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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

2022-06-13黄复彩

安徽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大船大鱼

黄复彩

江心洲如一片巨大的荷叶漂浮在这片宽阔的江面上,不知多少年了。江南那边的镇子就像一只肥硕的鹊头,直扑在那片江岸上,似要喝水的架式。于是,两岸之间这条温暖的水流便有了好听的名字——鹊江。

鹊江两岸居民几万,商贾工艺,农耕稼穑,贩夫走卒,各色人等。无战无乱的年份里,鹊江之上帆樯林立,岸上人流如织,构成一片繁茂的街市。鹊江两岸统属一镇。平常的日子里,往来于两岸之间的渡船多达四五十条,再加上常年活动在江面上两头翘尖的各色渔船,让一条鹊江热闹非凡。一般说来,鹊江上凡摆渡的划子板多是湖北人的后代,而那些渔划子则是江西人的后代。

我们的主人公大鱼,就是一个湖北佬。为区分他与其他同名者,人们就叫他湖北佬大鱼,或摆渡佬大鱼。

大鱼姓屈,据说是屈原的后代,当然无考。靠江吃江,几千年的规矩,在这条江上,乳名叫大鱼小鱼甚至大虾老鳖的人多得是,但一旦到了开蒙上学的年龄,乳名都被统统改掉,有了文雅且好听的学名。唯有大鱼,还是大鱼。

据说大鱼的祖上也是做过几品官的,只是不知道哪个朝代,某位祖上因一桩案子而被朝廷贬谪,流落至此。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彼时屈家抖抖裤腰带,抖落下的零碎银子也够吃两代的。然而老古话说,穷不过五服,富不过三代,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代始,大鱼的祖上开始败落,竟至于落魄到不得不以江上渔业为生。又后来,据说是某一天突然得到某种神秘昭示,渔船改为渡船,一条渡船,两条大桨,大鱼也就是这样子承父业,做了鹊江上一名年轻的摆渡人。

熟悉大鱼的人说,当年他老子也曾送他入蒙。老师问其姓名,他老子说,小名大鱼,请老师赐个学名吧。老师是读过古文的,他看了那孩子一眼,料定不是读书的材料,便说,大智若愚,愚之至极,便成大智,不改了,还是叫大愚好。他老子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鱼”,人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个“鱼”,索性还依着旧称,叫他大鱼。及至念到三年级,一次老师用教鞭一下下地敲着大鱼的头脑壳说,愚呀,愚呀,哪个混蛋先生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可真是愚钝至极呀。这年轻师范生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当年给大鱼取下学名的人。

偏偏那一年大鱼的老子在行船中遇到风浪,船毁人亡,他娘就歇了他的书,让他去跟着对面镇上的舅舅去学篾匠。学了三年,大鱼剑走偏锋,舅舅让他编箩筐编席子编畚箕编篮子,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扎各种河灯:龙灯、鱼灯、虾子灯,以及水上祭祀用的莲花灯等在那个年代被称作封建迷信的玩艺儿,连累得舅舅一同被人批斗。舅舅气不过,一脚将大鱼踹出门外。从此以后,大鱼就只得还是一条渡船,两条大桨,在鹊江上来来往往,运送着一趟趟渡客。

世道忽一天发生惊天裂变,改革开放,让人们突然之间意识到原来日子还有另一种过法,于是,都不再满足小打小闹的日子,鹊江两岸,水流码头,不管哪个朝代,都不曾落后世人半步。某一天,镇上渡口停泊了一艘豪华渡轮,有雅座,有包房,还有茶席。首先,那操弄了上百年的湖北佬的划子板在江上消失了。又一天,国家下发一纸文件,为保护长江生态,长江禁渔,为期十年。于是,那些在江上游弋了上百年的江西佬的渔划子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无论湖北佬江西佬或是他们的后代们,开始打破早就习惯了的生活,他们或弄一条水泥机动船,在江上跑起了运输,或弃船上岸,用政府补贴的钱开一爿小店,做起了买卖。又后来,镇子成了旅游景区后,来一河两岸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就是这样发起来了。有人也劝大鱼去岸上租一爿店面,做一点小本买卖,或者就在街边摆一块地摊,卖些从义乌小商品集市贩来的袜子、裤头、夹子、毛刷、塑料衣架等日用百货,岂不强似江上摆渡?但大鱼把头摇得拨浪鼓样,他继续操弄着他的那只板划子,只是,他也与时俱进,在板划子上安一架12匹马力的柴油机,接上螺旋桨,把他的板划子下移鹊江五公里。须知那一片的菜农离渡口路远,而有了大鱼的渡船,他们就只管车拉人担,穿过菜地,下到滩上,直接就上了大鱼的渡船,大魚管保把人送到镇上蔬菜集散地最近的岸上,船费自然也是少不了他的。正如人家说的,遇到了好年景,只要不是生就的好吃懒做,日子总是有得过的。

