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从不说脏话

念霜朝

今天到访的是楚王的说客。

庄子这会儿正忙着在濮水边钓鱼，这可是关系到他今日午饭的头等大事，所以他当真没心思听这几人的长篇大论。可是站在他后边的两个士大夫却没有一点眼力劲儿，还在不停地鼓吹着楚王开出的高薪。

千金厚礼，卿相之位，很多人都曾拿这些东西来聘请庄子。

庄子生活的年代是战国，在经历过春秋时期的争霸战争后，周朝境内余下的二十多个诸侯国纷纷寻求图强求存的法子。诸侯君王，求贤若渴；而对于能人异士来说，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因此天下间一时熙熙攘攘。但庄子对这些了无兴趣。庄子的“道”在于追求自由，在于顺应本心，在于万物，在于天。

士大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奈何庄子还是不为所动，他们的语气不禁低了又低：“楚王是真心想請先生来帮忙处理国家的事情。”

庄子被磨得不耐烦了，也没正面驳了他们的面子，大家都是聪慧之人，说话做事只需闻弦歌而知雅意，不伤和气便是最好。于是，他意有所指地说起一件旧事 ：“我听说楚国有一神龟，死的时候已经有三千岁了。楚王将它放在竹器里，拿布巾包裹好，珍藏在宗庙里。试想，这只神龟是愿意死后保留着骨头被人尊重呢，还是情愿活着在泥水里拖着尾巴爬呢？”

两位大夫面面相觑，像打了霜的茄子：“宁愿拖着尾巴在泥水里面爬。”

庄子说：“你们回去吧，这就是我的答复！”

今日来的人还算懂些礼数，庄子便也没有难为他们。如果换成是曹商那种无知狂妄的人，想来是要好好讥讽一番的。

曹商和庄子当过一段时间的邻居，两人生活水平差不多，都是正儿八经的贫困户。不过后来曹商得到宋国君王的赏识，做了外交官，出访一趟秦国被赏赐了一百多辆车马。一夜暴富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居然有胆子跑来跟庄子炫耀。

他得意扬扬地说道：“我之前跟你差不多，住的地方破破烂烂，穷得只能自己编织麻鞋，生活过得是真差。但我是个有才的人，抓住机会就能得到一国之君的赏识。你看我都不知道超过了当初多少比我过得好的人。”

庄子为战国时的大才学者，更是道家的代表人物。当然，在先秦时代还没有“家”这一说，都是以“子”论称，比如说孔子、老子、孟子等。一直到汉代，经后人整理归纳诸子百家的言论，才划分出儒、墨、法、道等各家。庄子信奉人活在世上须泰然处之，再加上他性子直，嘴又毒，所以当下就给顶回去了。

他说：“听人说秦王病了，召请了属下的医生，对他们承诺：谁能治疗脓疮溃散疖子，就能领一辆车；谁要是舔治痔疮，就能领五辆车。治疗的部位越是低下，奖赏越是丰厚。你领了这么多辆车，是给秦王舔过痔疮？”

这话实在太毒了，凡是要点脸的，谁敢应下？所以曹商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吞了这口恶气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庄子虽然毒舌，可向来都是对事不对人，他连魏王都当面骂过。魏国是当时诸侯国里较为强盛的，魏王素闻庄子才名，就差人喊他见个面。

当时的人们开始崇尚金玉锦绣，稍微有点名气的人出门会客都会好好打理一番。庄子却不，他就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蹬上系着麻绳的鞋，不慌不忙地前去拜见。

魏王一时有些傻眼，没过脑子就说了句：“先生，你为什么过得如此困苦呢？”

穷怎么了？庄子向来穷得理直气壮。

他张嘴就反驳：“我这叫贫穷，不叫困苦。士人身怀道德而不能够推行，这是困苦；衣服坏了鞋子破了，这是贫穷，不是困苦。我这其实是生不逢时呀！就像猿猴，在高大的树木中才可以自由自在地跳跃，连后羿与蓬蒙这样的神射手也无法瞄准射中它们。但如果遇到了刺蓬灌木丛，即使再小心翼翼也心有恐惧，这筋骨变得僵硬而不再灵活，是所处的生活环境对它们不利，不足以施展它们的本领啊。如今我就处在昏君和乱臣之间，要想不疲惫，怎么可能呢？比干被剖心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明啊！”

面对魏王这样身后有着强大军事力量的大人物，庄子丝毫不胆怯，骂完“昏上”还不够解气，还要再举个比干被昏庸残暴的纣王挖心的例子。如果换个人，面对国君的问话，肯定三思而后答，对其中的利害关系反复掂量。如此看来，庄子始终在贯彻自己的“道”。

庄子这人因为毒舌，再加上性情冷漠，整日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在那个时代颇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他几乎没什么朋友。

惠施是个例外，他被庄子引为知己好友，“学富五车”这个成语最初就是庄子创造出来形容他的。也许你不曾听过惠施的名号，但一定知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场千古流传的濠梁之辩，而其中对话的主人公就是他们两个人。

惠施和庄子不同，他对仕途有着执着的追求，也许是因为曾经遭受过不公，所以对官位看得也比常人重一些。他在梁国做宰相的时候，庄子说要去拜访他。有人就私下同惠施咬耳朵：“听说庄子这次过来，就是要取代宰相的位子。”

惠施听完就慌了，立马派人手在都城内搜捕。三天三夜，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宰相的位子就没了。

庄子知道后，怒气冲冲地找到惠施，说：“南方有一种叫的鸟，它的名字叫鸢雏，你听说过吗？它从南海出发到北海，不遇到梧桐它就不休息，不是竹子结出的果实它就不吃，泉水不甘美它就不喝。正在这时，一只猫头鹰寻觅到一只腐烂的老鼠，鸢雏刚巧从猫头鹰面前飞过，猫头鹰抬起头看着它发出愤怒的声音。难道现在你也要用你梁国宰相的威严来吓我吗？”

庄子没有说脏话，仅仅用了暗喻的手法，可这些话句句刺心。权贵在他眼中就是腐烂的老鼠，你们争抢不断，都拿它当绝世珍宝，可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饥不择食。惠施以己度人，庄子就以毒舌应对。可见，庄子的毒舌在面对知己好友时，也没有丝毫留情。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