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解放与束缚：身体消费的文化研究

2022-06-22俞思哲

今古文创 2022年20期

俞思哲

【摘要】当身体从文化研究的背景进入了前景，当代人文学科普遍经历了“身体转向”，在日常生活实践中身体是重要的基础条件和“工具”。关于身体的论述离不开当代消费主义中的身体消费，人们不仅通过身体消费来表征自己，更要通过身体消费来参与到社会生活的各种政治过程中去。因此可以基于身体背景前景化的理论来分析当代身体消费中对身体产生的解放和束缚，及其背后带来的身体政治问题。舒斯特曼提倡以身体美学的理念和方式改进身体的日常习惯等各类审美实践，引入身体风格和生活艺术，最终可以使人们达到一个处于更高层次的自我状态。

【关键词】身体美学;身体消费;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G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2096-8264（2022）20-006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0.020

一、背景与问题提出

在西方的人文传统中，身体和意识长期处于一种对立和分离的状态，哲学史将观念意识神圣化但却将感性肉身堕落化，这一传统从柏拉图开始被一直延续下来。18世纪中叶，亚历山大·鲍姆加登将现代美学定义为感性知觉的科学时，其理论中也没有身体的位置①。然而随着近代哲学到当代哲学的发展，从尼采到福柯，从梅洛-厐蒂再到舒斯特曼，身体从西方观念史中得以释放，不再被思想和精神所抑制，“身体转向”成为人文学科的当代趋势。关于身体的论述离不开实践中的身体消费，在后现代的消费主义中，消费已然成为一种社会通行的生活方式和中介，人们不仅通过消费来表征自己，更要通过消费来参与到社会生活的各种过程中去。关于身体形象的讨论一直是当下的热点问题，包括了形象、妆容、穿衣打扮等，对女性状况的关注也相应得到了提升。有许多研究关注女性身体消费，有从视觉隐喻角度的身体消费规训化研究②，也有行为实践和社会建构角度的研究和从符号角度进行的分析③。但是过往的身体的消费研究仍旧主要集中于女性而未将视角放到社会整体人群当中。其次，在传统框架和现代性框架的双重作用下，两者对身体提出了矛盾冲突的要求，同时资本、商业与广告一起催发着身体消费的各种欲望，身体的审美和个性风格逐渐沦为文化政治的控制中介。过往的大部分身体消费研究虽然涉及到了意识形态性和文化政治学的角度，但仍缺少身体美学的实用主义哲学角度。对于如何缓解身体消费和身体审美领域存在的矛盾与冲突，实用主义的身体美学给出了其解决方案。身体美学作为一个跨学科的事业，天然地与文化研究、文化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舒斯特曼所提出的身体美学弥补了实用主义哲学中对实践的肉身层面的空缺，在观念与身体反应之间建起一座实践的桥梁，关注人在生活中常常被忽略的不假思索的行为，实现观念和感性肉身的统一。因此本文基于舒斯特曼提出的实用主义身体美学理论和身体背景理论以分析当代身体消费中出现的种种现象和问题。

二、基于身体背景理论的身体消费分析

（一）身体背景前景化

身体背景是背景理论中的一个分支，身体是各类文化和事务的基础，人文学科中强调的精神生活其实离不开身体体验，即知觉、感觉、行为，这些都是人文学科进行分析的工具，而身体正是承载这些工具的本体，即身体是工具的工具，身体建构着不易觉察的背景，对有意识的精神生活和有目的性的行为具有重要作用④。对实用主义者而言，可以将身体习惯带到前景去审视，背景的前景化讨论是必要的，可以揭示原本被忽略的无意识的身体行为过程。

将背景前景化的过程就是先将身体背景具身化，具身化背景的哲学理论源于现象学和梅洛-庞蒂，他认为身体是一种沉默的结构性隐蔽背景，因为人在专心致志做事时无法观察自己的身体：“身体从未在我眼前出现过，身体和‘我’在一起，我始终在身体的同一侧，它始终在一个不变的角度向我呈现自己。” ⑤