日子过得如这江水,一片混沌。到了五月端午,鹊江人家要裹粽子,搭戏台,唱大戏,又请傩神下架,一拨汉子抬着五猖鬼从街道上狂呼而过,锣鼓家伙敲成急急风的鼓点。然后是赛龙舟,耍彩船。若是遇到天清气朗,至夜,自会依各人缘分看到峨冠博带、修髯银须的屈夫子骑着一条大白鱼在江面上踏歌而行,引得一江两岸一片惊哗。

每年临至端午,我们的湖北佬大鱼必扎一条大鱼,其长三丈六尺,要费去百十根竹子,五六刀汉皮纸,真是好大的一条鱼呀!至掌灯时分,大鱼在他的大鱼肚里点上斤半重的蜡烛,一时间烛光摇曳,那条大鱼通体透亮,大鱼与他的大鱼,真正是神魂合一,引得电视台记者一批批赶来,拍这一年一度的江畔盛景。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大鱼唱起一首古怪的曲子,点起一把火,那条他用一个月功夫扎成的大鱼便在噼啪作响的大火中凤凰涅槃。那一刻,大鱼在大火前顶礼膜拜,明亮的火光中,大鱼泪流满面。这一刻,人们才知道,大鱼那看似愚钝的外表下,真的掩盖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大智以及一般的衣食民众所无法理解的神圣。

一年又一年,好事的记者们终于搜集到一些零碎的材料,编出一本书来,于是,屈原从遥远的战国穿越而来,圆成鹊江一段神秘的传说,说屈原当年投身江底,化身一条灵异的大鱼,那大鱼又化身千万亿的灵异,而在这总长六千多公里沿江两岸,屈夫子无处不在。那些由屈夫子化身的大鱼千百年来一直护佑着两岸生灵,让天底下的这片世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故事越传越广,后来又有人说,鹊江上的摆渡佬屈大鱼是屈夫子的后人,他的身上流淌着屈夫子的血,于是,人们便也就理解了大鱼为什么不肯离开这一片江面,去过人人追求的快活日子的原因所在。一时间,鹊江上的大鱼便成了传奇人物,而大鱼每年端午必扎制一条大鱼并在大火中凤凰涅槃一事,便被当地人引入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传名录。大鱼的名气更大了,俨然成了一方名人。

当然,对于人们的传说,乃至被引入非遗名录一事,大鱼只是一笑置之。大魚仍是大鱼,仍只是这鹊江上的一条摆渡的汉子。与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他的日子过得不见得有多好,也不见得有多差,就像人们所说的,得过且过。好在单身的大鱼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吃饱了,一家人不挨饿,穿暖了,一身的服帖通泰。就是这样。

时光日复一日,大鱼也于江上日复一日地打发着他的日子。

一年冬季,大矶头上忽然停泊了一条大船,一条载重十五吨位的大船,一条很有年头的老木船。大鱼若是有些诗意,他该意识到,比起江上那些往来运输的水泥船,这条很有年头的老木船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船中翘楚了。只是,在这样天清气朗、水流平遂的日子里,一整条江上,那些水泥运输船你来我往,哪个不是争先恐后,这条大船却放着财运不启,怎么就一直泊在大矶头的滩上,不肯挪窝了?

