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企业并购联系视角的中国城市网络演变研究
2022-06-20叶秀玲胡国建
叶秀玲,张 莉,胡国建,王 斌
(南京师范大学 a.地理科学学院;b.江苏省地理信息资源开发与利用协同创新中心,南京 210023)
0 引言
全球化和信息化正深刻影响着各国家或地区城市体系的发展演化[1],区域边界被不断弱化,区域空间结构由早期的“中心地模式”向“网络化模式”转变[2]。在此背景下,城市网络逐渐成为地理学及其交叉学科的研究重点。国内外基于不同地理尺度,从交通流[3-5]、经济流[6-8]、信息流[9-11]、知识流[12-14]等视角对城市网络的空间结构、发展演化及形成机制展开深入探索。作为知识、资金、技术和人才等要素资源配置的市场主体,企业已成为塑造城市网络的关键推动力[15-16],其跨区域布局形成的企业网络是描述区域和城市联系的有效工具之一,在刻画城市空间结构上具有独特优势。因此,企业联系一直是研究城市网络的重要途径。
基于企业视角的城市网络研究是构建企业网络转译为城市网络的双模网络,即“企业—企业网络—城市网络”[17]。企业网络有企业外部联系网络、企业间联系网络和企业内部联系网络3种类型[18]。企业外部联系是指企业与政府、个人等非企业间的联系,企业间联系是指不同所有权企业间的联系,企业内部联系是指企业内部不同机构间的联系。其中,在企业外部联系网络中,企业被嵌入难以界定和量化的制度框架内,而企业间和企业内部联系可以成为研究城市网络的途径[18-20]。由于企业内部数据相对容易获取,以P.J.Taylor为代表的世界城市网络研究小组(GaWC)的研究典型——基于企业总部-分支网络的企业内部网络被广泛应用于城市网络研究[21-23]。然而,企业内不同级别部门间存在控制与被控制关系,通过企业内部垂直联系来分析具有水平联系特征的城市网络[24],C.A.Nordlund将这种转换方式比喻为“苹果转化为橘子”[25],且企业内部的部门数据并不是真实的数据流[17]。因此,应用企业内部联系刻画城市网络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相比之下,企业间联系没有上下级的关系,更加符合城市网络水平以及合作和互补的内涵,且聚焦于企业间的业务来往数据,可体现真实的经济联系[17]。囿于数据的可获取性,鲜有利用企业间关系数据来表征城市网络方面的研究。F.H.Pan等利用风险投资、企业首次公开募股和APS公司(包括证券公司、律师事务所和会计师事务所)与其客户间的关系开展并推进基于企业网络的城市网络研究,并指出在未来的研究中,基于实体经济活动的企业间联系是构建城市网络的有效途径之一[19,26-27];A.G.O.Yeh等通过问卷调查企业间的业务关系对珠三角城市网络进行研究[28];X.Zhang等通过电影制作的企业参与研究中国城市网络的演变[29];胡国建等基于上市公司的大宗交易数据构建长江经济带城市网络[30]。因此,如何收集企业间联系数据进而构建并研究城市网络,是城市网络研究中应关注的重点之一。
企业并购是指买方企业利用兼并和收购等方式,获得标的企业全部或部分资产所有权的投资模式[31],是实现公司资源优化配置及产业结构调整的重要手段[32]。近年来,跨区域并购活动大量涌现。城市是企业的集聚地,通过企业并购建立企业间联系并将其归并到所属城市,可以反映企业所在城市联系的紧密程度,体现城市间真实的经济联系,是反映城市网络的有效途径之一。以城市作为企业并购的地理节点,将企业间交易联系投射为城市间的链接,在空间上形成以城市为节点的“企业并购网络”[33-34]。
鉴于此,本研究通过企业并购数据构建企业并购网络,从企业间实际经济联系视角,采用社会网络分析法研究2009年、2012年、2015年和2018年中国城市网络结构及其演化,为城市网络研究提供新视角。
1 研究对象、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1.1 研究对象
为了较为全面地把握中国城市网络结构特征,选取中国内地地级及以上行政单元作为研究对象。为了保持不同研究年份行政区划的一致性,以2018年中国338个地级及以上行政单元为研究对象(包括4个直辖市、294个地级市、7个地区、30个自治州和3个盟)。中国香港和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及中国台湾省数据难以获取,未纳入研究区域范围。
