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牵头中国大运河申遗回望
2022-06-14口述冬冰整理陈跃
口述 冬冰 整理 陈跃
2014年6月22日,多哈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当地时间上午10时19分,北京时间15时19分,随着大会主席卡塔尔玛雅莎公主手中木槌的敲响,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取得成功!
当时我在大会现场,见证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辛勤的汗水换来了成功的喜悦。回溯大运河申遗的过程,几多艰辛,几多感慨。这条母亲河铸就了沿线城市的辉煌。扬州作为运河长子,数度繁盛,都赖运河所赐。为反哺母亲河,2007年,扬州毅然担当起了大运河联合申遗的牵头重任,走过了八年艰辛历程。
大运河申遗的缘起和筹备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大运河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是流动的文化,要统筹保护好、传承好、利用好。大运河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在中国东部平原上创造的一项伟大的水利工程。它由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三部分构成,全长3000多千米,开凿至今已有2500多年,它既是世界上最长的运河,也是世界上开凿最早、规模最大的运河。大运河流经黄河与长江,途经30多座城市,串联起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是中国历史上南粮北运、商旅交通、军资调配、水利灌溉等用途的大动脉。同时,大运河还连接着燕文化、齐鲁文化、吴越文化等中国历史上重要的文化区域,其沿岸是中国古代人口集中、文化遗址密集的地区。各个朝代,大运河贯穿之地都留下了丰富的文化古迹,被誉为“古代文化长廊”。大运河遗产是中华文明的历史见证,也是华夏子孙民族自豪感和创造力的重要源泉。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社会迅速发展,带来了国际层面的文化大交流大合作。大运河保护与申遗伴随时代文化的发展应运而生,成为国家增强文化自信、促进文化复兴、加强国际文化交流合作、以大运河讲好中国故事的一项新的重大文化工程。
扬州作为大运河沿线城市,伴随了大运河从初始到贯通,从兴起到繁盛的全部过程,无论是河道的维护、水利的控制,还是漕运的保障、经济的维系,乃至文化交流、文明的融合,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近20年来,扬州社会各界的有识之士一直在为大运河的保护奔走。早在2003年,扬州民间已经掀起了“运河申遗”的高潮。当年7月23日,《扬州日报》刊登署名文章《古运河:扬州申遗的最佳选择》;7月25日,《扬州日报》刊登《“拿什么来申遗?我的扬州”》;8月6日,扬州的民间人士甚至对扬州可能用以申遗的项目作了系统梳理———大运河、扬州盐商古建筑群、邗沟、瘦西湖、扬州城遗址等等。
2006年3月全国“两会”期间,58位政协委员联名提交了《应高度重视京杭大运河的保护和启动“申遗”工作的提案》,标志着大运河申遗的建议正式上达国家层面。在此后不久,力主大运河申遗的“运河三驾马车”郑孝燮、罗哲文、朱炳仁到访扬州,全国政协运河考察团莅临扬州,扬州市市长王燕文在“京杭大运河保护与申遗研讨会”上郑重表态与承诺,扬州愿同沿运河各兄弟城市携手,共同完成大运河申遗这一当代文化伟业。
2007年6月20日,国家文物局在北京召开“大运河保护与申遗”协调会。经过申报流程、专家评分等程序,确定扬州为大运河申遗牵头城市。同年的9月26日,在扬州举行的首届“中国·扬州世界运河名城博览会”上,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为“大运河联合申遗办”(以下简称“大运河办”)揭牌,大运河办正式落户扬州。2008年3月24日,国家文物局组织的第一次大运河保护与申遗工作会议在扬州召开,预示着国家文物局对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的全面启动。此后,每年运河沿线35座城市都在扬州举行两次大聚会,一般上半年为国家文物局召开工作会议,9月份为中国·扬州世界运河名城博览会,简称“运博会”,共商推进运河保护与申遗事业。
