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光亮的地方
2022-06-21陈楸帆
陈楸帆
舞台一开始是全黑的,能听见遥远的鸟叫声、风声、溪流声、脚踩在落叶上的脆响……背景幕布渐渐亮起,是一片山间远景,叠化、拉近到一条不算是路的野径,三位女孩走到正中央,背着登山包,十分疲惫的样子。
大倪:(不耐烦地拨开眼前枝叶,用手机看自己的妆花没花)……到底还有多远?
多多:(喘着粗气,拿出手机)如果、如果这上面没错,还、还得走上半小时……
大倪:半小时前你也这么说,到底有谱没谱……
小诺:(停下,远望,神情紧张)会有人跟着我们吗?你没告诉Jason吧……
大倪:又来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跟他不可能的,我们之间什么也没……
多多和小諾死盯着大倪。
大倪:(摆摆手,像要赶走飞虫)好吧好吧,他约我去过几次夜店,表现不算好……但也不算太糟糕,你们知道我的,闲着也是闲着。
多多:(举起双手)我保证没告诉过任何人,尤其是……
小诺:尤其是……
多多:尤其是阿红,她会第一时间广播给所有人的。
小诺:(满意地点点头)这件事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否则的话……
大倪:会有很坏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头上?
多多:这是那颗蛋说的?
小诺:这是梦里的人说的。
多多:梦里的人让我们把蛋还回去?
小诺:送。送回去。蛋又不是我们拿的。
大倪:再给我看看那颗蛋……
小诺摘下书包,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拿出层层包裹的一大坨东西。她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泡泡纸,直到露出那个黑色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枚淡青色带着银灰色斑点的鸟蛋,看上去平平无奇。特写镜头被实时投影到背景幕布上。
大倪想要伸手去拿,被小诺打了一下,手缩回去。
三人:(同时)这就是那颗蛋。
三人动作定格。舞台暗下,一束顶光追到小诺手里的盒子上,鸟蛋闪烁着粼光,开始旋转起来,向四周播撒着银色的涟漪,如同舞池里的旋转灯,带来一种梦幻的气氛。
多多解除定格,向前走近舞台左侧边缘。
多多:(甩甩短发)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学校在顶楼建了一座阳光阅览室,全透明钢化玻璃,说是环保节能、冬暖夏凉,对喜欢看书的人确实是一个好去处,可怪事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大倪解除定格,走向另一侧舞台。
大倪:不管是看书的拍照的谈恋爱的,阅览室里的同学都经常会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吓到,那个声音难以描述,就像是……
小诺:(突然瞪大眼睛)砰!
鸟蛋散射的光晕也跟着颤抖了。
多多:那是鸟类被反光所吸引,却又分不清究竟是玻璃还是空无一物,身体高速撞到幕墙上的声音。
大倪:(整个人缩起来,面露痛苦)哎哟喂,想想就觉得很疼。于是,人们发现越来越多鸟类的尸体出现在阳光阅览室的玻璃幕墙周围,像一座鸟类墓园。
背景幕布上出现各种鸟类的尸体,排列成不同的组合形状。
多多:有树鹨、黄雀、斑文鸟……
小诺:砰!砰!砰!
大倪:……极北柳莺、白腹鸫……
小诺:砰砰!
多多:(攀比)……红胁蓝尾鸲……
小诺:砰!
大倪:(走近多多)……金翅雀、黑水鸡……
小诺:砰!砰!
多多:(越说越快)……灰背鸫红尾伯劳斑鸠白头鹎……
小诺:砰砰砰砰!
大倪:(上气不接下气)……乌鸫夜鹭家鸽小太平鸟鸲姬鹟……
小诺:(音效逐渐加强,变得难以忍受)砰砰砰砰砰……停!