1.2 数据来源与处理
通过万得(Wind)宏观经济板块收集2001—2018年中国内地已完成的并购交易数据。经过整理发现2009年以前的并购交易数据量少且部分信息缺失,基于数据的完整性和差异性考虑,采用等间隔方式选取2009年、2012年、2015年和2018年共18 557条并购交易记录,涉及金额达584 580 019.5亿元,主要数据指标包括并购事件首次公告时间、标的获得方及出让方企业名称信息、交易金额、交易币种。
数据处理包括以下步骤:(1)因交易方为个人无法识别属地信息,剔除出让方或获得方为个人的交易记录。(2)因研究区域为中国内地,剔除出让方或获得方在研究区域以外的交易记录。(3)同一笔交易涉及多个出让方或获得方的情形,则将其等份拆分为多笔交易。(4)按交易当天的汇率,少数以美元和港币为币种的交易换算成以人民币为单位。(5)通过网站企查查(https://www.qcc.com)获得参与并购企业的空间位置,按地级及以上行政单元进行归并。(6)由于选择跨市企业并购交易作为研究对象,因此,剔除交易双方位于同一城市的交易记录,最后保留5 974条中国内地不同城市间的企业并购记录,交易资金总额为22 638.6亿元。(7)将获得方、出让方所在城市分别定义为起点城市、终点城市,把同年份起点和终点城市相同的交易记录合并,记录交易总金额和交易总频次。据此构建2009年、2012年、2015年和2018年以地级及以上行政单元为节点的企业并购网络。
1.3 研究方法
1.3.1网络联系测度。企业并购的实质是产权的转让过程,具有方向性,因此,将其投射为城市间的联系也具有方向性,适合利用有向网络图建模。在网络中,交易节点代表城市,边代表城市间的并购联系,可用交易金额和交易频次对边进行赋权。由于不同地区间产业差异,其并购交易规模可能存在较大差别。相比交易金额,并购频次更能反映区域之间经贸合作关系[35]。因此,采用并购频次赋权,得到中国企业并购关系网络,公式表述为[36]:
元整合视域下认知文体学与认知诗学的关联性研究 …………………………………… 荣 榕 李 昀(1.27)
G=(Nt,Wij) 。
式中:G为企业并购关系网络;Nt为t年份参与跨城市并购的城市数量;Wij为加权邻接矩阵网络,代表起点城市i和终点城市j的并购交易频次。
1.3.2社会网络分析。通过量化分析复杂网络中的节点联系紧密程度,反映节点在整体网络中的位置及网络体系格局。 网络密度是判断网络结构发育状况的重要指标,可表征整体网络联系的紧密程度。网络密度越大,说明并购交易联系越紧密,网络发育越好。 中心度是量化网络中节点地位的重要指标,包括程度中心度、中介中心度及接近中心度。选取相对程度中心度作为节点测度指标,并进一步分为点出度和点入度,代表该城市并购其他城市企业以及被并购的数量,其表达式分别为[37]:
式中:CD,in(i)为城市i的点入度;CD,out(i)为城市i的点出度;Xij,in为城市i的企业作为出让方被城市j的企业并购;Xij,out为城市i的企业作为获得方对城市j的企业发起并购。
1.3.3变异系数。变异系数是表征标准差与均值的相对量,可用于衡量城市间并购联系的相对差异程度,其值越大,则相对差异越大。计算公式为[38]:
2 城市网络整体空间格局演化特征
2.1 城市网络的基本结构特征
2009—2018年,参与城市网络构建的城市数量、并购的交易金额和交易频次均大幅提升(表1)。2018年网络密度比2009年增长了1.9倍,说明城市网络在向外扩张的同时,节点间的联系具有稠密化趋势。但网络密度最大值距离饱和密度1有一定差距,说明基于企业并购表征的城市空间联系处于低水平-弱联结分布态势,发展空间巨大。4个年份变异系数均值为1.15,属于强变异水平,即各城市的并购联系相对差异程度大。
表1 基于跨城市并购联系的城市网络基本结构特征相关指标
2.2 城市节点特征及其演化
中国城市并购网络加权度分布遵从典型的长尾分布,具有无标度特征(图1)。与幂函数拟合的相关系数R2均保持在0.9以上,服从幂律分布,异质性极强。“富人俱乐部”现象十分显著,即少数城市节点拥有大量的并购联系,而大部分节点只有很少的连接,且呈现不断增强的趋势。