实用主义者对身体背景的解释策略是不完全否认自发性的习惯，同时将习惯前景化并且不断做出调整和反省，认为习惯是可以通过有意识地训练来改善的。詹姆斯提倡对习惯的自发性自由发展，因而受到杜威的批判，杜威认为不改变恶的习惯是对根深蒂固习惯的盲从，真正的自由是学会抑制、掌控和学会“不愿”，即抑制有问题的习惯。因此从身体背景具身化到身体背景前景化是不断在寻找调整身体运行和身体习惯的理论和方法，可以从多种途径改善身体的运作，身体消费便是当代身体实践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二）身体背景前景化的身体消费

在身体背景被放置在前景受到众人审视之时，身体消费中反映的身体背景也被放置在了聚光灯之下。当代对消费社会的批判著作汗牛充栋，波德里亚的“消费社会”、德波的“景观社会”等等概念都是对消费异化和世界图像化、符号化的批判，其中的核心正是消费主义。波德里亚认为作为消费品的身体、美貌和色情在社会结构中的运作方式是通过其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和符号价值来进行流通的。

在日常生活中，消费活动通过改造和重塑人的身体来满足人的欲望与需求，身体的需求与欲望不再受到压抑和否认，而是成为了各种生产和资本流转的来源，身体本身甚至也成为了消费主义中的商品，消费使得人的身体功能不断延伸，身体消费成为了一种后现代生活的景观。个体对身体的改造和塑造是对社会文化的具身化、具体化，身体消费反映的是庞大的社会结构内不同的语言、图像等形式的生产、传播和其组织起来的方式。

身体消费的内涵广泛，为了与其他消费作出区分，单纯通过思想进行消费的内容，如阅读小说、观看电影等单维度、静态的体验方式不能算入身体消费之内，但是新兴的消费模式如体验性电影、沉浸式戏剧等等需要用到多维感官、调动身体各处体验的消费形式则属于身体消费。除了对身体感官上的消费，此外还有针对身体本身的消费，如美容、美发、整容、服饰、健身等等对身体的改造和附加消费。

身体消费对身体既有着积极的解放作用同时也有消极的束缚，其面临的当代困境和悖论在于身体的解放和“被解放”。因此将身体消费如何对无意识身体背景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揭示出来是反思当代身体消费问题的一种途径。

三、身体消费对身体的解放与束缚

（一）身体的解放

生产力和消费力的提高为不同的可能性带来新的机会，伴随着20世纪60年代的文化和身体转向，身体被摆在了摄像机和聚光灯下。人们在呈现自己的身体时有了更多的途径和方式，也有了更多途径去开发自己的身体感官和各种不同的身体体验。各种亚文化和小众审美开始兴起，在互联网提供的技术支持下，小众与边缘的人群得以互相辨认并形成组织，互相分享不同的身体审美和取向。

从视觉文化而言，衣着无疑是构建身体最重要的部分，在近年来的中国，服饰层面而言，女性穿著吊带衫、泳装等相对暴露的“性感”风格已经为大众所接受。此外亚文化的服饰和不同的人物形象悄然兴起，已不再完全受到主流文化的“歧视”。除了视觉文化，嗅觉也成为另一大重要的体验来源，尤其是各类香氛、香水的产业迅速扩张。个人散发的香味成了另一种展示自我的方式，品牌推出的不同的香型适合不同的人群，不仅女性香水受到热捧，男性香水也有很大的市场，个体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香味展示自我和表征自我。

