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园
2022-06-22蟠桃叔
蟠桃叔
1998年10月,西安秋老虎正厉害,我顶着一头汗去西北大学报到。此前,我对西北大学的印象仅限于作家贾平凹在此读过书。
入学后,果然多次在校园里碰到贾老师。当时贾老师是西北大学的客座教授,在校内居住。有一次,我终于鼓足勇气和他打了个招呼,简单说了两句话。
很可惜,没有机会听贾老师讲课。倒是在大礼堂听过余秋雨和林清玄等作家的演讲。林清玄妙语连珠,台下笑倒一片。来年还是在大礼堂,林清玄又被请来演讲,依旧妙语连珠。可是,和去年讲的一模一样啊。
礼堂青砖红瓦,往西走就是文传学院和文博学院合用的小楼,我就在此处上课。
需要交代一下。本人非统招生,未考上西北大学,只是报了西北大学文传学院开的自考班,学习新闻学。
自考生的身份让我既自卑又勤奋,每次早早赶去上课,抢占第一排的座位,脸上没少被老师的唾沫星子滋润。
我印象深的授课老师有以下几位。
王春泉老师是位书痴,家中藏书上万册。听说,在一次地震后,学生发信息慰问他,他的回复是:“无他,卫生间的书倒了而已。”在学校上的第一节课就是王老师的。他身形清瘦,讲的是广告学,问我们可曾写过广告文案。大家都回答没有。他说:“情书没写过吗?情书就是啊。”
韩隽老师给我们上的是编辑学,她端庄温婉。后来我在报社上班时,因工作关系和韩老师接触过几次,觉得很亲切。
张羽老师是新闻系主任,教新闻写作。他风度翩翩,曾在元旦联欢会上唱《相见时难别亦难》,颇为深情,实在难忘。
周健老师讲中国现代文学史。她当时已是一位老太太了,喜欢一脸严肃地用带着浙江口音的普通话讲作家的花边新闻。
还有一位讲《红楼梦》鉴赏的老先生。第一次上课时,他颤颤巍巍走上台,坐定后,冷着脸沉默了几秒,先吐了一下舌头,吐出一片西洋参,然后才嗓子一柔,讲起了林妹妹和宝哥哥。讲到动情处,听得人肝肠寸断。
文传学院对面是木香园。顾名思义,是有木香树的园子。除了木香树,园内另有紫薇和银杏,园子中央有一尊孔子像。
木香树的藤条顺着游廊的柱子攀爬上去,把游廊的顶部密密匝匝地缠绕住,投下浓浓的阴凉。花开时,很多白色的小花一齐开放,又稠又密,好精神。
我常坐在木香藤下的长椅上,看闲书或出神,看蚂蚁顺着木香藤向上攀爬。下课了,同学们会来木香园坐坐,说说笑笑的。
同学中,外省人占到一大半,以江浙人士居多。王瑞聪是温州的,我们总起哄让他说温州话。后来他在央视拍纪录片,得过国际奖项。和金华的王敏聊天时,我顺嘴说知道金华火腿很有名,没想到她不久后送了我一袋。新疆的王梅当时已结婚,她让我为她老公拍摄的天山风光起标题,可惜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
在本省的同学中,印象深的有延安的马静、马菲姐妹俩,还有宝鸡的马莉。我估计马莉是同学里年纪最小的,像个洋娃娃。
最初,我们都住在校外,从西门出去,在太白路上有个边家村工人俱乐部,隔壁有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宿舍就在那里。另外一部分女生住在校园里。
有个姓蓝的同学和我同宿舍,长头发,扎马尾,像玩摇滚的。他晚上不睡觉,白天睡不醒,挺颓废的。自考班宽进严出,每门考试之后,一些过不了关的同学就放弃了。蓝同学是第一个放弃的,之后去街上卖《华商报》了。后来,蓝同学就消失了。
我白天上课,晚上去学校找空教室上自习或者去吃夜宵。
太白路当时可热闹了,灯火璀璨,人头攒动,卖小吃和杂货的摊子塞满了一条街。我特别能吃,一天吃4顿饭,一到晚上就饿,不吃点儿东西就睡不着。我常常和同学一起去夜市吃砂锅或炒饼。
晚上吃饱了还睡不着的话,可以去看电影,就去边家村工人文化宫看,挺近的。我们还时常看录像,大家精力旺盛,熬夜是常事。当时,学校周边的录像厅可多了,很多就是搭建在路边的简易铁皮房子。我就是在这种录像厅里看了周星驰的《喜剧之王》。
其实也能不花钱看电影,操场上一到周末就会放露天电影。看的人很多,都站在操场上看,大家都年轻,也不觉得腿困腰酸。只记得在操场上看过一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有一次放映前,机器在调试,众人在等待,白色的光柱打到幕布上。我鬼使神差地将手伸进光柱里,做了一个杨丽萍《雀之灵》里的手势。瞬间,幕布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孔雀头手影。
之后,整个操场的人都笑了起来。我心里得意极了。
我还是想住进学校的宿舍里,毕竟这样才像在上学。当时已有一些自考生住进了宿舍,之后我也住了进去。
我先是住3号宿舍楼,后来换到6号楼,最后换到10号楼,一年一换。我住在上铺,床的一半是书,都是在大学旁边买的。宿舍里晚上最热闹,有看小说的、有泡脚的、有打電话的……
2001年的夏天,我离开了西北大学。
毕业后我一直在西安,常路过西北大学,一直想进去看看,却觉得尴尬。直到有了女儿,才厚着脸皮带她逛了一次校园,去了木香园,还在食堂吃了饭。
新校区早已建成,这个校区冷清了许多,更添了一些物是人非之感。木香藤更粗了,孔子像朝北挪动了一点儿—或许没有,只是我的记忆有了一些偏差。
对了,在校期间,校报上发过一首我的诗,写的就是木香园,我翻箱倒柜找了出来。20年过去了,纸已经发霉,最后一句有两个字竟无法辨认了:
“小园漫漫移黛青,春懒夏慵坐廊中。藤筋攀蚁翠萝盖,叶涛穿雀玉英琼。翻书无声樱花雨,展翼有蝶银杏风。对坐孔像浮生梦,回首一拜XX匆。”
“回首一拜”到底什么匆呢?实在想不起来了。反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是一个过客,西北大学已成为一场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