那日午后,那大船上黄黑汉子将大锚深扎到大矶滩上。接着,白白胖胖的船娘一撒手,几只雪白的肥鸭呼啦一下飞入江中,在清绿的江水中浮游扑闹成一汪汪的白,一汪汪亮瞎人眼的白呀,就像小儿们吟诵的诗: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一只黄毛大狗窜到岸上,围着那些栖息的牯牛摇尾吼叫,像是在吵架,又像是与牛们打着招呼:拜托,多多关照哇。哈哈,好一条狗子!一时间大矶滩上人欢狗叫,热闹异常。下午,那黄黑汉子把一棵棵栗树段子用斧子劈开,在岸上码成一个个“井”字形。谁都看得出,这条大船要在这大矶滩上安营扎寨、长久地泊下去了。

看着那条大船,大鱼心中不解,却又无端地兴奋。他看着那挽着发髻、包着土布花头巾的船娘,总认为在哪处见过,细想想,当是没有道理的。不过他的兴奋是有道理的,这一段清冷的江上总算是有了邻多个伴了。那无锡大阿福似的船娘白白胖胖,只瞄她一眼,人立马就像梦里吃到蜜一样精神起来。

大鱼是个人来疯,这一刻空闲,大鱼便把渡船突突突地开到大矶滩上,离那条大船一两丈远,歇了马达,只是让自家的船定在那里。他只想凑近些,就像观察一个新来的邻居,既怀着几分警觉,又心生几多好奇。

黄黑汉子终于忙消停了,他扔下斧子,抹把油汗,冲大鱼笑笑,招呼他:“倒春寒,婆娘刚熬了热粥,过来喝一口暖暖身子吧。”侉话,一听就知道不是这附近人。那“大阿福”于乌黑的船篷上一把一把地晾晒着刚出锅的梅干菜,这时却扭过头来,冲他一笑,露出一排小细牙和一对招惹人的小酒窝。她朝大鱼打着手势,呀呀哇哇,哇哇呀呀。哎呀,那样粉白细嫩的船家娘子竟然是个哑子,怪不得就跟了这黄黑粗蛮的山东汉子,可惜了呀。

大鱼不再犹疑,便拨转船头,将自家的渡船向侉子的大船靠拢过去。

三月的阳光白白亮亮,大鱼的船靠过去,靠到那条被桐油油得古铜色光亮的大船上。他这才觉得,自家的这条渡船真正是小得可怜。他把锚抛到岸上,惊吓得岸上一阵鸡飞狗跳。起了一阵风,鹊江上细浪泛起,大鱼的船摇摇晃晃,与那条大船轻轻碰击,发出一声闷响,渡船无端地摇晃起来,大船却是纹丝不动。

“眼下正当运输旺季,大哥好一条大船怎么就舍得歇在这里?”

“累了,歇歇。”

好在没几日,相互就熟了,侉子对大鱼也失去了警觉。原来侉子祖籍山东,年轻时随父辈一起下江南,跑水上运输,因不久前的一次走私禁运物资,栽在水上稽查队手里,执照吊销,为期三年,不得已才把船泊在这里,打算另寻生路。汉子说到此,便有些愤愤然。大鱼便安慰他,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哥有这样的一条好船,只要从此收手,规规矩矩,好日子总会有的。

大鱼站在自家的渡船上,禁不住伸手在那被桐油油得古铜色光亮的船舷上摸了又摸,说:“真好船哪,有些年头了吧,现在江上难得看到这样中看的好船了。”

“祖父手上置下的,经历过无数风浪,现如今落在我手里,哪敢怠慢它一丝半毫呢?”

“我说呢,好船,好船。”

侉子朝大鱼拱拱手,说:“我这是小船靠在大船边上啊,凡事还要请兄弟多多照应。”

“一回生,二回熟嘛,要知道我们这一条鹊江两岸,户户都是厚道人家,你只要不做违法的事,只管放心吧。”

话题又回到国家刚刚出台的江上禁渔的条文,大鱼说:“人说鱼儿离不开水,孰知水更离不开鱼,一条鹊江,哪经得住年年打杀岁岁捕捞?现在河中鱼虾渐少,水也就愈加混沌,水一混沌,鱼虾也就快绝迹了。”大鱼又说,“人世是条链,一环套一环,想想看哪,要是哪一天鱼虾绝迹了,还有人的活路吗?”