依照自然断裂点法将城市并购频次分为5个等级,并利用ArcGIS将其可视化,观察中国城市并购频次空间分布格局。2009年,中国城市并购频次呈现四区组团、多点覆盖的跳跃式分布格局。“四区”指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冀及成渝城市群4个高值区域,占并购总频次的40.11%。“多点”主要指集中在中东部地区的省会城市,与四区连结跳跃式分布。2012年,企业并购高值区在原有基础上呈现向东聚集、向西扩展的趋势。2015年,中国并购频次高值区演化成“大”字形带状分布格局,横轴线为重庆—哈尔滨轴线,东轴线连接山东半岛、长三角和海峡西岸城市群。2018年,并购高值区进一步向沿海沿江地区集聚,形成“T”字型发展格局。以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城市群为核心的沿海城市呈带状形成“T”字型的一横,以长江经济带中三大城市群呈串珠状形成 “T” 字型的一竖,呈现出与中国沿江沿海“T”字型区域发展格局、“核心-边缘”的城镇等级体系相似的地理格局。
图1 中国城市并购网络加权度分布
选取并购频次居前30位的城市进行重点分析(表2)。这些城市中,除吉林、绵阳、新余、芜湖、湖州外,其他均为省会城市、直辖市、计划单列市以及位于珠三角和长三角的经济强市,说明节点在网络中的地位与城市行政等级、经济发展水平密切相关。行政等级高、经济发达的城市拥有更多的企业,在网络中的核心地位凸显。北京、上海、深圳作为全国金融中心,2009年、2012年、2015年、2018年三城市并购频次之和分别占当年总频次的25.59%,26.08%,28.40%,26.97%,形成并购交易网络的核心。此外,杭州和南京、广州、成都分别作为长三角、珠三角、成渝城市群的重要城市,在网络中稳居前列。其他省会城市、计划单列市主要集中在中东部地区。值得注意的是,珠三角的佛山、珠海、东莞和长三角的无锡、苏州、绍兴等虽仅为普通地级市,但凭借区位条件和经济发达的优势,在网络中居于重要节点位置。
2.3 城市节点类型及其演化
表2 中国城市节点的并购频次排序(前30位) 次
随着全国经济形势的变化,跨区域并购网络中城市的表现类型也发生不同形式的变化(表3)。(1)长期表现为均衡型或向均衡型发展的城市多为沿海地区的核心城市,主并和被并频次高。北京、广州、深圳、苏州、南京等长期表现为均衡型。(2)长期表现为主并型或者向主并型发展的城市多分布在中西部地区,如长沙、郑州、成都、昆明等,是区域内或省域内的中心城市,这些城市的企业利用自身资金雄厚、技术和管理先进等优势,积极并购省域内外企业。还有位于长三角的经济强市,如台州、无锡、嘉兴等,地处长三角经济发达的连片区域,经济发展水平较高且区位条件良好。(3)长期表现为被并型或者向被并型发展的城市多分布在东部地区和西部地区,如西部地区的贵阳、重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东部地区的石家庄、东莞、佛山等。被并型城市多处于网络边缘,或为经济发达地区中的“弱势群体”,积极承接发达地区的产业转移,被并购的机会相对更多。(4)列入研究范围内的城市表现类型初期往往为主并型或被并型,后期趋于向均衡型发展,如济南、宁波、海口、天津等城市,2009年为主并型或被并型,后期表现为均衡型。
表3 中国城市节点的表现类型
3 城市网络的层级演化
3.1 城市网络的分层级特征
以两两城市间并购联系频次为基础构建中国城市网络,依照自然断裂点法将城市间联系频次进行划分。由于不同年份基础信息有所差异,为便于比较,统一以2018年作为划分依据进行调整,同时,借鉴已有研究成果[11,39-40],定义两城市间并购联系大于20次的联系流为核心网络、大于10次的联系流为骨架网络、大于3次的联系流为区域网络以及定义全部并购联系流为全域网络,从而简化复杂的联系网络以便分析中国城市网络的时空演化特征(表4)。
核心网络是网络中关联强度最大、最为紧密的网络结构。2009年,核心网络尚未形成。2012年,核心联系流出现在北京—上海之间。2015年,新增北京—深圳。2018年,核心网络初具规模,但整体规模小,在空间上表现为封闭、独立的地域系统。核心联系流分布于沿海三大城市群间,形成7组核心城市对。整体上,呈现以北京(或天津)、上海(或苏州、杭州、宁波)、深圳为顶点的三角形结构,组成中国城市网络的核心。