2008年9月,第二届“中国·扬州世界运河名城博览会”前夕,我调入大运河办任专职副主任,协助主任韩方、副主任顾风推进申遗相关工作。我们通过招聘、借调等方式建立了一支有30多人参加的专门工作队伍,建章立制,明确分工,全面拓展申遗工作。2009年底,我接受组织安排,到江都市政府任职。一年半后,顾风主任到了二线年龄,组织上让我接任大运河办主任兼扬州文物局局长。于是在2011年5月底,我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岗位。
大运河是中国申报世界遗产最庞大的项目,更是扬州从未遇到过的庞大文化工程,对于刚刚闯入世界遗产领域的大运河办同志们来说,有“斗大的馒头,不知从何下口”的感觉。在恶补关于世界遗产、大运河的各种专业知识,站在世界遗产角度展开研究并思考大运河遗产价值的同时,我们与国际、国内一流机构和专家学者建立了密切联系,社会各界纷纷为大运河、为扬州申遗出谋划策,奉献智慧。大运河办除了基本职能外,还作为国家文物局相关司处的左膀右臂,参与大运河沿线城市不定期督查、大运河申遗遗产点遴选、运河遗产文化合作交流等核心工作。在2012年大运河保护与申遗工作会议上,大运河办代表大运河城市联盟向大运河沿线35座城市发出了制定《大运河遗产保护联合规定》的倡议书。经过与各个城市及有关专家的几轮研讨、交流、修正后,9月26日,来自大运河沿线的8省(直辖市)35个城市在扬州共同签署了《大运河遗产保护的联合协定》,解决了大运河联合申遗的立法要件问题,同时为各地制定和颁布本地区的大运河遗产保护地方性规章提供了基础。我们主要做了五个方面工作:一、2009年1月,大运河扬州段的保护规划编制工作在全线率先启动,并于2010年公布实施。二、扬州率先建立大运河遗产数字管理平台,并作为示范平台,向沿线城市推广。三、扬州在沿线城市中带头颁布实施了《扬州大运河遗产保护办法》,编印了《大运河扬州段保护管理图册》。四、主动开展了大运河扬州段子文本的编写工作,最终为扬州在申报点段名单上占据了较重份额。五、扎实的环境整治、本体修缮等工作为顺利通过国际专家的考察打下了基础。
大运河申遗过程中的历史文化传承与保护
扬州对于文化遗产的重视由来已久,大运河申遗启动后,凡是涉及到和遗产点段遗产区、缓冲区有关的项目建设,都首先由大运河办提出意见。在八年申遗过程中,我们也遇到了很多的问题与困难,其中最令我感动的是,全市上下有高度的文化理想和充分的文化自觉,较好地处理了建设与保护之间的矛盾,有三个案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个案例是保护高邮明清运河故道。2011年1月,大运河办收到一封来信。信中反映,高邮正在实施一项房地产开发工程,工程选址在明清运河故道杨家坞上,拟在运河故道上兴建仿古一条街,这将严重破坏运河故道遗址。这位未署名的高邮市民把一腔焦虑与拳拳之心写进了信里。大运河办的同志们读了都十分感动,迅速赶赴高邮,一面向当地相关部门了解情况,一面请文物执法部门立即介入调查及时制止,同时形成书面材料汇报。扬州市政府董玉海副市长接到报告,高度重视,立即到现场督查,与高邮负责人进行沟通,晓以利害。在知晓该故道的重要性后,高邮市委、市政府积极回应,协调会变成了保护会,最终决定邀请东南大学制定高邮明清运河故道保护展示方案,并上报国家文物局批准——将对大运河遗产有损害的房地产项目引导变更为遗产保护展示工程。这是一个开发建设让位于遗产保护的典型案例。它本来有可能成为一起历史性大运河遗产的负面案例,在大运河办和市、县两级政府的共同努力下,依法对高邮明清运河故道予以保护,留下了扬州段一处亮眼的运河遗存。2014年6月,高邮段明清运河故道顺利成为世界遗产,该展示工程获得国家文物局大额保护专项资金支持。
