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深处的江南
2022-06-24陈如吉
陈如吉,宁波象山人,各类文字散见于报纸、杂志、网络。曾获省、市、县散文、诗歌征文一、二等奖若干。现为浙江散文协会会员、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象山县作家协会理事。
一
光落在你的脸上,可爱一如往常。
从窗缝漏进一道光线,斜照在母亲身上,正是午后时分。
她靠在床头,翻看着相册。母亲犯病后,逐渐虚弱,她离不开吸氧设备,囿于小小的床头。
从江南嫁到这个海边的小城,光阴忽忽四十几年。
从多人游至双人游,因母亲的病,老父亲放不下母亲一人在家,基本不远游,近两年只能带着老父亲在家乡近路走走。每次,我们用我们的眼睛看故土,看海的翻涌和變化,回家后,上淘宝做相册,把照片带给母亲看,告诉她旅行的小故事、小糗事,摸摸她的细胳膊细腿和白发,笑曰,是谓心游。
山川日月慷慨,美景舒郁气。陪伴,是爱的潜台词,抓紧一切时间相聚。
带老父亲去渔山岛,看星空和蓝眼泪交相辉映,星河如光,倾泻天地间,习习微风吹得人心发颤,一瞬如百年;凌晨四点起床,带小多去松兰山看日出,在坎坷的泥地里奔跑,少年观日逐风,不惧岁月长。山花烂漫,惊涛拍岸,一群鸥鸟掠过海面,灰蒙,青黛,澄黄,蓝赭,金阳,奋力追那一道光,看日出映红天空,信念如朝日东升;爬古道精疲力尽,汗出如浆;绿树成荫,听莺鸟啼歌婉转,用手机拍下老父的一头白发和淡淡的笑容。紧紧地牵住老父的手,二上神仙洞、神仙桥,心有言语万千,似乎只能望景生叹,无一语可与人言。怜我世人实苦,但苦里要淘一点甜。
我们看自己,看别人,从眼孔中看到的血肉之躯,虽不觉是庞然大物,但也好歹占据人生一席之地。可若将人置身于辽阔自然、浩瀚宇宙、苍茫历史中,那是再渺小不过,渺小得如一粒尘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地理空间的无垠广阔中,才能照见自身的微不足道。有时候,看一看山川日月,就能感觉自己的心情微妙地平静下来。渺小如斯,却何其有幸,此刻正与日月山水共存于世间。
母亲细细地翻看着相片,她的眼里有光,她大笑,指着相片里的我们,“一模一样三个大鼻子啊!”
我深深地注视着母亲,追逐着她眼里的光,心头充满着酸楚的快乐。
每一天都是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一天,那样珍贵。
犹如惊雷,夜半被救护车的鸣笛声惊醒,明白母亲在我们身边的日子不多了。某些时刻,似乎站在人潮汹涌的闹市街口,万千繁华都与己无关,心有巨大的黑洞,人生凛冽的风就从洞中穿越呼啸而过。
有点委屈,也意难平。明明那样努力地在奔跑,想要追上父母年华老去的脚步,可似乎怎么努力,都有很多遗憾,这些遗憾难以表达,甚至因为疼痛,不能宣之于口。
林语堂讲: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孩童水果猫狗飞蝶当然热闹,可都和你无关,这就叫孤独。
有时候,和父母对话就如禅语。
我问:你和父亲若走,我岂不是变孤儿?
母答:不会,你早已是大树,可护家人平安,繁衍好子嗣。
我问:能力有限,以前许诺你们的事都没实现,总是空口画大饼,现在还把没实现的拿来提前说。
母答:已经很幸福,很满足。我们只希望你能幸福。
父答:什么都不要去多想,人生很短暂,你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和父母交朋友的好处就是可以放心地交出后背,不怕背后万箭穿心。把他们护在羽翼之下,尽可能地少淋点风雨,表面看起来是尽孝心,其实,无非是满足自己的私心,那一片人生的承重墙,可要尽量慢慢地倒下呀!
