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网罗及致敬海氏的手势
2022-06-22禹风
去年是海明威去世六十周年,记得前年年头上我曾向西班牙方面探询走一走海明威看斗牛那条原始路线的可能性。浪漫计划最后无疾而终。
比较可实现的致敬海氏方式还有一种。我访问西西里岛时得知当地有一种接近失传的血腥捕鱼方式mattanza:上百名赤身裸体的渔民分乘不同小渔舟拉一张巨大的渔网(撒网可长达十公里),把蓝鳍金枪鱼赶到一起,最后使鱼群紧紧挤在渔舟围出的立方体水域里。渔民跳进海水,以鱼叉和鱼钩同硕大的两米长的金枪鱼近身搏击,竭力将血淋淋的金枪鱼拖上船。这从不是单方面的死亡,这种古老方式因为每次都导致部分渔民丧生而显出某种对抗的公平性。鱼叉、肌肉、稠血及猝死……若赶上季节,愿意付钱,我甚至可穿上潜衣潜到海下观看这场搏杀。
这样,一个关键词“网”就此留在我印象中。
2019年我到菲律宾薄荷岛潜水,在岛的东南角安达海岸体验了黄昏潜,就是事先潜入海底等待落日,而后在夜色中游回海岸。次日在同一地点,我从岸上眺望前一天潜水的海域,海上出现了两艘偷渔的机动船。
深色皮肤瘦骨嶙峋的一些渔民把一张网撒开,驾船划出一个大圈,拖网打鱼。我问我的潜导如果他们提前一天来,我俩会不会被圈在网中?潜导诚实地回答:感谢上帝,如果我們被拖网渔船打在网中,生还无望。
海明威始终关注着人和人的对手——动物双重的困境。我们若不能想象自己是网罗中的蓝鳍金枪鱼,那么对个体命运的思考注定单调而狭隘。
我有一些律师朋友,我曾听过他们声泪俱下的自述,我认识到律师比记者更易陷入海氏困境,他们可能是一些疲惫而不知悔改的战士,像富有技巧的斗牛士,有时却也酷似徒手不肯认输的渔人。他们和我们一样,不断地经历狼狈、害怕、无助,甚至想退出无法获胜的对峙。但,事实上他们至今尚未消失。
小说家必须回答那个问题:到底为什么写小说?
我的回答是:要记录眼前的时代。
新冠病毒正在刻画我们的今日,因此,《网》就是一个关于海底遇险、律师以及病毒的故事。
写这篇小说的收获之一是确认个人的勇气,它是有限的,但还足以向海氏致敬。
禹风,男,小说家,上海人,PADI高阶潜水员,巴黎高等商学院硕士。著有长篇小说《静安1976》《蜀葵1987》《大裁缝》《巴黎飞鱼》《潜》《夜巡》等,作品多描写巴黎、上海及北京的城市人生。50558095-3C4C-4164-B4F2-CE10CC4FEC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