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露天电影
2022-06-16王旭芝
王旭芝
我家所在的村子毗邻东海,是南方沿海城市最偏远的小村庄,村子很小,只有五十来户人家,村民世代以打渔为生。20世纪九十年代,村民外出交通不大方便,娱乐生活几乎没有,有时候放一场露天电影,对于孩子们来说,热闹的程度便不亚于过节了。
那年暑假的一天,妈妈告诉我:“村里92岁的陈太公去世了。”
“啊,那晚上有没有放电影?”我问。
“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太公人都走了,你都不知道难过,就想着看电影。”妈妈轻声斥责。
在孩子的潜意识里,老人到了八九十岁,总归要老去。但是一场露天电影,却会将大家心中的悲痛冲淡许多。
等得到了有电影的确切回答后,我马上利索地帮妈妈切菜做饭。饭好后,菜都来不及吃,急急忙忙扒了几口饭,就搬条掉了漆的长凳过去抢前排的好位置了。
太公家屋前的平坦地上,已经用比大人手臂还粗的毛竹搭好了架子,放电影的人亦早已将幕布拉好,灰白色的电影幕布如同一张无字的告示,宣告着晚上即将上演的精彩。一大帮孩子坚定地坐在长凳上,等着天色暗下来。我们的意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忍受着大批蚊蝇的骚扰,不断地用双手拍打着这些吸饱了血还嗡嗡叫的昆虫。
等了好久,又或许是我们来得太早了,刚开始大家还有点耐心,坐在那里聊着天。但夏天的白昼总是特别的漫长,等着等着便变得不耐烦起来,在电影幕布前的空地上跑来跑去打闹着,一边还不时看一眼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长凳,生怕被别人抢走了好位置。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放电影的人叫张新,远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认识他。在主人家饱餐一顿后,张新正眯着眼睛,腆着肚子,神情威武且凝重地搬来放电影的仪器。胆大调皮的阿海想触碰一下机器,张新的小眼睛猛然放大,一瞪:“嗬,走开,这么皮,弄坏了谁都别想看电影!”
周围的人也开始怒视着阿海,把刚才等待的愤怒完全转嫁到他身上来。
又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神奇的胶片机终于开始转动,那一束亮白的光,像是在人群中喷洒了镇定剂,也抚平了众人等待的恼怒。骚动不安的人群,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那天晚上放的电影是《红娘子》,这部片子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电影。
电影精彩的画面一上演,恼人的蚊子又出來凑热闹。蚊子当然不懂得看电影,但到处都是热烘烘的人群,它们估计乐坏了,不用费力寻找,随口便可饱餐一顿。电影没到半场,我们身上已经满是蚊子叮的包,但没人舍得离去,仅仅用手指沾了点唾沫,抹一下止痒。有些讲究的人,会带一盆蚊香过去,放在脚边,我们取笑他只是吓唬蚊子,因为在空旷的室外,蚊香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一缕缕呛人的蚊香的烟,加上办白事烧纸钱的青烟,在幕布前缭绕,顺着电影的那道光束,旋转翻滚着。在这个海边的山村半空中,回荡着演员的对白,让人感觉仿佛进了电影的仙境。
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身披一袭红披风,极具正义感,是位奇女子,为拯救受苦的百姓,深入虎穴,手刃贼人。但当电影中的女主角,手持一把剑准备除恶,人群中也正响起一片叫好声时,突然,机器声停止了,灰白的幕布上一片死寂。
轰!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不满的声音。
“看场电影这么麻烦!”
“怎么搞的,张新,会不会放电影啊!”
……
张新也不理会这些人,他的放映机可娇贵得很,电影看到一半,机器出现故障是常有的事情。他不紧不慢地拿出手电筒摆弄起机器来,脸上还是一副凛然的神情。张新知道,人们骂归骂,但还是会坐在那里等的。
摆弄了十来分钟,还是没有弄好。大概机器真出了问题,张新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他不停地跺脚,不知道是为了赶蚊子,还是着急机器,神情也开始变得有点沮丧了。
等张新确定地告诉大家今天修不好了之后。因为对精彩电影情节的渴望,大家的情绪变得极坏,尤其是我们这些孩子,大概大家觉得反正黑乎乎的谁也看不到,一些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们开始放肆地说些难听的话。阿海则开始大声地骂张新只知道喝酒,仿佛他今天是买了票来看电影的,骂张新是因为他的电影票得不到兑现而该有的愤怒。
主人家也出来了,他和张新商量后,便向我们承诺,明天再放一场。人群这才慢慢地散掉。
第二天,仍旧放《红娘子》,张新早早开始收拾放映机了,因为昨天的插曲,这天晚上的饭也似乎没昨天吃得饱,严肃的面容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这一回,电影很流畅地放完了。
看了这场电影后,孩子中间掀起了一股红娘子热,我们这些小女孩都想成为红娘子那样的女侠。我们把绑头发的红纱巾系在脖子上当红披风,从小山坡一路飞奔,任这一方红色纱巾在背后飞舞。有些孩子甚至能熟背红娘子的台词了,我想,这倒归功于第一天放映机坏了,让我们看了近两场的电影。
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条件的提高,露天电影风靡了几年之后,去山东跑供销业务的姨公,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成了村里第一户有电视机的人家。第二年,我伯父家也买了第一台彩电。紧接着,大家都有了可以在电视里看电影的录影带、VCD机、DVD机,直到现在随时上网,拿着手机就能看电影。时代进步得特别快,现在回过头去看,几十年间的事情,好像也只是通过电影的几个画面变换便完成了。
露天电影,也在时代浪潮的翻涌中,慢慢淡出。
留在我们记忆深处的,还有我堂叔家门口那好大一片平坦的空地。当时大家都说:“这房子位置选得好,门前是放电影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