第二个案例是将科技馆从唐子城边移到广陵新城。2011年,文化博览城和社会事业建设重点项目扬州科技馆选址扬州城遗址东南角,紧贴唐子城东华门遗址,项目前期工程设计及住户搬迁已投入不菲经费,一个大型展馆即将拔地而起,而扬州城遗址此时刚刚被确定为大运河申遗后续列入项目。本着对扬州城遗址负责、对遗产保护事业负责和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大运河办向市委、市政府提出三点建议,一是体量巨大的科技馆项目如按原选址方案建设,将对唐子城遗址历史环境造成破坏,也将对扬州作为大运河联合申遗牵头城市的形象造成消极影响。二是扬州城遗址已经作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立项,科技馆选址所处区域的建设应服从于考古遗址公园建设整体规划。三是科技馆项目如果在现址建设,由于周边没有腹地,无法带动地产升值,将失去项目外部综合效益,一定程度也影响项目建设资金筹集。建议扬州科技馆项目另选新址。经过进一步比选和反复论证,扬州市委、市政府对科技馆最初选址方案作出调整,从唐子城边移到广陵新城落户。
第三个案例是为了保护古城墙,扬州迎宾馆从退让30米到退让60米。坐落于瘦西湖东侧的扬州迎宾馆要进行第三期改造工程。在拆除原扬州工人疗养院后,按大运河遗产保护有关规定,工程要沿河道边际退让30米。当时这一带已探明地下有一段唐五代至宋的夯土城墙,城墙基础的宽度在60米左右,如果按退让30米方案划定建设范围,就会对城墙造成破坏。为了保证项目建设不破坏古城墙的完整性,市规委会经过慎重论证,保证了足够的退让距离。这样的“退让”,看起来只是几十米的数字,在寸土寸金的瘦西湖沿岸,意味着要少建大量的建筑,要做出利益的牺牲。
在申遗过程中,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它们都从一个个细节,一个个侧面,展现出扬州对于遗产的充分尊重,对于遗产保护事业的自觉。
大运河申遗中的发现与挖掘
中国大运河申遗的八年进程中,运河沿岸一大批遗址遗迹重见天日,作为牵头城市的扬州,每一项发现更是举世瞩目,澄清了许多历史谜团。
2011年9月初,宝应县博物馆接到群众反映,大运河宝应段大堤东岸,在运河码头归并项目整治中,发现部分条石及砖工。宝应县博物馆工作人员立即赶到现场,对遗迹进行调查,并上报县政府分管领导、市文物局和大运河办。得到这个消息,我和宝应县副县长杨洪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叫停施工,并组织人员进行现场保护,随即召开相关会议了解情况。很快,省、市专家也赶到宝应进行了实地勘测。经过宝应博物馆和扬州市考古队的清理发掘,一个古代减水闸展现在世人面前。减水闸摆手偏向西北,东距淮江公路约80米。主体部分由石工构成,整座石闸下方由地钉顶托,地钉呈排桩形式,排列紧密,木质依然有韧性。石闸顶部有部分砖工,对水闸起整合作用。石工与砖工均以石灰和糯米浆粘合而成。水闸设计合理,整体保存良好,闸槽清晰可见。宝应县委、县政府,大运河办、南京大学、东南大学、中国社科院考古所、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相关专家和领导相继到宝应考察现场,对该处遗产点十分重视,要求对该处减水闸进行保护和展示。具有甲级设计资质的东南大学建筑设计院为刘堡减水闸的保护与展示编制了方案,为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增加了一处新的文化亮点。2014年6月22日,刘堡减水闸入选世界文化遗产,成为扬州入选“世遗”的16处点段中唯一的一处闸坝遗产。
2013年3月,在扬州市西湖镇司徒村曹庄中星海上紫郡房地产建设项目中发现两座砖室墓,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申报了考古发掘执照,开展抢救性考古发掘。4月中旬,扬州曹庄隋唐墓葬一号墓出土了一合墓志,志文中有“隨故煬帝墓誌”等文字。扬州市文物局随即向扬州市人民政府、江苏省文物局、国家文物局作了汇报,根据国家文物局有关文件批复精神,由南京博物院、扬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苏州市考古研究所组成联合考古队,按帝陵发掘要求编制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方案,继续开展考古发掘工作。国家文物局对这一墓葬的考古发掘十分重视,4月致函江苏省政府,提出加强墓葬保护工作意见。考古发掘期间,文化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励小捷局长,童明康副局长先后专程来扬州,视察指导考古发掘工作。江苏省文物局协调省内精干考古力量,支持这一重要墓葬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扬州市委、市政府多次召开协调会,贯彻落实国家、省相关要求,部署安全保卫、文物保护、规划调整等工作。
