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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一名中学老师后

2022-06-14盈盈周蔚晚

视野 2022年11期
关键词:竞赛物理微信

盈盈 周蔚晚

上大學前,我的人生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

2008年,我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考入黑龙江省的一所省级重点中学。

在高中,艺术并不是我的学业重点,相反,我的高中母校历来是黑龙江的物理竞赛重镇,所以高中入学的第一周,我选择了参加学校的物理竞赛课程,提前学习高中物理的主要课程。

我后来并没有成为学校物理奥赛班的在编成员,因为当时我留着长长的头发,还喜欢穿超短裙。在一个都是外县男生的特训班里,我显得格格不入。我隐隐感觉到,教练似乎不喜欢我。

按照物理奥赛班当时的传统,早上做题之前的第一课就是全班一起学习教练喜欢的诗句或对联。有一次,早上背诗时,老师选我来背诵苏轼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还特意让我重复了几遍,全班同学都笑了。我吃不了竞赛班的苦,加上的确也没有走竞赛这条路的必要,就慢慢退出了物理奥赛班。

但我后来还是一直刷题,并在高三那年参加了物理竞赛的笔试,想给自主招生的简历增加一些亮点。结果笔试成绩出来后,我居然进了全省前十名,拿了省一等奖。不过我之前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不会做实验,也就没有进入省队,继续走物理竞赛这条路。

有了竞赛成绩后,我参加了北大的保送考试,顺利进入了我的第一志愿专业院系——北大数学学院。智力带来的纯粹之美,是我当时最向往的。整个中学阶段,我都在追求更快、更高、更强。

来到北大数学学院以后,我学得很认真,但只能勉强达到中等偏上的水平。这里的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几乎集合了所有竞赛的金牌选手。很快我就意识到,我并不适合也没有能力成为一名数学家。

此外,另一件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对自己未来的判断和选择。大一时,我谈恋爱了,男朋友是研一的学长,他曾经是我的一门必修课的助教。此人长相端正,思路极佳,总能将习题课讲得优美至极,还写得一手好字。

恋爱时,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一起吃饭,从早到晚一起自习(学数学),我甚至连学校都没有离开过。按理来说,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带来的恋爱生活,都代表了我曾经追求的最理想纯粹的极致状态,但恰恰是在接触到这种极致以后,我才发现这不是我向往的生活。

当时无论考试还是做研究,数学证明都是最核心的活动。可是一个很简单的小问题,我都需要苦思冥想好几天,用十页纸才能证明出来。我逐渐开始怀疑,费了这么大劲把这些东西证明出来,对一个人的人生、对我们身处其中的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用呢?

正是在这种怀疑之中,大二下学期,尽管当时已经修完了数学学院大部分的必修课,我还是选择了转院。理科出身的我,决定转入人文学院,因为当时我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的变迁认知极其有限,我猜想,或许一个新的学习领域会带给我不一样的启示。在人文学院旁听了一系列院系课程以后,我选择转到中文系,并修了一个哲学的双学位。

转院以后,我三年要修四年的课,再加上修了双学位,最忙的时候,我一个学期要修37个学分,差不多是其他同学的两倍。大学最后一年,我参加了保研考试,我的导师主动提出来让我直接攻读博士。当时的我对于做学术并没有清晰的认知,单纯出于对导师的喜爱,我成为中文系的一名博士生。

就像曾经从数学学院出走那样,到博士三年级,我再次发现,我并没有那么适合做学术。因为读博不仅需要读书、写论文,还需要进行社交,学术圈同时也是一个人际圈。而用我导师的话说,我在人情往来方面有点“缺根筋”,常常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了做中学老师的想法。

读博的最后一年,我参加了北京、深圳几所重点中学的招聘,最后入职北京的一所名校。这所学校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求职时是冬天,学校的建筑看起来没那么“高大上”,甚至有些破旧,但我去学校的洗手间时发现,校内所有的洗手池,都会流出与体温相近的热水,这让我感觉到了尊重与体贴。

