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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芳:最难忘的岁月

2022-06-14楼伊菁

检察风云 2022年11期
关键词:国民党

楼伊菁

2022年是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张瑞芳逝世10周年。中国电影家协会回溯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的卓越作品时,将张瑞芳主演的《李双双》纳入其中。回溯张瑞芳的人生,这位获得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终身成就奖、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等荣誉称号的艺术家,其成功之路与党的统战路线紧密相连。这是命运的惠顾,是历史的机遇,也是时代的必然。

张瑞芳的父亲张基,毕业于民国陆军大学,北伐时担任第一集团军陆军中将炮兵总指挥,1928年北伐成功前夕死于徐州前线。1934年,张瑞芳的哥哥张伯弨子承父业,考上黄埔军校第11期炮科;姐姐张楠,考入中国大学国学系;高中还没念完的张瑞芳考入北平(今北京)国立艺专西画系。1935年,抗战思想浸润着张瑞芳姐妹俩,也影响着她们人生道路的选择。张瑞芳回忆当时情景:“母亲不知道,我姐姐在大学里加入中国共产党和北京市学联。姐姐把共产党的理念和形象引进了我们家。从她那里,母亲和我知道了共产党是中国的希望,知道了长征,知道了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

张瑞芳回忆:“母亲是受过‘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的中国女性,这是中共地下党走近她的一个原因;她还有着国民党高级将领遗孀的特殊身份……中共北平地下党选中我们家僻静的宅院作为掩护,在那里召开各种秘密会议。”

1937年初,上海左翼电影戏曲工作者组织前线慰问团,赴绥远慰问抵抗日军的中国军队,在百灵庙为抗战将士演出抗战剧。后由学联安排,张瑞芳与来自上海的进步文化人士崔嵬在北平香山合演著名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当时有7000多学生观看。张瑞芳生平第一次与著名演员崔嵬合作演出,不但在演艺上得到锻炼和提高,还感染和影响了那些奉命而来布防警戒的宪兵和警察,他们被演员和观众高昂的爱国热情所驱动,与观众一起高呼口号。警队队长自己掏钱买了两瓶樱桃汽水送到刚演完的张瑞芳和崔嵬手里,悲愤地说:“我的家也在东北呀!我也不想做亡国奴!”一席话,说得张瑞芳的鼻子阵阵发酸:国家贫困落后,民族多灾多难,家庭势必流亡无助!她深切体会到抗战剧直面现实、反映现实,在民族抗争中呐喊的力量!

“七七”事变,北平沦陷。“当时我们学唱苏联歌曲《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学校训导处听到要记黑名单抓起来的!不循规蹈矩要记过的。”中共党员、民先队员、进步学生开始分批撤离。

为振奋民族精神,引导民众投身抗战救亡,张瑞芳和姐姐参加了由黄敬主持成立的北平学生移动剧团,去山东、河南、江苏进行各种抗战剧演出。对张瑞芳来说,在北平香山与崔嵬的合作演出成为她演艺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段,是她跨进革命文艺阵营最重要的经历;参加移动剧团的演出,则使她从此告别了北平,告别了学生生活,走上了专业文艺的道路。

1938年春夏之交,张瑞芳姐妹随移动剧团到了河南信阳和驻马店,为在这里驻军的张自忠第33集团军演出。时任第33集团军总司令兼59军军长的张自忠,带着参谋长等军官冒雨前来看望她们。听说了她们父亲的名字,随同前来的参谋长惊喜地说:“我是你们父亲的学生啊!”随即感叹道:“你看你们,本来可以在家里享福的,现在却出来受罪!”张自忠充满感情地说:“你们是北平的大学生啊!看到你们流亡在外,我心里很难过。日寇占领北平,我奉命没有抵抗,让北平的老百姓受苦了。外界对我有误会,我一直感到负罪……砸开我张自忠的骨头,若有一点不忠,我就对不起中国!你们看着吧,将来我一定战死沙场,以明心迹!”

