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的诗（十二首）

慕 白

一个村庄就是一座山

一座大山

一座压在人身上的山

这个地方的人

一出生，就体会了路的崎岖和不平

山的前面有一条河

叫黄河，它泥沙俱下

土里土气

看着近，走着远

流经万里千年

也洗不去黄土高坡的影子

和灵魂深处的苦

人也活在山身上

脱不开，因为它又名叫故乡

一个村庄，紧跟着你

背又背不动，摔也摔不下

晴天扬尘，雨天泥泞

举步维艰的影子

都不愿出声

就如这几口倾圮的窑洞

留在时间里

它的坍塌处

是一代人全部的童年记忆

独自开放

飘零，无主

这是一个暮春的下午

苦和旱，都得忍着

黄土高坡让人心慌慌

苍凉来自我的体内

乡关何处，任何人都记不住

也从未有人会怜惜

对面坡上野桃子花的寂寞

树长千尺根在地下

记忆苦，是苦苦的苦

挣扎的痛不算痛

酸枣子的酸涩李子的涩

烈日下挑水歇不下脚

寒夜里瑟瑟发抖无衣的冷

信天游的苦

桃花红，杏花白

黄河十年九旱还有一年是洪灾

无眠无休的愁

低到尘埃里的人

没有泪水

哑巴吃黄莲说不出口

人间春风浩荡，皆可爱

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也不会把异乡认作故乡

诗人不是统治者，对沧桑

对贫瘠，都无权作任何评判

一阵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寒战

关心则乱，一棵枯萎的黄蒿

恰好倒在路当中，划过你的脚踝

满目荒凉，爱才是唯一的亮色

西财主的院子和东财主的戏台

大门深锁，无从得知里面的故事

几位游人和美院的学生同行

游人眼里是满地的落枣

学生看见一只锦鸡突然地飞起

道路四通八达

能走的只有一条

窑洞基本都已废弃

还有人用石块

在筑路。“人如羔羊”

一位披着旧羊袄的老人自言自语：

“石头也受伤哩”

仿佛迷途的孩子

他说什么

我一句都听不懂

9

人去楼空，记忆中

左下拐那两口吃水的井

不见了踪影

天真没那么大

路边那株叫不出名字的树

正开出了小小的花

世事云烟，李家山

我做梦都害怕被复制

生下我却养不了我的村庄

在我童年种下了苦的种子

生了根发了芽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在他乡，遇到另一个自己

羊肠小道尽头却找不到

我们刺骨椎心的家

黄河水日夜不停地流向远方

八百里吕梁山高水长

而李家山，一直留在原地

流走和留下的都是无奈

崔完生，黄河岸边的汉子

榆钱钱和面吃，苦菜菜也开花

触手可及的风，万水千山走过

苦中作乐才能活下来

无处立命安身，也从不怨天尤人

年年寒食回家烧香纸的是

李家山走出来一个并不姓李的

永不会嫌娘丑的苦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