“道理是不错的,可老古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问这世上哪一个人不想活得比别人光鲜,哪一个人不想活得比别人快活?即使像兄弟说的,哪一天那根人世的链条断了,又与我何干?”

大鱼见侉子的话说得跟自己不在一根桨上,有心掉转船头,别他而去,可又禁不住好奇心作祟,不知怎么竟一步跨上侉子的大船,进了宽阔的船舱。侉子吩咐船家娘子置了酒菜,两个男人就着梅干菜烧肉,一杯一杯地干着。酒酣耳热,又各自喝下两碗热粥,身子一下子就暖和起来,大鱼两张嘴皮子便合不拢了。他给侉子吹这条江,他指着远处那大矶头说,大哥你看到那大矶头了吧,专家们说,正是那座大矶头改变了长江的流向,使得本该由西向东而去的长江改成由南向北,就像歌儿里唱的,“长江在这里拐弯,大海在这里回头”,才使得我们这条鹊江水流平坦,水质清澈,各类鱼牲才愿意寻到这里安家落户。他又指着那座大矶头说,那里有神秘幽深的白龙洞,洞里有长年不涸、四季温热可人的白龙河。若有男人阳痿不举,女人月经不调常年不孕,在那河里游一遭,立马见效。大鱼说完这些,自然少不了更要吹这江上屈夫子及他的坐骑大鱼了。他说:“雪白的身,身像纺锤,尾如弯月,浑身灵光闪现,那大鱼,我可是经常见到呢。”他也知他这最后一句是吹牛,但他小时候确曾时常在夜里见到那条大白鱼的身影,他想将他小时见到的一切描绘得再细些,更详些,然而也是一片混沌,一片茫然。那灵异的一幕,到底是自己几十年来日日在头脑中的幻化,还是真有其事?

船家娘子盘膝坐在舱里,瞪着一对乌漆漆的眼珠子盯一眼大鱼,又低下头,手中折着一张张白纸,却是一只只飞翔的鸟雀,一条条浮游的鱼儿,她在那鸟儿的尾上插两支鸭毛,那鸟便成了凤凰,每一只都是活灵活现。大鱼想,竟没想到这哑子有着与自己一样的爱好,什么时候再把自己看家的本领教给她。

两个船夫,一侉一蛮,不知根基,不究底细,居然一来二往,互道起兄弟来。

为尽地主之谊,四时菜蔬,六月新米,大鱼也时不时地送到侉子的大船上。船家娘子尤喜吃大鱼做的卤水臭豆腐,大鱼就愈发做得精细,用自家地里的黄豆做料,取最好的苋菜秆制卤,麻油拌得足足的。每回大鱼来,那妇人必把一桌菜烧得汤是汤,水是水。两个男人盘着膝坐在船头,借着月色,酌着老酒,说着盘古开天地以来的各种奇谈怪闻。船娘就坐在一旁,或搂着大黄狗,看两个男人喝酒,或仍有一搭无一搭地折着纸鸟纸鱼纸凤凰玩。大鱼想,这船娘幸好是个聋哑人,该是两耳不闻江外事,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才有了这一脸的纯真。

大鱼越发来得勤了,仿佛他自己是块铁,那船上有吸铁石似的。侉子是北方人,为人豪爽,小肚鸡肠似乎也没有。两个男人的交往越来越往深处去,真正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侉子便说起泰山的雄伟,趵突泉的奇观,大明湖的水色,而说起一百零八位好汉们起事的梁山泊来更是惊心动魄。大鱼说他早年也曾闯荡江湖,便也将所见所闻一桩桩说来,心想着千万不可输了这侉子。对着江风,当着明月,两个男人少不得要说些耳闻目睹的男女私事,都是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话题。侉子说他年轻时有过多少相好,多少风流韵事。大鱼自然也不甘示弱,顺手指着岸上一过路的年轻女子,说他们曾于油菜地里或柳树林下如何如何,自然也是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漏掉。每每说到要紧处,侉子便催大鱼该早去歇息。大鱼知趣,船刚离岸,那边那条船上的灯火便急不可耐地熄了。风声水汽中,大鱼看着那条大船在江水里没来由地晃荡,也不由得全身火烧火燎,说不出的难受。

