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丝绸与14世纪意大利的绘画
2022-06-18唐濛濛
唐濛濛
(南京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1 中世纪晚期来自东方的丝绸
14 世纪意大利丝织艺术在风格上,发生了的明显变化,产生了关键性的转变。这种装饰风格,是指对基本图案或图式的选择,或对其进行诠释、组合的方式[1]。而这种艺术风格的变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1206-1368年时期意大利商人大量进口中国丝绸所导致的,当时连接地中海至中国、活跃且受到保护的贸易路线为此提供了可能[2]。
公元13 世纪初,勃兴于中亚细亚蒙古高原的蒙古族部落,在领袖成吉思汗的领导下横扫欧亚大陆,东西方之间的联系变得比以往历史上任何一个阶段都更为密切。13 世纪的蒙古人既没有打造具有战略性的贸易枢纽,也没有为世界经济提供独特生产力,但是他们营造了一个风险很少,保护费用低廉的有利环境,进而便利了陆上交通[3]。而由于蒙古西征而被贯通的欧亚大陆,也吸引了无数来自西方的传教士、商人和旅行者,各自怀揣着不同的目的,来到遥远的东方王朝。
无论是在中世纪晚期欧洲基督教传教士为了向教皇汇报撰写的记录文献,还是欧洲商人或旅行家撰写的行纪文学作品中,东方的丝绸,始终是他们十分关注的一个焦点。这里不得不提到意大利威尼斯的马可家族。尼古拉·波罗(Nicola Polo)和马菲奥·波罗(Maffeo Polo)兄弟两个是目前有据可查的、最早跨越蒙古疆域,由陆路到达中国的欧洲商人、冒险家。他们1260年离开君士坦丁堡,直到1269年才返回威尼斯,在这趟旅行中他们发现了巨大的商机。并于1271年,带着尼古拉·波罗的次子马可·波罗踏上了前往东方的旅程[4]。中世纪晚期来到中国的意大利商人,最关注的、最感兴趣的就是中国的丝绸和制作丝绸所需要加工原料——生丝。
13 世纪末期至14 世纪中期,从蒙古帝国到埃及马穆鲁克之间的亚洲纺织品中心所生产的东方丝绸,以前所未有的数量到达意大利。
2 东方丝绸对14 世纪的意大利绘画的影响
中世纪晚期从东方而来的精美丝绸不仅仅为意大利的丝织织造业和丝绸的装饰风格带来了新的灵感,大量13 至14 世纪的绘画与文学作品中对东方丝绸的描绘,也弥补了这一时期实物证据遗留稀少的缺憾。而这些携带无数创作养料的丝织艺术品,也为同时期意大利艺术家的创作打开了更为广阔的艺术视野。俄罗斯的普辛纳(I.V.Pouzyna)在研究14 世纪中国绘画对意大利宗教绘画的影响时,认为:中世纪晚期亚欧大陆活跃的贸易往来使得中国生产的丝织艺术品大量地来到意大利,而这些描绘于丝绸上的中国艺术样式也随着它的物质载体来到了异国他乡,使意大利人借此开始了解到了中国的艺术技艺[5]。而丝绸艺术中丰富的装饰元素无疑为绘画创作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灵感刺激,这一点在中世纪晚期及文艺复兴早期的绘画中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了,从中世纪晚期开始许多画家都把装饰元素看作是画作中所必需的甚至是重要的部分,而这些装饰可能是为了刻意引起人们的注意力[1]。
施密特(J.H.Schnmidt)提到,在文艺复兴绘画中出现了中国丝织品的纹样:“一块维也纳织物第一次被记录在1350年的清单中。这块锦缎上的大型花卉图案融合了荷花和菊花主题,与洛伦佐·韦内齐亚诺(Lorenzo Veneziano)作品中圣母外衣上的锦缎非常相似。”[5]
由于中世纪欧洲留存至今的丝织品数量稀少,于是意大利绘画中对丝绸的描绘与文学作品中的描述,为我们感知奢侈的丝绸制品在中世纪欧洲的地位提供了新的渠道。特别是14 世纪意大利艺术家的作品,其中既提到了进口的鞑靼丝绸(Panni Tartarici),也提到了意大利制造的东方风格的丝绸。诸如西蒙·马尔蒂尼(Simone Martini)的《圣母领报》(1333年)或保罗·威尼斯诺(Paolo Veneziano)的《圣克莱尔与圣母加冕的多联画》(14 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等作品,都忠实地再现了最珍贵的东方丝绸。西蒙·马尔蒂尼(Simone Martini)在处理马提亚天使的衣饰(图1)时对那些细小的、布满金色碎花纹饰的鞑靼丝绸(Panni Tartarici)进行了令人钦佩的图像化处理,就像本尼迪克特十一世(Benedetto XI)的法衣面料上的纹样(图2、3),或者像教皇宝藏清单中列出的许多例子一样,在西蒙·马尔蒂尼(Simone Martini)积极参与圣马蒂诺教堂(cappella di San Martino)建设的那些年里,这些宝贵的壁画作品在阿西西被保存了下来。同样,保罗·威尼斯诺(Paolo Veneziano)将圣母和基督的形象描绘在一种丝绸服饰里(图4),其中的每一个元素,从人物的衣服到背景的帘子,都让人立即联想到鞑靼丝绸(Panni Tartarici),这种织物在蒙古汗国非常普遍,由于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商人从中国大量进口丝绸,因而传入西方,威尼斯是艺术家保罗·威尼斯诺(Paolo Veneziano)的故乡,因此在绘画作品中能如此细致地描绘精致的东方丝绸,就不足为奇了。意大利丝绸制造商受东方丝绸的启发,对意大利丝绸的装饰风格进行了改造,而这种意大利人的“发明”也很快被运用在同时代的绘画作品当中,这也有助于学界重新界定14 世纪意大利不同类型纺织品出现的时间。贝尔纳多·达迪(Bernardo Daddi)在约1338年创作的圣母领报(Annunciation)中引用了来自卢卡的带有碎花图案和藤叶的锦缎锦缎,随后贝尔纳多·达迪(Bernardo Daddi)在一系列的小祭坛作品和宗教题材的作品中都描绘了这种锦缎。这种对奢华织物的描绘,最初只是用于对圣经故事的图像再现中,这种对精美丝绸的关注,明显地反映了世俗生活中奢华的最高体现。