令张瑞芳震撼的是,在1940年5月16日的枣宜会战中,张自忠于南瓜店前线英勇抗战,以身殉国,践行了尽忠报国的诺言。张自忠使她看到国民党军队里也有想抗戰的人,但他们对抗战前途深感迷惘。她们所演的抗战剧在抗日救亡中展现中国人民不畏艰难,坚持抗日,追求民族解放的坚强意志是多么重要。

移动剧团的抗战剧演出,成为张瑞芳早期文艺实践的重要尝试,她一生中最难忘的重庆八年,则是成就她话剧舞台“四大名旦”地位的摇篮。

1938年9月,经组织介绍,张瑞芳来到大后方重庆,进了怒吼剧社。自武汉沦陷后,重庆成为中国抗战时期的陪都。她参加了中华文艺工作者抗敌协会为鼓舞士气振奋民心举办的戏剧节,出演国防剧《全民总动员》,五天里连演七场,场场爆满。票房收入全部用来购置寒衣,送往抗战前线。周恩来当时作为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负责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工作,他特地约见了导演曹禺,鼓励文艺界要为动员群众组织群众投身抗战创作更多好的剧作。

张瑞芳回忆说:“记得每次演完一个戏,周副主席就会请我们全体演员到办事处去。周副主席学生时代也在舞台上演过戏,我们都很乐意听取他的意见和建议,实际上我们都是在他直接和间接的领导下成长起来的。”

1938年12月,张瑞芳在重庆地下党“青委”书记杨德基介绍下入党,年仅20岁。她被编入怒吼剧社的党小组过组织生活,担任过党小组组长、支部书记。当时,国民党中宣部、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和三民主义青年团都开办有电影厂或话剧团,但都缺少演员。在我们党的领导和影响下,进步的文艺界人士大批地参加进去,利用合法的文艺团体宣传抗日,如赵丹、金焰、白杨、王人美等人进入国民党中宣部办的中央电影制片厂;舒绣文、黎莉莉、郑君里、吴茵等人进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办的中国电影制片厂。那时周恩来是中共中央的代表,同时也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的副部长。郭沫若则是专管文化工作的第三厅厅长。

我们党在国统区推行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胜利,使得大后方的进步文艺发展得到有力的保证。张瑞芳如鱼得水;各地的大文豪也都集中在这里:郭沫若、老舍、茅盾、巴金、夏衍、阳翰笙、曹禺、于伶、宋之的、陈白尘……

在艺术上接受名家熏陶,张瑞芳受益匪浅:排演郭沫若的《屈原》(饰演婵娟)、《棠棣之花》(飾演春姑),郭老会亲自来现场讲解;张瑞芳参演郭老的《棠棣之花》是在皖南事变之后,国民党掀起的第二次反共高潮被打退,出现暂时缓和局面的时候。1941年冬演出这个戏,主张联合反对分裂,呼吁中国联合起来,是和我们党当时的“要团结,不要分裂”“要抗日,不要投降”的方针相一致的。这次演出在社会上果然引起很大反响,《新华日报》和其他报刊上登载了很多为正逢50诞辰的郭老祝寿和贺演的诗词,张瑞芳所在的中国万岁剧团重复演出过三轮,周恩来前后观看过七次。

她排练《家》(饰演瑞珏)和《北京人》(饰演愫芳),曹禺、张骏祥和她们一起排戏;张瑞芳出演的第一部重头戏,是由老舍和宋之的合作编剧,马彦祥导演的《国家至上》,编剧老舍现场来谈本子;她排演陈白尘的《石达开》(饰演韩宝英),陈白尘也会来参加……

都说夏公(夏衍)的戏难演,张瑞芳在由夏衍编剧的《芳草天涯》的演出中,对如何表达更复杂的心理状态,在表述台词之外如何传达出潜在的思想等表现方法方面,都有了进一步的体会。她也不会忘记排演《屈原》时,郭沫若亲自读剧本。“朗读的时候,我充分感受到郭老和他笔下的人物是融为一体的……在郭老的启示下,我抓住了人物总的东西,然后使自己的感情随着作者热情奔放的台词倾泻出来,一时进入忘我的境地,这是我过去所没有体验过的。”