另外,这所中学的音乐氛围特别好,乐团水准全国一流,甚至远超北大的乐团。我从六岁开始学习拉小提琴,已经拉了22年,在北大读本科、博士的十年,小提琴始终是我校园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即使在求学最艰难的日子里,每周的乐队排练也是我快乐的时刻。音乐于我而言,就像水对于鱼一样,很难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没有它就是不能活。

其实找工作的同时,我也在写博士论文,写到最后,意义的缺失每天都撞击着我,脑子里止不住地产生疑问:我每天写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会看呢?当时,我甚至慢慢地产生了一种脱离世界的感觉,有时候发一条倾诉内心的微信朋友圈,却没有人和我互动。那个时候,我特别迫切地想去接触世界,与世界产生切身的联系。所以我很快就和我现在所在的中学签订了协议,因为我相信做老师可以更直接地去影响一些人。

在真正成为一名中学老师之后,我的共情能力有了显著的提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不少家长都向我反映,希望为孩子争取在学校住宿。一开始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后来我才了解到,我们班有不少学生住在北京比较偏远的郊区,有个孩子告诉我,她每天要5:15起床,才能7:30到学校。

我带的这个班,在整个年级里,入学成绩相对比较差。班里有个小孩,总在第一排睡觉,大扫除时让他擦自己的凳子,他不仅不擦,还坐在讲台老师的凳子上跟我顶嘴。就因为这件事,我直接吼了他,把全班同学都吓到了。

但仅仅过了两天,他突然跟我亲近了起来,加我的微信,说要为高中三年的学习制订计划,还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学习是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别人的事情,应该开始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这句话是我在班会上说过的,我说的时候也没指望学生们都能听进去,但它让一个看上去很难教育的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这让我感觉非常有成就感、有意义。

时间长了,我还发现,这些孩子尽管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但仍然有很多让人惊喜的闪光点。我强烈地意识到,虽然我的孩子们可能考不上北大,但是他们的人格非常健全,这份健全渐渐成了我想要努力守护的东西。

直到在中学从教,和这些青春期的孩子打交道,我才真正理解“悲天悯人”这个词的含义。表面上看起来再调皮的学生,也都有他的可爱之处——引申来看,只要是人,都可以将心比心。

学生们也给了我特别好的回馈:教师节那天,我们班40多个学生,有15个学生都亲手为我绘制了肖像。我的语文课代表给我做了一个手工作品,非常精致。还有学生给我画了头像,颇有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感觉,很妙。

节日当天的早自习,我亲手从学生们手里接过这些礼物时,差点儿当场哭出来。那天我一下子就理解了,教师节那些老生常谈的话为什么会让人感动,也理解了什么叫“桃李满天下”;我也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为人师表”,因为老师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在学生们的心中留下痕迹,甚至放大。

回顾自己的成长过程,我终于渐渐学会反思,也理解了自己成长中最核心的问题:其实从上高中开始,我经常感觉极度孤独,像海上漂流的一叶扁舟,没有任何依靠,就算有人跟我短暂交会,也很快都会在海上失散。

我在求学的过程中,见过很多跟我一样冷漠的人,也见过很多与世界疏离的人;在如今这个岗位上,我和我的学生们有强烈的依存感。我感到,自己终于和这个世界有了真实的联系。对如今的我来说,培养一名人格健全、讲道理的学生,十分有意义。

我上高中时,有一位老师曾经在课堂上给我们播放《死亡诗社》,当时我并不能理解那部电影,但很多年之后,在给学生上的开学第一课上,我就给他们讲了《死亡诗社》的故事,希望他们能够“不迷信权威,不迷信教师”。

后来,一位同学给我纠正,“练”字应该写出头,并且引用了我的发言。我立即兑现承诺,将一张珍藏多年的动物明信片送给这位同学。我希望我的学生,永远拥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就像明信片上面的猛禽那样,明察秋毫。

今年开学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好老师是什么样的?在考教师资格证时,我们都背过一个标准答案:爱岗敬业、关爱学生、教书育人、为人师表、仁愛之心……当时我背的时候,感觉不过是一些翻来覆去的套话。但真正来到这个岗位,感受到了“为人师表”和“仁爱之心”的真正含义,我才意识到,这些“套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

(华丽摘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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