因此,从14 世纪初开始,意大利艺术家们将取自当时最珍贵文物的丝织品纹样,纳入到绘画当中,成为当时普遍存在的一种艺术表达趋势,即艺术家们对感性世界的关注逐渐增强,这也是中世纪后半段意大利艺术的一个特点。这种趋势增强了艺术家们对自然世界的关注,从生存的空间到人类生活和表达的各种场景,甚至关注到服装样式和装饰潮流。然而,由于丝绸文物的稀缺,要在真实的织物和绘画中表现的织物之间,建立起直接的联系并不容易。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尽管14 世纪意大利绘画中对丝绸纹饰的表达是受到丝绸实物的启发,但是当艺术家们掌握了纹样的构造之后,便可以很轻松地在绘画上根据描绘的对象及身份需要,再现不同类型的纺织纹样。因此他们可以不再关注丝绸织物,而是关注其他绘画大师的绘画作品中对丝绸服饰的描绘。
2 中世纪晚期意大利艺术中对“异国情调”的青睐
中世纪晚期的欧洲人对艺术作品中的异国情调有着一种敏锐的观察力,绘画作品中的描绘能唤醒人们关于丝绸的色彩、纹样和珍贵材质的感官知觉。这一时期的绘画作品,也证明了中世纪意大利的城市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培养了对丝绸织物的欣赏习惯,这源于来自东方的奢侈品在西方市场上的广泛传播,源于对丝绸纺织品的欣赏和仔细观察,丝绸作为一种表达权力和欲望的物质载体,被中世纪意大利的文化所追捧。
因此,对于13 至14 世纪那些观察、表现和描述丝绸的人,以及那些通过书面或图像来源的来欣赏丝绸的人们来说,培养了一种与丝绸有关的认知和辨别能力。一方面,中世纪晚期的意大利社会中,丝绸制造业是整个社会主要的经济引擎,东方丝绸在十四世纪的城市和商业社会中广泛存在。另一方面,与前几个世纪相比,鞑靼丝绸(Panni Tartarici)与欧洲文化中对于财富、权力和贵族阶级的外在表达之间的联系更加突出了,这种联系在14 世纪变得根深蒂固。此外,在中世纪晚期的社会文化中,服装及家具装饰对于个体来说,是认识主体性质、他的内在品质以及他在社会和文化体系中的社会地位的特权属性。因此,在米歇尔·帕斯图鲁(Michel Pastoureau)所定义的图像社会(societa iconografia)中解释道:“在我们的认知下,所有集体想象力的表现形式,从文学文本到譬喻来源,使得现实社会中的服饰选择变得更加与众不同、冗余和重要,因而关于服饰的选择从来都不是随意的,这种选择会成为一种标志,一种交流和分类的手段。”[6]
因此,绘画作品和文学文本可以被视为西方使用和感知丝绸织物的放大镜。尽管丝绸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商品,但这种珍贵的织物被赋予了广泛地传播和唤起的力量,甚至能够影响到那些不能直接持有或使用这种奢侈纺织品的人群,因为它是权力和神性的物质化载体,成为奢侈品体系中的一个核心元素。这些特点并不局限于某个固定的时代或某种特殊的文化,而似乎是属于整个欧亚大陆丝绸史的一部分。
结语
通过跨国贸易,中国的丝绸被大量进口到意大利,这些精致的丝绸对14 世纪意大利哥特式丝绸的艺术风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奥托·冯·法尔克(Otto Von Falke)曾在书中大量列举了意大利工匠模仿中国丝绸的范例[2]。中国及中亚的动物、植物纹样开始出现在意大利的丝绸中,东方丝绸的出现,促使意大利工匠打破了14 世纪以前设计中对称式的构图方式,以一种更灵动、趋向自然的非对称形式来设计纹样的框架。
在14 世纪意大利的绘画艺术中也能观察到与丝织艺术相类似的变化,而且两者可能有着共同的来源:中国的丝织品[5]。
注释:
①作于1333年,现收藏于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Firenze,Uffizi),收藏编号:1890n.451-453。
②织金丝绸,产于中亚或中国,13 世纪下半叶或14 世纪初,收藏于意大利佩鲁贾的天主教堂(Perugia,chiesa di San Domenico)。
③织金丝绸,产自中亚或者中国,13 世纪下半叶或14 世纪初,收藏于意大利佩鲁贾的天主教堂(Perugia,chiesa di San Domenico)。
④14 世纪,收藏于威尼斯,学院美术馆(Galleria dell’Accademia),收藏编号:inv.n.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