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那些亲爱的人就留在昨天了。和母亲告别,似乎是一场极其隆重的漫长的心灵盛宴,又似乎只是在这个盛夏浓荫里。清晨,她悄然地走出家门,如一轴《旧梦图》,她的背影似从海浪里分花拂柳一般,走进了江南的临街祖屋、梅雨门巷、酒肆错栉、人声鼎沸中……
头发斑驳的老者,依偎在同样斑驳的门楣旁,静想默思,看见她走过,浅浅一笑,人仿佛融化在这静寂中,成为光影的底色。青石水缸贴着满是青苔的粉墙而立,承接着屋檐的天落水,也承接着落叶、飞虫,与身边灌木丛相依相偎,声息相求。一把干净的扫帚,悬在窗台,透露着温馨安逸的气息。飘着薄薄尘埃的光束斜打进沿巷的老楼,模糊的小景,小圆桌、小竹椅、煤炉、茶壶、烟熏的佛像、泛黄的神龛、屋梁下悬挂的香肠、虬结的蛛网、一条懒懒卧在堂前的黄狗......时光凝固,安之若素。
小多的作文里,有一片柔软心肠,说要发明“时空健康恢复机”,让纳米机器人修复受损细胞,到时候,人类可以减少英年早逝及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写着,我们未来可真美好!
我也一直在期盼着未来,和小多一起,站成参天大树,我期盼着那一天,能与光重逢。
二
并非是没有风,当天边一抹墨色起,有风有雨也出行。
吆喝声掀翻了冬日电影院前的寂寞。电影院、扁担摊、小馄饨是我的老街记忆里最鲜活柔软的部分。吆喝什么呢?这口音奇奇怪怪,超出了小孩子的想象,叽里呱啦,肯定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大人在一旁说,在吆喝馄饨呢,那是台州黄岩人。大人瞪一眼小孩,板起脸警告:别靠近担子,吃了这馄饨,读书混沌沌。
一家人组织起来到西门头看一场电影,看完电影吃一碗五角钱的小馄饨。这在我们家是一种仪式,通常要好几天前就开始约定。彼时,父母也有要求,比如课业要达到一个什么标准,帮父母做多少家务等,通常是达到要求才能开始这一场甜蜜之旅。
等到了看电影的那天晚上,母亲早早做了简单的晚餐,吃完饭,父亲用他那辆重磅自行车,前面的三角档上斜坐着我,父亲用左脚踩着脚踏,右脚在后轻轻一划,自行车如小舟稳稳地向前滑去;父亲右腿向后一跨,如轻盈的燕子落在房梁上,自行车欢快地向前行驶着,母亲拉着后座跑起来,轻轻一扭腰,一踮脚,斜着身子坐上后座,她的身姿真好看。母亲一直很瘦小,这使她的中年岁月有种少女似的轻巧,生活的风霜没有磨掉她对一些美好的向往。
一起看过的电影都忘记了。
江风应识旧少年,无非青丝暮成雪。
如今,母亲已经成为墙上的照片。而我的记忆里都是一些碎片,心的碎片。
乡人、乡情,近年来,我和我的友人偶尔写一点返乡主题。隐约想说些什么,无非是用柔软的回忆去抵抗孤独,也许最终落脚在探讨生命的虚无和平凡人的挣扎。叙事怀人不好写,细节难掌控。那些色彩斑斓的风俗,风格迥异的景色,琳琅满目的物什,说的就是逝去的老时光,而这老时光里最亮眼的风情,“人”,却像是高光背后的阴影,想用文字把它表达和突显,总是有点用力过猛。
心里有很多故事无法用笔墨描写出悲欢离合。奇怪的是记忆里都是一点点的碎片。这碎片能扎人,每当想记录,心就开始湿漉漉的,有一种力量迫使你学会放下。
有一阵子,我根本不想写点什么,只想好好生存,赚很多钱,把那些被浪费的时光追回来,替想要报答的人道一声歉。我每天写点日记,把生活记录下来,隐约地想,也许有一天会用到。心里常常有隐痛,那些在记忆中闪闪发亮的人,根本写不好,连个回忆录也写不出来,他们已经离开我们,也许有一天会被遗忘。
“虚名薄利不关愁,裁冰与剪雪,谈笑看吴钩。”
