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共四大踏上“协调之旅”
2022-06-22尹洁
尹洁
维经斯基(1893年—1953年)
在热播电视剧《觉醒年代》中,有这样一个细节:1920年,一名外国人在上海与陈独秀见面时,想按照西方习惯拥抱对方,陈独秀却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说:“按中国的习俗来。”这名外国人马上说:“那我们就握个手吧。”陈独秀微微一笑说:“这个可以。”
这名外国人,就是共产国际派到中国的第一位代表——维经斯基。
上世纪20年代,共产国际为帮助中国革命,先后派多位代表来华,维经斯基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位。1920年4月到1927年5月,他先后6次来华,7年间累计在中国度过了4年时光。除了第一次“播种之旅”,值得大书特书的还有1924年底到1925年初的“协调之旅”。
著名国际共运活动家马克·卡扎宁曾这样描述维经斯基:“他个头不大,脸上棱角分明,有一双明亮的、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说话很简洁,有时还不太连贯,但意思表达永远是干净利落……”
维经斯基于1893年出生在俄国,20岁时移居美国,1915年加入美国社会党,开始从事政治活动。十月革命胜利后,他回到祖国,加入俄共(布),后来进入共产国际,负责远东事务。
1920年4月,经共产国际批准,俄共(布)远东局海参崴分局外国处派维经斯基偕妻子库兹涅佐娃,在翻译杨明斋的陪同下来到中国,目的是了解五四运动后中国的情况,以及能否建立共产党组织的问题。
一行人达到北京后,在北京大学俄语外教的介绍下,见到了李大钊。维经斯基当时取的中文名字叫吴廷康,他对李大钊说:“共产国际知道中国发生过几百万人罢工、罢课、罢市的革命运动,所以派我到中国来看看。”
李大钊十分高兴,第二天就把他们请到了北大图书馆,就建党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最后写了亲笔信,介绍维经斯基去上海见陈独秀。
“当时苏俄政权刚刚建立,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形象很好,所以维经斯基初次来华时是非常受欢迎的。”中共四大纪念館研究馆员孙露依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包惠僧曾经回忆,维经斯基中等身材,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在上海“与陈独秀一见如故”。陈独秀还专门邀请各界知识分子,多次举行座谈会,请维经斯基介绍俄国十月革命及革命后的巨大社会变化。
1920年8月,维经斯基从上海给俄共(布)中央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处写了一封信,说:“我们对最近工作的展望是,希望在这个月内把各种革命学生团体组织起来,建立一个总的社会主义青年团。”
在维经斯基的协助和推动下,陈独秀等人的建党计划也加快了速度:1920年8月,上海共产主义小组、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新青年》《劳动界》《共产党》等进步书刊的社会影响力迅速扩大;劳动补习学校、外国语学社等进步教育机构也有了显著发展,维经斯基和夫人库兹涅佐娃、杨明斋还在外国语学社里教俄语。
同年11月中下旬,在陈独秀的建议下,维经斯基又在上海会见了孙中山,双方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座谈。
为了向共产国际汇报工作成果,维经斯基于1921年春回国,因此未能参加中共一大。但他首次来华期间的各项工作,为中共一大的召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维经斯基用他丰富的革命经验,为中国共产党的建立提供了帮助。”孙露依说。许多建党亲历者称维经斯基是协助中国共产党成立的“最初且最有贡献的人”。那段时期,他成为中共与共产国际之间的一座桥梁。
上、下图:进步刊物《劳动界》《共产党》封面。
1923年,中国共产党接受共产国际的建议,确定了共产党员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与后者建立革命统一战线的方针。随后,国共合作持续推进,双方关系似乎步入了一段“蜜月期”。但实际上,国民党右派一直在制造摩擦。1924年6月,邓泽如、张继等人向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提出了《弹劾共产党案》,称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确于本党之生存发展有重大妨害”“不宜党中有党”。此后,两党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当时,在国共合作的一些问题上,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之间产生了严重分歧,共产国际因此再次派遣维经斯基来华协调工作,让一拖再拖的中共四大顺利召开。”孙露依说。
1924年底,维经斯基抵达上海,与陈独秀、彭述之组建了中共四大提案起草委员会,确定了大会的中心议题。12月19日,维经斯基给共产国际东方部主任拉斯科尔尼科夫写了一封信,通报了中共四大的筹备情况。他在信中写道:“在一周时间内,我们这里举行了中央全会……代表大会的中心议题是党渗透到城市工人群众中去的问题,也就是从在小组中做宣传工作过渡到在工厂中做鼓动工作的问题,向工人们说明现在中国政治斗争的基本因素。”
此外,维经斯基还在信中汇报了上海工人运动的发展情况:“在上海一地,党已在纺织工人、机械工人和烟草工人中间成立了地下工人组织,并且都设有由工人组成的执行委员会……自今年7月以来,我们建立了8所工人学校,这些学校是我们进行合法宣传的中心。”
