂,在还原气氛下烧制成功铜红釉,为我国陶瓷工艺陶瓷美学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铜红釉的呈色与着色剂的加入量;基础釉的化学组成以及温度和气氛等因素都十分敏感,条件稍稍偏离规定要求,就得不到正常的红色,技术难度比较大。宋代的钧窑首先创造性地烧造成功铜红釉,这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成就”。
另外,得益于北宋时期烧成工艺技术的成熟,烧制钧瓷的窑炉性能优越,并且柴烧工艺的普遍利用,不但给钧官瓷带来工艺上补充,更带来艺术品质上的提升。利用柴来烧制,就燃料而言,柴的火焰长火力软在烧成过程中窑室内充满着火焰,不仅能够充分排除窑内残存的空气,并且外界空气不易进入,为烧制提供了有利保障。为了获得湿润、含蓄如玉的釉质,陶工会严格控制烧成温度与气氛相结合,利用低于烧成温度条件下进行烧制,来实现工艺理想。值得关注的是著名窑炉专家,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金格瑞(W·D·Kingery)参观当地窑址后曾认为此种窑的结构与钧釉的窑变起着很大的作用,并在其《宋代钧窑瓷釉》一文中写道“当地窑炉的设计它使宋元两代的河南陶工能够做出色彩深沉、透明和柔和的钧窑瓷器,使瓷釉达到最好的玉器那样的半透明和柔和的色泽”。他还在实验结论中说,“钧瓷看来是在中国瓷器的产生中第一次正规地应用铜红,这个工艺说明了河南陶工们的创造性,充分开拓了明清两代的釉下铜红的技术”。
同时,支烧工艺的推广应用保证了钧官窑器物工艺严谨、精细、质量上乘。由于器物在高温下会产生收缩从而变形。钧官窑器物在烧制时通常会用支钉托起器物底部进行支烧,这一工艺的革新对钧窑质量有显著提高,不但防止了器物底足与匣钵内的垫饼直接接触产生粘足并且使器物在高温下得以自由收缩,从而防止底部开裂和口部变形等缺点。传世作品鼓钉洗、葵花盆托、莲花盆托等均采用支烧工艺(见图三)。支烧工艺的应用让官钧器物彰显出做工精细,烧制严谨的工艺理想。
北宋钧窑玫瑰紫釉菱花式三足花盆托
再者,规矩统一、张弛有度的造型离不开技法精湛的成型工艺。官钧成型多数采用拉坯工艺来实现。例如较为常见的代表作品出戟尊、仰钟式花盆、渣斗式花盆等均采用手工拉坯技法,此类作品成型有方便、快捷且产量大,但手工拉坯工艺要求较高,必须充分理解器物的设计意图才能够准确的把握器物线条的节奏、韵律、力度(见图四)。出戟尊成为钧官窑的设计典范,虽然形制大都在三十厘米上下,但给人的力量气息却是恢宏的、伟岸的。器型设计延续了青铜器的设计风格,经过宋人的智炼,使整体线条有收有放过渡自然有力,并富有美妙的律动。整体呈现出圆润、饱满、浑厚、舒展的设计格调并使作品蕴含了极为强劲的生命力,方而寓圆,收而欲放(见图五)。线与棱角的运用在官钧瓷器物上体现极为丰富多变。出戟尊的戟以及各式花盆的凹凸线,鼓钉洗的弦线等都与器物自身完美相融合,高温下线角由于釉水的流动,使线角明朗,与周围釉色形成静与动、明与暗的对比关系,宁静中透出庄严与活力,恰似人一样,有骨、有肉、有精神。
仰钟式花盆为例所展现的线条美令人陶醉,线条饱满、过渡自然、变化丰富有力,并充满了韵律与釉水相融合,更加美妙动人。传世的器物里面为天蓝釉,外为玫瑰紫色演绎了成型、釉与型及烧造工艺的完美结合。
印坯也是钧官窑作品最常见的成型方式之一。传世的作品有长方形花盆、六方形花盆、海棠盆、葵花盆、葵花盆托、鼓钉洗等均采用此种方法成型。此类盆、托、洗成型难度大,尤其高温烧制时,器型不规则易产生变形,因而对成型工艺要求极为严格。釉色变化丰富,绚烂多彩,每个面都有不同的窑变效果,印坯技术的应用大大提高了产量,满足宫廷需求,站在工艺角度来看也是对成型工艺极大的突破,正是因为宋代陶工的执着探索精神才得以成就极为灿烂辉煌的钧窑瓷器。
注释:
①(宋)朱熹:朱子全书·第十六册:朱子语类:卷七十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2571-2572。
②郑宁:宋瓷的工艺精神[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11:18。
③故宫博物院编:钧瓷雅集:故宫博物院珍藏及出土钧窑瓷器荟萃[C],北京:故宫出版社2013:168。
④(法)丹纳著:艺术哲学[M],傅雷译,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012
⑤田自秉:中国工艺美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9:257。
⑥任星航,任英歌:中华文脉·中国陶瓷艺术·钧瓷[M],主编郑宁,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13:56。
⑦同②,(225)。
⑧杨永善:陶瓷造型艺术[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50。
⑨苗锡锦编:钧瓷志[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124。
⑩杭间:中国工艺美学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104。
⑪赵青云:河南陶瓷史[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3:124。
⑫中国硅酸盐学会编,中国陶瓷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216。
⑬叶喆民:中国陶瓷史[M],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6: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