小诺把蛋放在地上,走到前台。
小诺:我的怪梦也是那时候开始的。(眼神空洞、神经质)那种砰砰砰的声音就像鼓点敲个没完没了,有一群身披七彩羽毛的人围着我跳舞(大倪和多多开始模仿各种舞姿,绕着小诺转圈),有一个全身白毛的老人走到我跟前,说——
画外音(老者):你被选中了。
大倪/多多:(停止舞蹈,扭头看小诺)你被选中了?
小诺:我被选中了?我被选中了什么?这听起来更像是诅咒而不是幸运。从小到大,我都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于是我就会更加渴望关注。上中学时,有一次,市里电视台到学校拍摄团体操,我表现得特别卖力,每个动作都要做到百分百精准,对齐节拍。后来班主任跟我说,编导看素材时发现,只要镜头里有我,我的眼神都是直勾勾地盯着摄像机,就好像怕被错过哪怕一秒。所有这些镜头都被删掉了,一干二净,就像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大倪:我和你恰恰相反,男生的眼珠子都长在我身上。(挺起胸脯走着模特步)
多多:(手指抬抬眼镜框)更准确地说,长在你胸上。
大倪白了多多一眼。
小诺:这个梦不停地重复出现,像一集被注水台词抻得很长很慢的国产连续剧,每次都会多透露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信息。直到我的室友——大倪(大倪一甩长发)发现了那颗蛋,她总是会被blingbling的东西所吸引,多多——我的另一个室友(多多一甩短发),想要用她的知识,找出这颗蛋究竟属于哪一种鸟,梦里的剧情才像被按了快进键,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大倪:(露出做作表情)当时我刚和Alex上完自习,正晒着太阳探讨人工智能的性别正义问题,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我眼角晃了一下,又一下。我的身体对这种很敏感的好不啦。循着光找过去,原来是玻璃幕墙边上的一颗蛋。(拿起地上盒子里的蛋,小诺想要拦住却没有成功)总之是我第一个发现了这颗蛋,把它带了回来,我宣布我保留对这颗蛋及其中孵化出来的任何生命的命名权及所有权……
大倪随意一抛,多多惊慌失措地接住那颗蛋。513C4543-1D59-4B52-8819-A8C50B6B1152
多多:(反复琢磨那颗蛋)可是旁边也没有别的鸟儿的尸体,这颗蛋也没有碎,它究竟是怎么到的那里,这成了一个未解之谜。更奇怪的是,我找遍了这个季节附近鸟类的图谱,都没有发现对应的蛋壳花纹。不不不,我怎么可能相信小诺的梦,她一直就那样,神神叨叨的,今天占个星明天通个灵,这是她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方式。我只相信我能理解的事物,就像降水概率或者是遗传基因。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那颗蛋里到底会孵出什么样的鸟儿,这种过分旺盛的好奇心就像是一种先天性的心理残疾,把我引到了一条注定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路上……
小诺从多多手里拿过蛋,捧在自己的胸口。
小诺:那部国产连续剧终于播完了,最后留下了一个扣子。白毛老人给我看了一幅地图,上面有山,有湖,还有发射基站和开掘了一半的工地,像是绿色皮肤上被掀起的伤口。老人用黑色而尖利的指甲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叉,让我,我们,把蛋送回去,送回它原本属于的地方,然后我们心里所期盼的愿望就会成真,否则,灾祸就会降临。
小诺把蛋放回地上的盒子里,合上盖子,那种迷幻的灯光效果消失了,背景幕布又恢复成山林的样子,只不过已是日近黄昏,鸟叫的声音有些不一样了,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声响。
大倪:什么玩意儿叫得怪瘆人的……天都快黑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多多:(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估计走得太深了,信号时好时坏,难怪鬼打墙了这么半天……
小诺: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其实就是出来玩玩,根本不信我说的话。
大倪:欸小诺你这么说有意思吗,我们姐妹哪次不是力挺你到底。就说上次在公寓里你用微波炉加热生鸡蛋,差点没把厨房炸了,还不是我们帮你……
小诺:……还不是为了帮你驱散烂桃花?