这些是人的历史、人的景色、人的风俗。写一篇篇记事,想要表达的还是对那几个人的怀念。情感就像河床里流动和起伏的河水,使时光、风俗和景色变得可以触摸。把她融入某一个街道、某一个村庄、某一幢老房、某一片草地和某一个山坡,或者说她是由某一个微笑、某一颗泪珠、某一个脚步、某一个眼神和某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组成,如同一滴一滴的水最终汇成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
云锦山河春意浓。我父亲名云锦,我母亲名春香。把他俩合在一起就是我完整的故乡。我的故乡里翻涌着大海的波涛,也有小桥流水的诗意。他们与这身后的老街一样,虽被岁月打造,老底子仍在。四十年山河,岁月半人马,仿佛有些宿命的意义,却又成为那些无法宣泄的隐密疼痛的一种出口。这些年的岁月,是一个交杂着短暂的麻痹似的欢乐和长久的隐密疼痛故事。大化至臻,大道至简,某些凋零时刻,想起这些久远的记忆,就足够温暖人再跋山涉水走上一程。记忆像串珠似地,一颗接着一颗亮起来,照亮了时间的仓库,故乡像一座渐渐沉没在河流中的小島,虽然回不去,但永远不会消失。
央求友人们提供一点老街的记忆。有一篇文字动人。试图改写成自己的语言,改了几次,失败了。我明白,那些深情是不能改的。我厚颜无耻地撷取了一些片段。
一直未走出老街,记忆如一碗五彩珍珠撒地“啵啵”在脑海里跳着,总不停下来。见多了高楼大厦,心却难放老街旧墙青瓦……
老东街一对修油纸伞的老太姊妹,旧时的油纸伞做工是精细的,里面的竹骨子根根精雕细琢,用红线穿连而成,并有花纹。那伞撑开放在店屋中的架子上,两个老太太仔仔细细用油纸一只洞一只洞小心地补上……那种油纸伞还记得吗?应该是忘了吧?
读书时会走过羊行街,在街口专门替人绣出嫁枕头套花的王美凤妈处,放学后我起码要待半小时以上。看着她一根彩丝线在针绷上上下跳跃。一朵花、一只蝴蝶不多会就跃然布上,我也就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十字街口的糖烟公司,咽下我多少馋的口水?最馋那上海产的高级盒装奶油饼干及盒装百花奶糖。盒装奶油饼干一打开,奶香扑鼻,上盖一层洁白的纸,纸上沾了油,饼干是玉兰花般白白的……待到花甲回眸望,唯年少老街的记忆如醇酿,竟越来越香,往事不可追,年少不可回!
近日欣闻,展示象山老城区传统风貌,集文化、休闲、商业、居住功能于一体的“慢生活街区”——青草巷特色街区项目建设已经进入扫尾阶段,很快将正式对外开放,街区的古建筑包括王家谟烈士故居、李宅、汤家大屋等5处文物保护单位。期待着老街的新故事。
不如且覆掌中杯,再听取新声度曲。
三
母亲,于我而言,是大海深处的江南。
她连接起我与故乡的浮桥,她在人世的惊涛骇浪里,为我铺垫出一墨山水,一方书桌,一处永恒的温暖。
母亲因心肺衰竭骤然去世,享年67岁,对我心灵的冲击是极大的。过往四十年母女情深的片段常常浮现,心情也因为思念久久不能平静。告诉自己,要好好地生活下去,这是对母亲最大的告慰,也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奋斗,日子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分别,每天上下班,带孩子,做家事……但是,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深爱我的人。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存在的气息渐渐消散,她的身影只在我的脑海里和一些旧相片、旧视频中。她没能好好地度过晚年时光,时常因病痛折磨生存质量低,但母亲的乐观、坚强和隐忍,也给了我极大的精神支撑。她曾经是我的母亲,待我成年后,又变成了我的小姑娘,承担了挚爱和挚友的角色。那些无话不谈的夜晚、亲密相依的时光,常绞痛我电脑前的眼睛,并不能好好好地写一写母亲,哪怕描摹出十之三四的影像。