骨架网络依然为高强度城市网络。2009年,由4组骨架城市对组成。2012年,骨架网络出现退化,但之后骨架网络进一步发育。2015年,网络联系流为北京—苏州、北京—天津等以北京为指向的联系和上海—杭州、上海—苏州等空间邻近的城市群内联系。2018年,网络联系流依然可分为以核心城市北京、上海、深圳为指向的联系和空间邻近的城市群内联系,共同架构成以三角结构为核心的中国城市网络菱形骨架格局。
表4 中国城市网络层级特征相关指标
与前两类网络相比,区域网络结构相对复杂。从网络整体演化来看,以胡焕庸线为界形成两个较分明的区域,以东地区城市联系逐渐成片状绵延,以西地区城市零星加入。东部地区由东部沿海逐渐扩展至东北、西南和西北地区。除青海省外,其他省份都参与到区域联系网络中,使得以三角结构为核心的中国城市网络菱形骨架拓展至东北、西北和西南等外围区域。
全域网络反映城市网络的整体状况。经过10年的发展,全域网络覆盖中国内地31个省份284个地级及以上行政单元,城市间联系水平不断强化。从空间分布来看,与区域网络相比,东北、西北、西南地区大部分城市以低层级联系加入网络,且西北与东北地区、西北与西南地区分别于2015年和2018年形成并购联系,城市网络的地域联系进一步得到拓宽,进一步夯实了以三角结构为核心的中国城市网络菱形骨架格局。
3.2 城市网络的总体特征
基于跨城市并购的中国城市网络层级具有显著的空间差异性和等级性。(1)以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成渝城市群地区形成的以三角结构为核心的城市网络菱形骨架格局逐渐得到夯实。2009年,菱形骨架格局已现雏形。2012年,核心网络联系流不断增加,网络核心由京津冀—长三角地区演变至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地区,成渝地区形成网络次级核心,以三角结构为核心的城市网络菱形骨架格局逐渐得到夯实。(2)网络密集联系流分布在胡焕庸线以东地区。网络的联系密度逐年提高,网络覆盖区内联系日益增强。其中,胡焕庸线以东地区的联系流密集且联系强度大,胡焕庸线以西地区的联系流分散且联系强度低。(3)城市网络由等级联系特征向等级性与空间近邻性并存转变。早期并购联系强度高的仅为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三大城市群的核心城市及为数不多的东部省会城市,网络联系具有明显的等级性。中后期城市群联系日益紧密,如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城市群内部城市联系频次增加,区域内网络联系的等级性更加凸显,空间近邻性联系特征开始显现。
4 结论与讨论
4.1 结论
2009—2018年,由跨城市企业并购数据所构建的中国城市网络的复杂程度在急剧加深,但仍处于较低水平-弱连结的分布态势,发展空间巨大。
城市并购加权度显示,节点遵从典型的长尾分布和幂律分布,“富人俱乐部”现象显著。中国城市空间格局经历四区组团、多点覆盖的跳跃式分布格局向“大”字型带状分布格局再向“T”字型发展格局的演变。并购频次居前30位的城市大部分为省会城市、直辖市、计划单列市及一些经济强市。
随着全国经济形势变化,网络中城市的表现类型发生不同形式的变化:城市类型长期表现为均衡型或向均衡型发展的城市多为沿海地区的核心城市;长期表现为主并型或者向主并型发展的城市多分布在中西部地区,或位于长三角经济发达的连片区域;长期表现为被并型或者向被并型发展的城市多分布在东部和西部地区;列入研究范围内的城市表现类型初期往往为主并型或被并型,后期趋于向均衡型发展。
由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成渝地区组成的以三角结构为核心的城市网络菱形骨架格局逐渐得到夯实;网络密集联系流分布在胡焕庸线以东地区;中国城市网络由早期的等级联系特征向等级性与空间近邻性联系特征并存转变。
4.2 讨论
本研究基于企业并购数据,从企业间联系视角对中国城市网络结构及其演变进行分析,未来可对中国城市网络格局的形成演化机制及其影响因素进行探索。此外,所有城市之间必然存在不同程度的联系,基于企业并购联系构建中国城市网络数据总量较为丰富,但网络中城市间联系的边数与理论最大值还有一定差距,未来需要基于更丰富和更具代表性的数据构建中国城市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