大倪自觉理亏闭嘴,推多多上前。
大倪:快,轮到理性小姐出场了。
多多:小诺你看,半小时前说这块区域的降水概率是67%,晚上概率会更高,还伴随着降温。我们没带够保暖的衣物,吃的东西也需要加热,万一真的下起雨来,人体快速失温很容易导致幻觉、心肺衰竭甚至影响生命。你也不想死在这深山老林里吧。
大倪:看看网上那些驴友死了还要被“鞭尸”,什么打野战说得可难听了……
小诺:所以你也想回去?
多多:夜里走山路太危险了,我建议找个能挡雨的地方升堆火,先把今晚熬过去再说。
大倪:(抓狂)疯了吗你!我什么都没带!洗澡怎么办?睡觉怎么办?虫子怎么办?
多多:理性小姐统一回答——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小诺:(陷入思考,点点头)也许这是最好的安排,那棵树下面看着还行。
大倪:(呆若木鸡)什么树?我是谁?我在哪?我究竟在干吗?
多多和小诺无视大倪的存在,各自忙活起来,背景幕布变成了星空下的一棵大树,小小的篝火升了起來,伴随着噼啪声,跃动的红光照亮了一小片舞台。
多多:(一边说一边扔着一袋袋零食)瞧瞧你都带了些什么破玩意儿,无糖、低脂、零卡……要是没有我们你肯定活不过今晚。
大倪:(小声)要是没有你们我今晚说不定在跟谁吃大餐……(大声)哎哎哎,可我将功补过了啊,你都说了我采的那些野蘑菇没有毒。
多多:吃是吃不死人,可也不扛饿,先煮着吧。多亏我带着应急包,里面还有压缩干粮。
小诺:你怎么天天背着应急包,就跟随时要世界末日似的。
大倪:同意!在这一点上,多多比你疯多了。
多多:我可没疯,这完全是出于最最理性的选择。我订阅了一个叫作“末日时钟”的网站,每天会推送这个世界以不同方式完蛋的概率,什么小行星撞地球、外星人入侵、核战争、强子对撞机制造出黑洞吞噬整个地球、板块异动导致火山爆发、太阳耀斑让整个互联网瘫痪、伽马射线暴瞬间消灭所有生命、超级病毒、极地冰川融化……那些概率并不比交通事故或者吃饭噎死小多少。唉,蘑菇汤好像可以了……那谁,不是你采的吗,初勺权也是你的。
大倪:(白了一眼)德性,不就是怕死。(往勺子吹了吹,尝了一口)妈呀这也太好喝了,这一锅我包了,你们啃干粮去吧!
多多和小诺把她挤到一边,分别喝了一口。
多多/小诺:(对视)呀!好喝!
大倪:啧!也不看看谁采的!唉,我来放个小曲儿,反正手机也快没电了。
音乐响起,在不同曲目之间切换,大倪随着音乐变换舞步,时不时过去抢一口蘑菇汤,也拉着小诺和多多一起围着篝火跳起舞来。三人不断转圈,背景幕布的星空被拖成一道道同心圆的光弧,如同延时摄影的效果。手机开始发出电量不足的警告音,三个人的动作也变得迟缓、卡顿,像是喝多了的酒鬼般肢体失调,脸上洋溢着怪异的笑容。
小诺:(紧张、不安)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是不是这汤有毒啊……
大倪:我警告你,不许说我的汤有毒!我的蘑菇汤,是全!天!下!最!好!的……
多多:(深呼吸)好像许多纠缠已久的问题都一下子有了答案,但又炸出了更多的问题……
手机的音乐完全停下了,周围的环境音被放大,鸟兽呢喃、虫子摩擦器官、孢子破裂、植物生长抽芽、地下水的流淌……交织在一起。突然,一声低沉的鼓点响起,把三个人惊得一颤。
大倪:(害怕)是……只有我听到了吗?
多多:这里有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鼓声再次响起,像是回答。
大倪:(向着黑暗里大喊)Jason,你快滚出来,别想吓唬老娘!
小诺:(冷笑)你不是说你没告诉他?