可能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她们是矛盾体。有天,我想买点早餐给母亲供一供,摊鸡蛋饼的阿姨问我,你要不要放香菜?我心里蓦地一酸,我的小姑娘并不爱吃香菜呢!可以往我每次买回去的鸡蛋饼里,都加了香菜,她顺着我递过去的手小小地咬上一口,笑眯眯地表示着喜爱,她看我的眼神是那样依恋和珍惜,我用额头轻轻碰碰她的脸颊,她也轻轻伸长了脖子,用头顶的白发摩挲了一下我的脸。我把她小小的身体圈在怀中。我后悔当时没有亲吻一下她的脸颊。
她照例问起了我有没有买车,我说暂时还没有买,想攒着钱给她换一套带电梯的房子。她看着我被雨淋湿的脸,气愤地质问,你为啥要这样节约苛刻自己,淘宝上买条裤子也不舍得,把钱都花在亲人身上,我们也要心疼你的。她有点小小的难受,你没有一辆好车上下班,要被别人看不起的,世道势利,历来都是如此。我笑着回应,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了,生活是自己过的,和别人不相干。她又很欣慰,凭双手劳动吃饭,走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你要自信。
把母亲当成小孩子一样宠爱,是全家的共识,也是她生命最后时光里彼此的心灵密码。我给她起了个绰号“小孩”,每次还没走进家门,一边停着电瓶车,一边就在门口喊:小孩,小孩,我来看你了。门内会传出她欣喜洪亮的应答,哎哎,我的小囡来了。
母亲最后的几年,瘦到60多斤,已经走不动楼梯,上下不了三楼,但她的声音还是又响又脆,给我打电话扯七扯八闲话家常,从不见一丝颓态。她想要一架电动轮椅,可以自己操作出门去散步,她说,这样,就不用麻烦别人了。多年病痛带来的痛苦摧毁人的意志,最让人绝望的可能还是对生活没有了掌控能力吧,对像我母亲这样外表柔弱心性要强的女人来讲,这实在是一场涤荡她生命的飓风,因为身体病弱要依靠别人,可能是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一直以来的疼痛和沮丧。
她小时候家底好,一直有点大小姐脾气,夏赏荷秋折桂,生活有点仪式感。她年轻的时候手巧,在袜厂上班,经常赚最高的工分,说上海师傅来挑徒弟,她都是第一批被选上的,那些细丝,要心很细的人才能操作呢。我的小姑娘说起她的青春,眼睛里有光。嫁给父亲后,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就是我和老钱结婚后的几年,他们才慢慢稳定下来,可能也是想让我在老钱面前有点底气。但就算老爸1990年做生意破产后几年,她每年都要带我去丹城公园拍张照,画着细细的眉,穿上一件羊绒的红裙子,有点仿旗袍式,坐在石凳上春光旖旎。
过往的岁月如电影片段一幀帧在脑海里浮现。父亲下岗做生意破产那几年,家里日子是很难过的,那时租住在丝织厂的仓库里,讨债的人用巨大的石头把仓库的窗户砸碎,母亲如兔子一般蹿出去,与那夫妻俩扭打在一起,她恶狠狠地喊,你们要是碰到我囡一根毫毛,我就与你家同归于尽。小小的身躯有那样惊人的力量,把肥胖的妇女唬住,上世纪90年代初民风还是很淳朴的,夫妻俩骂骂咧咧走了,老妈追着喊,我家借你们的钱,一分一厘都不会少,都会还上。
母亲兑现她的承诺,最早从卖粢饭做起。父亲一开始还放不下脸面,清早都不出门,母亲骑着三轮车,风雨无阻地去学校门口摆摊。她每天凌晨两点起,蒸粢饭,炒榨菜咸菜,到四点多就出摊,顺便去老街拿前一天预订好的现炸油条。我十多岁了,想帮帮她,母亲从不让我插手,叫我要好好读书。
这样熬了四五年,母亲的咳嗽越来越厉害,月明星稀寒夜,我常常是在母亲的咳嗽声中惊醒的,她的心肺衰竭那时候就隐隐显露。