有一回侉子笑大鱼,说兄弟你半夜里困不着,枕边没个热乎乎的人伴着,这日子又怎么过?大鱼便笑,说大哥你要不好手(方言:吝啬),哪天把嫂子借我一宿可好?话刚说出,陡然一惊:要死了呀,这种玩笑你都开得?侉子却不介意,反说,你看着方便尽管行事,我要是说个不字,我都不是你大哥。船家娘子在一旁虽听不分明,却知两个狗男人在拿她开心,便咬着牙,用拖鞋狠狠砸她男人,砸完了,又低头去折她的那些纸鸟纸鱼纸凤凰,折完了,就用线绳将那些纸精灵们串成一串,悬挂在船舷边,十分开心的样子。大鱼知道,这船娘整天窝在这船舱里,憋屈着呢,她是想像这些鸟哇鱼呀凤凰一样飞出这片狭窄的船舱,到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

有一回,大鱼问侉子:“大哥,我侄子是丢在山东老家了吗?”

侉子脸上有了一些涩色,说:“送子娘娘正忙着,还没眷顾到我头上呢。”

“哈,哪有你这只耕田不出秧的?”说完这句,大鱼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的放肆,都是几杯骚尿弄的。没想那北方侉子却也大气,便接过大鱼的话题,开了一句不荤不素的玩笑。

“那就我耕田,你下种吧,鼓捣出个啥玩艺,来算我俩的仔。”

那哑子似乎又明白了自家男人说了什么拿她不当事的鬼话,便又抡起拖鞋朝她男人背上猛砸了一下子。侉子躲过婆娘的拖鞋,却只管笑,端起杯中的酒,与大鱼一干而尽。

几年前,一艘汽艇载着一批专家在江上巡游了一遍,又巡游了一遍,不久,报上便登载了专家们考察的结果:发现并认定被认为已经绝迹的“长江大熊猫”白豚在这一带活动的踪迹。不多久,岸上开始大兴土木,说是要建一座白豚养殖站,同时配套的项目还有大矶头上的那座溶洞开发项目。有关方面说,这两项旅游项目的开发,将大大拉动鹊江两岸的旅游经济。

看到这样的新闻,鹊江两岸自然人人欢呼,个个雀跃,说以后就只吃旅游饭了,或开旅行社,或当导游,最不济,在白豚养殖站门前摆一个摊子专卖旅游纪念品也能日进斗金,总之,这一连串的好消息,让一座冷清了几十年的镇子再一次热闹起来。

由于大鱼是“大鱼”非遗传承人,有人便开始注册大鱼旅游公司,拉大鱼去入干股;又有人拉大鱼成立一家演艺公司,让大鱼去做经纪人。大鱼只当是个笑话,脑袋仍只是摇得拨浪鼓似的。

这边白豚养殖站刚刚建成,白龙洞旅游项目也刚刚立项,又一艘汽艇在鹊江游了一遍,又游了一遍……可几年过去,那白豚养殖站里却只有几头被当地人称为“江猪”的黑物。便有专家说,因珍稀而被称为“长江大熊猫”的白豚或已功能性灭绝。

这实在是一个坏消息,那些因听到风就是雨而做了大笔投资的人自然是骂声不绝,他们不骂别人,只骂那些吃饱了撑的专家,说绿豆能治百病的是你们,说绿豆能治百病是骗术的也是你们。要不然人家怎会如此戏谑,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专家学者,大街上随便拦截一群人,十个人里,七个是专家,三个是学者。

立春后的一场汛雨,让鹊江的水一夜间涨了三尺。清明那天,鹊江两岸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大早,哑子将她折的那些鸟哇鱼呀或尾上插着鸭毛的小凤凰一只只放到江里,顺着江水,那些纸折的精灵们便依着自己的靈性,在碧绿的江水中划出一行行白色的印迹,仿佛是向世人证明,万物皆有灵性。

侉子收拾了岸上的劈柴,给柴油机加足了柴油,大鱼知道,侉子要走了。

“大哥要去哪里?还会在这条江上吧?”