大倪:我……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多多:(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你都磨磨蹭蹭的,原来是等着他来找你,不对,救你,然后成全两个人自我感动的戏码,你相信他是在乎你的,而他相信你需要他,大家各取所需,这场浪漫的游戏就能进行下去。(摇头)嗤,人类啊人类。513C4543-1D59-4B52-8819-A8C50B6B1152
大倪:就你聪明!就你不是人类!
小诺:我早就知道,我们都是你的工具人,对吧?好姐妹。
鼓点变快起来,大倪惊恐地想要依靠到另外两人身边,但两人都与她拉开了距离。
大倪:(无力地低语)我知道那不是Jason,他不会来的。他只是个猎人,像其他猎人一样,只是随机地挑选猎物下手,也许不完全是随机,也许我身上有他喜欢的某种东西,也许是气味或者身材,但他不会停止捕猎,这是天性决定的。就像我一样。我妈每次交新的男朋友都会说,你以后得找个好男人,每次分手都会说,没有一个男人靠得住。她说,你就是我的一颗蛋,我生了你就有权管你,她说得对。可我又是什么呢?是她多得溢出来的控制欲的容器?是她的基因寻找更优良的Y染色体的工具?我不知道,刚才似乎明白了一点,现在又糊涂了。我还是在想Jason会不会来,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多多和小诺走近大倪,牵着她的手,抱抱她的肩。鼓点又恢复了舒缓的节奏。
大倪:我想像你们一样,(对小诺)够疯,(对多多)够理性,也许都能好一些。可我又想,我为什么要变成我不是的人?
小诺:这不是你的问题。
多多:我承认我鄙视过你,也许现在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懂你了。你刚才说话的时候,似乎我能够体会到你的心情,就像钻进了你的身体,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皮肤去摸,用你的腺体去分泌。这么说也许有点怪。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女生。当然我可以很简单地归罪于原生家庭,我的爸妈确实更想要一个男孩。但从小到大,似乎我都更喜欢跟男孩子玩,他们简单、粗暴、直接,谁把谁打趴下谁就是老大。我喜欢科学,喜欢一切非黑即白能够计算清楚的东西,而不用去琢磨怎么才能让别人喜欢我,那对我来说几乎是宇宙终极难题。我希望看到他们被打败后流露出的眼神,一种敬畏。我以为自己做到了,直到他们用一本畅销科幻小说里的人物来形容我——一位“美女”科学家。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前缀,无论我多么努力,所有这一切都被当成在天然低人一等的参照系里的一种特例或赏赐,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诺:我就说这汤肯定有问题,你们平时说话不这样。
大倪:Jason说得没错,你就是疯子。可你疯得很真实。当其他人都在告诉你,这个世界很美好,未来有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东西时,你让我们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
多多:(像婴儿一样拍打着地面)世界就要崩塌了,大家都只是在演戏!
小諾:我?我只是做了个梦。或者说,我从来没有从梦里真正醒来过。只不过这些梦不是连续的,梦与梦之间有断裂,受不同的规则驱动。人们总会本能地假设,今天的世界和昨天一样,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所以我们才能去理解历史,想象未来。就像一条匀速流淌的大河。可如果世界不是这样的呢,如果宇宙充满了随机与偶然,甚至连自然规律本身都在不停地变化呢?只是因为我们也是这变化中的一部分,我们赖以思考和表达的工具,也在不停地变化,所以保持了相对静止,便误以为这是不变的真理。对于我来说,只有梦才是真实的,梦把你们带给我,把我们带到了这里。那些以为自己一直清醒的人才是疯了。
大倪:(往后躲)我有点害怕,天好黑,这些影子,像要吃人的怪物……
多多:别怕,我们有火。
小诺:我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好像以前曾经发生过,也许是在梦里。我们就像这样,围坐在篝火旁,守护着一颗蛋。外面的世界很黑,风很大,有很多野兽在暗处窥视我们,等我们放松警惕,它们就会一跃而上,把我们撕开。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被吃掉了、冻死了,偶尔我们能活下来。可无论怎样,多多总是照顾我们的那一个。
大倪:多多总是照顾我们的那一个……我也想起来了。
多多:也许我们除了彼此,整个世界一片荒芜。我想再看看那颗蛋。
小诺再次掏出那个盒子,郑重其事地放到篝火前,打开,显露出那颗鸟蛋。那颗蛋看起来似乎跟之前有点不一样,它变大了,也更亮了,变幻着五彩的光。篝火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有风。鼓点绵延成了一片共振的声场,具有了某种形状。
大倪:我害怕……一切都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多多:(抱着她)别怕,只要守住火,我们就还有希望。
小诺:(呼吸急促)我明白了……明白了……就是这里!就是现在!