2013年11月16日上午,国家文物局和中国考古学会在扬州组织召开扬州曹庄隋唐墓葬考古发掘成果论证会。中国考古界权威专家参加了论证会,专家一致确认,扬州曹庄隋唐墓葬为隋炀帝墓,是隋炀帝杨广与萧后最后的埋葬之地。2014年4月9日下午,隋炀帝墓入选“201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这是继江苏高邮龙虬庄遗址和江苏扬州唐城遗址一同被列入“199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后,扬州第三个被列入“十大发现”的项目。
大运河申遗的后续与展望
2014年6月22日,大运河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大运河办完成了历史使命。经国家文物局和大运河保护管理联盟同意,大运河办更名为“大运河保护管理办公室”,继续设在扬州,其职责和内涵也发生了重大转变,从直面申遗这项攻坚的阶段性工作,转为进入对大运河保护管理的长线工作。
申遗是过程,保护才是目的。虽然大运河申遗成功带来了喜悦、欣慰,但大家清晰地认识到,包括大运河在内的各类文化遗产保护具有长期性和艰巨性,尤其是如何利用丰富的文化遗产,助力城市在激烈的竞争中决胜千里,是一道待解的时代命题。
精致和文化是扬州城市的个性特征,历届扬州市委市政府在城市建设中不比规模、不比高楼、不比洋气,而是坚持自己的特色,并将之作为城市发展的标尺和努力方向。正是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无论是国际专家,还是国内外运河城市嘉宾,看到扬州的文化遗产保护现状,没有不震惊的。在现代化进程中,全国各地都面临着经济发展与文化坚守的选择,扬州始终秉承文化坚守优先,通过申遗杠杆进行文化再发现,视野和理念逐步和世界接轨,在遗产保护长效机制派生出文化遗产保护体系、部门联动协调机制,以及高水平的城市管理精细度,近百处文化遗产拂去尘埃,展露新容,恢复了历史尊严,推动了遗产知识普及。市民在感受家乡深厚文化、享受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同时,保护文物的参与度和主动性显著提升。历史文化创造的价值,转化为扬州城市的“精神容器”,提升了扬州的城市形象、投资环境,吸引了与之相配套的各类产业功能、高素质人才等稀缺要素向扬州集聚。
在国际专家眼中,大运河最打动他们的原因以及最为可贵之处,在于历经2000余年,她至今仍是活着的、流动的遗产。扬州对境内运河遗产的保护成绩虽然有目共睹,但客观而言,我们在运河遗产保护方面刚刚起步,许多事还没有做到位。比如,在保护管理、机构建设、制度保障、文物本体保护、信息技术运用、价值研究方面还存在不足,与城市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保护的要求、与城市特色化发展的要求、与蓄积城市发展软实力的要求不相适应,特别是在强化利用文化遗产,促进经济发展、社会和谐上思考远远不够。
文化遗产保护永远没有终点,我们一直在路上。回望过去,作为大运河申遗牵头城市、运河“长子”城市,扬州通过自己的积极作为,赢得了先机,也赢得了尊重。放眼未来,如何继续发挥好牵头城市的作用,引领全线做好运河遗产的保护和利用,已成为我们肩头的时代使命和责任。做好文化遗产的保护利用,为扬州的新一轮发展注入新的强劲动力,是科学配置资源、激发创造力、实现可持续发展,支撑城市腾飞的必由之路。这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国家、对沿线城市的庄严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