父亲后来也去帮忙,生存面前讲不来面子,有时候人还不如一条狗。粢饭卖了几年,父母盘下了一间小小的烟酒店,也是全靠母亲一人操持。
为了省下几块钱的送货费,她自己去拉货,她个子小,一辆老式重磅自行车够不到脚踏,她就像小孩子刚学车一样穿过三角档,这样半圈半圈地蹚回家,车后架上蛇皮袋装着的货物淹没她的身影。有一次摔倒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中间,半天爬不起来,岗亭里的交警跑出来扶起母亲,帮她理货、推车,这事母亲讲了好多次,感叹还是好人多。
她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候鸟,一心守候她风雨飘摇的小家。
我没有过叛逆期,明白父母不容易,想早点参加工作帮帮母亲。日子虽然艰难,但印象里母亲只哭过三次,一次是我偷偷帮她洗被套床单,被套拎不动,硬要拎起来时脸盆翻倒了,咣当一声,母亲从后门跑出来看,她摸摸我湿漉漉的胸襟就流泪了;我考上县里重点高中,母亲抚摸着通知书,流着泪讲,小囡读书写文章辛苦,眼睛近视熬坏了;最近的一次就是我从上海手术回来,母亲那时肺心病已经很厉害了,没办法陪去上海,等我出院到家,她老早就等在我家门口,看见我进门就轻轻流泪。
她没有嚎啕大哭的日子,生活的风雨不曾撕扯她的教养,总力所能及地维护着仅有的体面。
她去世当天,我的大脚趾甲磕出一块淤血,木木的,感觉不到疼痛,有点奇怪这片黑色如何长在自己身上,人在至痛时刻,连疼痛都是平静的,整个人是蒙的。
暗夜里汪洋一条小舟,她如薄薄的一片红玉,躺在舟上,人生的风浪已无法侵袭,平静远去。她的一生,家族血脉稀少,只留下我和小多两粒种子。我洗净她的衣物和鞋子。剪下一缕头发,放在身边。虽已永失挚爱和挚友,但爱不会消散,从此后,我们去看山川大海,参加小多的各种重要仪式,帮她照顾好爱人,她永远在我的身边,我和她是一体的。
她喜欢阅读文学作品,曾与我一起阅读《汪洋里的一条船》,她抚摸着我,说做船长虽累但到底是有尊严。她的一生,平凡、卑微,因有病痛折磨,常多思多虑,担心旁人异样眼光,故有时极较真体面和尊严。因她的性格,我成年后,带她去过我的学校、我工作的地方,她与我睡寝室同一张床铺,我换一个单位就带她到一个单位,她瘦骨嶙峋的小手欣慰地抚摸过我的书本和笔记,她躲在办公室里,不肯见人,我给她打来饭菜,她笑眯眯的样子......有人穿着与她花色一样的衣服过马路,我追着那个背影跑过十字街头;多少次茫茫然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嘟嘟声后,再也无人回应,嬉笑怒骂都已沉寂,音容笑貌只留心间。
那天下班路过上余,养藕人的荷塘,开了几株零星的白荷花。我停下车,一个人默默地的沿着田埂走了一会。脑中浮光吉羽,碎片般浮起,都是奇怪的小事情。夏日傍晚,她坐在石墩上乘凉,用手抱起一条腿,曲着膝盖,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追赶绿皮火车时背起与人一般高的行李,像一个中流砥柱;去世前几天,她颤抖着手夹不起鸡块,抿嘴羞涩一笑的神情,还是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我的小姑娘,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路上的荷花开了
我想推你的轮椅
你坐在轮椅上
阳光和微风都洒在你的脸上
我们不说话
只静静拥抱在一起
我给你拍个背影
你从不回头
我的眼里含着泪水
微笑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