1942年春夏间,话剧《屈原》在重庆上演,这个戏借古讽今直接抨击国民党当局,在观众中反响强烈,好评如潮,轰动山城。炎热的重庆剧场温度不下40摄氏度,却座无虚席,许多观众还买站票站在座位两旁看戏。

“郭老对这次演出非常满意,分别为我们题了诗,还拿出自己的收入,请全体演职员吃饭。国民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主任委员跳脚大骂:‘什么要把黑暗劈开,要爆炸,要把一切烧毁,这就是造反……今后历史剧不许这么写!’周副主席和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在物质和精神上都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和鼓励,周副主席还请《屈原》剧组的导演、演员到他那里吃饭,祝贺演出成功,并且长久保存着《屈原》的一本剧照。”

《李双双》中的张瑞芳

能有机会和这么多优秀的剧作家、导演和演员合作,在演艺实践中提高演技、积累经验,她能不感到幸运吗?重庆,不啻是张瑞芳的大学。她深有感触地说:“周围都是革命文艺巨匠和杰出人物,我这普通一兵被熏陶着、带动着,有种明确而强烈的使命感在激励着我。”

艺术上的精进使张瑞芳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当时成都话剧舞台的“四大名旦”之一。

1941年皖南事变后,国民党掀起反共高潮,党的组织遭到破坏。“大约考虑到我是一个经常和观众见面的演员,周副主席派人通知我不再参加一般的支部活动,而是由他亲自单线联系。我永远忘不了周副主席第一次以党组织领导人身份找我谈话时讲的话:‘你要努力做党的好演员。’这次谈话当时出乎我意料,但成为我以后明确的奋斗目标。”

张瑞芳感慨说,“在我的一生当中,最难以忘怀的岁月,是抗战时期的重庆八年和解放战争时期的东北岁月”。

日本投降后,当时国民党军统和中统都想去当年日本侵略者在“满洲国”的首都长春,接收日本人留下的堪称远东第一的电影基地——“满洲映画株式会社”。这是个重要的宣传阵地。周恩来得悉当时张瑞芳的丈夫金山的姐夫,国民党的老文化人潘公弼被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任命为东北特派员,将负责接收东北文化产业,于是同意让金山以他在影剧界的地位和超常的活动能力,以及他三教九流贯通的社会关系,协同张瑞芳夫妇俩一起前往长春。

在袁牧之以共产党的名义接收“满映”之后,金山以国民党中宣部的名义再度接收“满映”,并被任命为长春电影制片厂厂长,与其姐夫一道工作。他们虽以国民党的名义工作,但由于都是群众熟悉的进步文艺工作者,很快得到了原“满映”职工的信任,并建立了很好的合作关系。他们遵照周恩来的指示,以反映民族矛盾,反对外来侵略作为拍摄影片的主旨,发挥集体力量,反复构思,由金山编导,张瑞芳写出电影梗概,再经大家酝酿补充,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电影剧本《松花江上》,受到当时在南京的国民党宣传部长李维果的欣赏和支持,全力为他们解决影片拍摄中的困难。当他们穿行在国共两军拉锯战的前沿,冒着流弹抢拍描写东北义勇军的场景时,远在陕甘宁边区的周恩来及时通过长春地下党带来口信——他们夫妇如能过山海关继续工作,就撤进关内。

1949年初,李维果被任命为国民党当局驻纽约总领事。金山和张瑞芳夫妇前往送行。这位当年的美国留学生,颇有学者风度的官员,颇为感慨地说:“我在东北工作中的最大收获,是认识了两位艺术家,拍成了一部《松花江上》。”李维果还曾派军用飞机,从沈阳飞长春接上张瑞芳,将《松花江上》的底片和拷贝带到上海。就在东北解放战争获得伟大胜利的同时,反映东北战况的影片《松花江上》在上海大光明电影院首次上映,得到文艺界进步人士和观众相当高的评价,著名文艺理论家叶以群还将《松花江上》与《一江春水向东流》《忆江南》并列为三部好影片。

编辑:姚志刚   winter-ya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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