（二）身体的束缚

伴随着消费的解放而来的必然是消费的束缚，身体作为一种资本既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也可以被转化为文化资本，更可以交换为社会资本，身体商品化是一种极为明显的表现，例如在娱乐行业中，明星将身体作为武器和资本以迎合特定的审美，换取所需要的利益。“视觉文化”和海德格尔所言的“图像时代”将视觉审美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视觉文化与消费主义的合谋深刻影响着审美。身体作为个人最先的展示，身体风格化主要依靠着视觉审美，人们对一个人的印象建立在其审视其整体外表、衣着、气质之上。在商业、媒介、广告和消费主义所传播的完美化身体形象的裹挟之下，对身体塑形和整容的推崇显得同质化且病态，无时无刻不体现着一种想象“被凝视”的状态。身体是刺激欲望的消费的载体，在色情、优美、帅气的种种景观刺激下，外部压力自我内化为内部压力的过程，这表现的是由社会地位、金钱、职业等外在因素的优绩主义转向了对人类本身身体的倾轧，即也是一种对个体的全面掌控，是非常危险的状态。

（三）身体政治：解放与束缚的矛盾

身体的解放带来了对身体风格和特性的塑造，而得以被追捧和传播的某类特定风格和形象使得其类型化并商品化，并且能够产生话语权的意识形态性。随着这一特殊类型的风靡，大量的“复制”行为和批量生产便会产生，由此抹除了独特性，这种审美便产生了异化。例如时尚常常与独特和个性相联系，然而这里存在着某种悖论，赶时髦潮流与标新立异某种程度上是对立的，潮流本身就具有一种大众化的趋势。拥有潮流的风格往往也表示着缺乏个人独特性和盲目跟风。

对身体不同层面的束缚和解放暗含的是文化政治中对身体的争夺的掌控。由于身体的有限性，不同层面的矛盾对抗在身体中进行着。当代的身体可以说是商业化的身体，自然的身体逐渐隐没在大众的视野之外。无论是经过解放或是束缚，都是非自然的身体。尤其是女性身体的解放被混同成了身体的解放，波德里亚的判断是女性和身体在整个西方历史上遭到了同样的奴役和流放⑥。由于历史中的女性和身体通过奴役而相联系，现今的女性解放也自然地与身体的解放相联系。他提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混同了身体和女性本身的解放，使得女性解放变成了表现上身体的解放，这是一种虚假的解放，因为这种解放只是相对具体的，与功能型实践范畴相联系的身体解放。

波德里亚揭示了身体消费的符号性，从而身体消费蕴含着身体符号化的政治性，对身体美的追求很大程度上是文化政治的后果，文化政治越来越超越纯粹观念文化的维度而进入生活方式的政治。舒斯特曼不认为文化政治和现实的政治之间存在明显的界限，因为虽然个人事务可以与公共事务之间做出区分，但是不可以简单将公共问题限制在民主制度等官方公共政治议程内，同样也不能认为个人就是关乎纯粹个人化的美好生活或自我实现，他认为公众、社会、经济领域无孔不入地塑造着个人的创造性。

四、从身体政治到身体美学

（一）身体作为文本的身体政治

从符号的政治学来说，在消费符号的秩序中，身体是作为文本来展示意义和风格的，自我的风格展示和表达依赖身体消费，个体自我及其自我创造所依赖的语言，受到社会的制约。在社会建构和运行中，各类话语交织、互相影响，不同身体作为大话语下的一个个小文本在社会的不同位置上发挥功能。现代性话语和传统话语都将身体作为文本在不同话语域内进行斗争。然而即使现代性话语提供了反叛和抗争的余地，但这种反叛依然有着明显的文化政治目的，虽然人们可以自主选择身体打扮和风格，但这种对于身体欲望的展现依然需要通过消费进行表征，如中性风格的服饰、妆容，亚文化群体中不同的打扮都需要把身体作为消费品的展示工具。嬉皮士、朋克风格等行为艺术都可以视为身体政治的变体，背后依旧有着意识形态的操控和影响。因此在当代文化政治运动中，在原本的艺术和审美范围内延伸到了身体的审美，身体的审美被纳入了身体政治，少数群体和边缘群体的行动是将所剩无几的身体作为斗争的工具，斗争与控制是密不可分的。