大倪:那个蛋……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
多多:别说傻话,那个蛋里……根本什么都没有!这都是你的想象!
小诺:只要相信,你就会看见……
多多:我不信!这肯定是幻觉,是那蘑菇汤搞的鬼对不对,噢不……
大倪:它裂开了……
小诺:我们把它送回来了……
多多:它真的裂开来了……
背景幕布上的星空旋转凝聚成一枚金色的卵,卵一分为二,从中生出一明一暗两只飞鸟,飞鸟在空中盘旋交合,又生出黑白花三枚卵,白卵落在了大倪身上,黑卵落在了多多身上,花卵落在了小诺身上。
舞台全部暗下,又再亮起,背景已是清晨的山色,鸟声啁啾。篝火已经熄灭,三个人互相依靠着,缩成一团。
多多最先醒了过来,定了定神,突然想起来什么,用力摇晃另外两人,见她们陆续做出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多多:还以为你们死了呢。
大倪: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小诺:(表情严肃)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死?
多多和大倪惊愕地看着小诺,直到她憋出一声坏笑。
多多/大倪:你大爷!
三人收拾着东西,大倪突然停住了,一脸迷惘。
大倪: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经历了无穷无尽的世界,和各种各样的人谈恋爱,谈到后面我都烦了,心想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就好像孙悟空一个跟斗翻出去十万八千里,可到头来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根手指头,我就被困在一个蛋壳大小的地方,不是说真的地方大小,而是我的心,就那么巴掌大,就只能那么去想,那么去做,哪怕只是薄薄的一层蛋壳,我都打破不了,那种深深的绝望让我领悟到什么叫作宿命,醒过来之后,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多多:还想着Jason吗?
大倪:谁是Jason?(笑)你呢,梦见什么了?
多多:我啊……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特别特别弱小,爬不起来,站不直。我试图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可是没有语言,也没有概念,只有感觉,外部和内部的感觉,可就连这些感觉,我也无法描述,难以表达,我只能哭、闹、用手揪着地上的草根,放进嘴里嚼,那些青草的气息和味道,让我觉得自己还存在着,就这么一点点地长大。所有现在我引以为傲的东西,什么理性、头脑、逻辑,统统不存在,能够定义我这个个体的,就只有那么一团混沌不清的感觉,它不断涌动着,可能花了好几十亿年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许这就是进化的过程吧。你看,现在的我又回归理性了,可那种脆弱感,才是真正的我。
大倪:还是特别像你,小诺呢?
小诺:我?我什么也没梦见。
大倪/多多:不信。
小诺:好吧,我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鸟,能自由自在地飞,然后我的身体,我的记忆,我的经验全都在告诉我,我应该飞往最光亮的地方,可有两把声音一直在喊:别去!别去!那是陷阱!我一直在紧张地纠结这件事,我到底去,还是不去……一直到我醒过来,我都没想明白。唉,话说回来,那个蛋呢?
大倪/多多:对啊,蛋呢?
三个人开始四处寻找起来,从舞台上找到了舞台下,她们走进了观众席里,让所有的观众站起身,看看自己的座位周围,有没有蛋的踪迹。513C4543-1D59-4B52-8819-A8C50B6B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