1925年1月,中共四大在上海虹口的石库门弄堂里召开。由于要提防外国巡捕和国内军阀的破坏,位于二楼的会场被布置成英文补习班的样子,还摆放了课桌椅和黑板。为了让这个“英文补习班”更加令人信服,每一名代表面前的桌上都放了一本英文书,而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维经斯基,也自然而然地当起了“外教”。
在这次大会上,维经斯基带来了他起草的两份文件——《对于农民运动之决议案》和《民族革命运动之决议案》,并由中共代表瞿秋白译成中文。在决议案中,维经斯基强调了中国农民革命的重要性:“中国的民族革命运动,必须有最革命的无产阶级的有力参加,并且取得领导地位,才能够取得胜利。”
中共四大总结了国共合作以来的经验教训。对于陈独秀与鲍罗廷之间的分歧,经过维经斯基的调解,决定由中共中央和鲍罗廷组成预算委员会,确定共产党的经费数额,同时中共在工作中接受鲍罗廷的指导。
1925年2月,回到莫斯科的维经斯基给中共中央和鲍罗廷写了一封信,强调共识的来之不易。1926年6月,维经斯基最后一次来华,在广州进行了一个月的实地考察,分析了国民党右派反复制造分裂的原因、后果以及共产党应该采取的对策。
1924年12月,维经斯基致信共产国际东方部主任拉斯科尔尼科夫,通报了中共四大的筹备情况。(此为信件印刷版,原件存于俄罗斯档案馆)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后,共产国际认为维经斯基在工作中犯了重大错误,将他调离了中国。对于大革命的失败,维经斯基也做了反思,并主动揽责:“对中国共产党所犯的错误,我要承担很大的责任,要承担比中国共产党领导更大的责任。”1927年6月,他启程回国,结束了自己在中国的工作。
维经斯基之所以能在上海取得显著的工作成效,与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14岁时,家境贫寒的他曾在俄国一家印刷厂里当了3年排字工人,之后又到另一个地方当了3年会计。这两份工作让维经斯基养成了处事沉稳、行事严谨的作风。以至于他来到中国后,被大家误以为是学经济统计出身的,因为在座谈中,他对苏俄国民经济发展的相关数据记得很清楚,可以随口引用。
此外,维经斯基的阅历也很丰富,懂得如何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打交道。因为穷困,他在青年时代前往美国谋生,一边做工一边学习,5年时间里不仅开阔了眼界,练就了一口流利的英语,也参与了很多政治活动,这些都为他日后在中国的工作奠定了基础。
第一次与陈独秀见面时,这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态度谦和、平易近人,说话做事细致周到,给陈独秀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当时中国饱受西方列强欺凌,因此革命者普遍怀有强烈的民族情感。共产国际代表如果不了解、不注意这一点,很容易给中国同志留下“高高在上”“傲慢”的印象。
相比后来的马林等人,维经斯基更加懂得求同存异的道理。他与陈独秀并非没有分歧,比如在中国共产党是否可以吸纳无政府主义者的问题上,维经斯基认为是可以的,陈独秀则坚决反对。
由于不太了解中国的复杂情况,维经斯基从个人经验出发,认为所有宣传过社会主义、从事过工人运动和学生运动的社会团体,都可称为“革命小组”,并试图借助陈独秀、李大钊的威望将这些团体统一起来,组建成共产党。陈独秀则认为,建党应有严格的标准和条件,必须以信仰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为首要前提。
虽然观点有所不同,二人却没有发生冲突,更没有影响工作上的配合。维经斯基最终接受了陈独秀的意见,终止了与无政府主义者的合作。这种态度和作风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罗章龙回忆说:“维经斯基这个人工作很细致。他来了之后,除了开座谈会,介绍苏俄情况,了解中国情况之外,还找人个别谈话。通过个别谈话,可以了解座谈会上不易得到的情况。”
1921年,维经斯基(右二)在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参加会议。
纪念馆里复原的中共四大会场。
张国焘的评价是:“他(维经斯基)的一切言行中并不分中国人与外国人或黄种人与白种人,使人觉得他是可以合作的同伴。他那时对于中国情形还不熟悉,也不妄谈中国的实际政治问题。他这种谦虚的态度表现在他很推崇陈独秀先生和他在上海所接触的中国革命人物,总是说他们都是学有专长的……也许这就是他能与陈独秀先生等相处无间的最大原因。”
在写给共产国际的信中,维经斯基不仅肯定了陈独秀的建党筹备工作,还称赞他是“一位享有声望的中国革命者”。陈独秀也通过维经斯基认识到共产国际的重要性,曾对张国焘说:“如果能与共产国际建立关系,无论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上,还是共产主义运动实际经验上,都可以获得莫大的帮助。”“如果共产国际能派一位得力代表做我们的顾问,我们也将获益不少。”
遗憾的是,共产国际后来派的代表大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中国共产党人,也对中国革命造成了伤害。
回国后的维经斯基脱离了共产国际的政治事务,担任了全俄农业合作社园艺中心副主席,后来从事学术研究和教育工作,1953年病逝于莫斯科,终年60岁。
维经斯基(1893年—1953年)原名格里格里·纳乌莫维奇·札尔欣,出生于俄国,十月革命后加入俄共(布),后负责共产国际远东事务。先后6次来华,参与建立中国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1925年出席中共四大,大革命失败后回国,1953年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