（二）通过身体美学以改善身体政治

当身体作为文本受到文化政治的利用和挟持而毫无其他可能性时，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危机。舒斯特曼对身体政治的解决方案是以审美摆脱政治控制：身体审美的愉悦是必须要连同文学的社会向善功能一起来强调社会认知与社会道德的。身体美学的复杂性所在包括了大量错综复杂、各种各样身体部位、官能系统、感觉、知觉情绪、运动图式及行为习惯。舒斯特曼对身体美学有较为全面地论述，他认为人的身体是一个感性审美欣赏及创造性自我塑造的核心场所，身体美学必然涉及对社会上的身体价值及身体行为的批判性研究，以便能调整身体意识和身体实践，从而达到远离充斥于广告中的极为狭隘、有害的模式化身体成功者形象，转而专心探索更值得追求的身体价值与身体成就的理想模式。身体美学项目研究的是我们在知觉、行为及自我塑形过程中使用身体的方式;研究的是生理机能与社会塑造并限制身体使用的方式。

（三）通过身体美学以改善身体的实践

对于如何改善身体这种工具的效用，舒斯特曼导入身体美学的三个主要分支：第一个分支是分析性身体美学，是哲学、经验与批评研究，研究的是身体知觉功能的原理，也研究文化中的身体规范、身体实践、身体价值，及影响着它们的意识形态与习俗制度等。第二个分支是实用性身体美学，是对促进身体意识、身体行为、身体关怀的那些实践方式所进行的比较研究与批评。第三个分支是实践性身体美学，是为达成上述改善所施行的实际身体训练实践。身体美学帮助改善人之为人的意义，就是引入生活艺术，不仅可以为个人修养提供建议，也可以为社会希望提供资源。现有通过科技与医学辅助的身体研究也已确认身体健康和有意识、有技巧的身体训练的重要性。进行身体训练不仅引起机体的生物学改善，更是作为提高身体意识和身心和谐的有力手段，追求结果是超越自我且达到更好的状态，产生内心的“愉悦”和“安宁”。身体训练的哲学意义在于：将人的身体作为培育对象，将身体作为体验美的容器，最终使人们获得了隐秘的、更为强烈的自发性力量与愉悦，从而达到一个处于更高层次的自我状态。

五、总结

当身体背景被放置在前景中谈论时，原本习以为常的习惯和日常生活实践都成为了值得考察和反思的对象，在当代消费社会下，身体美学的实践诚然已经不可与身体消费分离，但身体消费同时也蕴含着解放的可能性，给予身体和少数群体更多的可能性。同时也要警惕身体消费成为身体政治的先导和预兆，被规训和特定意识形态所定义、控制的身体只是一种片面的静止表征。因此身体美学的理念和实践提醒着身体不是静止之物，生存本身就如河流，一直在生成與变化之中，即使休息时候，身体也处于复杂的运动场域，伯格森称之为生命冲动，奔腾的生命之流，一种活力的绽放。

注释：

①理查德·舒斯特曼：《通过身体来思考》，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1页。

②徐颖：《视觉隐喻下女性身体消费的规训化反思》，《宜春学院学报》2019年第8期，第50页。

③张雪雪：《符号的消费——从鲍德里亚视野看女性身体消费》，《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20年第3期，第102页。

④理查德·舒斯特曼：《通过身体来思考》，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49页。

⑤理查德·舒斯特曼：《通过身体来思考》，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51页。

⑥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版，第152页。

参考文献：

[1]理查德·舒斯特曼.通过身体来思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

[2]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3]阴志科.身体文化、身体美学、身体政治——伊格尔顿身体理论的三个层面[J].人文杂志，2019，（01）：86-95.

[4]徐颖.视觉隐喻下女性身体消费的规训化反思[J].宜春学院学报，2019，41（08）：5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