“我得开工了,不能总歇在这里等老天爷下票子下馒头吧。”

“我倒忘了告诉大哥,前日我同镇上旅游公司顾老板说到大哥,顾总还说想同大哥商量,把大哥这条老木船纳入他的旅游项目呢。”

侉子不置可否,只管将船板擦了又擦,拖了又拖,把一条老木船拖擦得油光锃亮,就像要过节一般。大鱼知道,侉子的禁运期满了,他是真要离开这大矶头,开始他新的生活了。

这日,大鱼买了两瓶口子窖,又在镇上割了两斤猪肉,一路哼着小曲登上侉子的大船。让大鱼惊讶不已的是,侉子正在摆弄一只鱼网,一只大网眼的鱼网。

看到大鱼的惊讶,侉子连忙将大网塞进舱里,说:“今日捡舱,竟发现我父亲当年的这件物件,看见这东西,想起老人家当年的一些事情,这人世呀,斗转星移,真正是物是人非呀。”说着便唤女人温酒炒菜,说要同大鱼兄弟好好醉他一回。

酒过三巡,侉子唤过女人,说:“哑子,你也给你大鱼兄弟敬上一杯。在这条江上,我侉子难得遇见大鱼这样豪爽的兄弟。将来哪怕我侉子走到天边,也不会忘记鹊江上的这段情谊。”

女人双手捧着杯,同大鱼碰了一个响,接着盘膝而坐,又开始了她似乎永远也折不完的纸鸟纸鱼纸凤凰。

大鱼莫名地涌出一丝伤感,说:“大哥你真要走?莫非在这鹊江上有我大鱼的一口饭吃,就饿死你和嫂子不成?”

侉子随手拿过婆娘的一只纸鸟在手里把玩,说:“鸟有鸟性,鱼有鱼习,就像兄弟,你习惯了你的那条渡船,而我,天生是沧海搏击的命。”说时,一用力,将那只纸鸟还原成一张废纸,竟露出一脸的凶相。目睹侉子的这一副形象,大鱼对坐在那里自顾自折纸的哑子无端地心痛起来。

沉默良久,侉子像是无话找话,说:“现在国家政策好,兄弟难道就愿意一辈子守着你那条渡船,过一辈子清汤寡水的日子?”

“我倒要听听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兄弟是這一带的红人,现在各方都在拉你的名头去做大买卖,大丈夫立世,兄弟何不趁着这好年头大干一番?”

“大哥你以为那些所谓的名头真能当饭吃?你不听那戏文里唱的,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流落街头无人瞅,这世上的事呀,说不清,说不清啊。”

“大鱼兄弟,我现在只问一事,这鹊江的白豚到底有还是没有?”

大鱼平生最烦人问的就是这个,正待恼火,平空里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一条鹊江顿时白浪翻腾,掀得座下的这条大船剧烈地摇荡起来。随着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潮涌,天空忽然一声巨响,隔着舷窗,不远处的江面上一道电光划过,一只白色大物从江底跃出江面一丈多高,又重重地落在江面上,击起山一般高的浪花,掀起的巨浪差一点将这条有年头的大船兜底掀翻。

“大鱼,大鱼!”大鱼疯了般地叫起来。像是呼应他的喊叫,那道闪电再次划破夜空,那白色大物再次腾空而起,涌出江面,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重重地落入江底,一阵巨浪过后,江面逐渐平静,鹊江像睡死了一般。

我说过,鹊江的大鱼头脑是简单的,他不曾去细想这江上今夜何以出现如此异象,那条几十年不曾跃出江面的白色大物,这一刻何以有了这愤怒的一跃?要不然当年的老师怎会用教鞭敲着他的脑壳说,愚呀,愚呀。此时的大鱼只管泪流满面,只管像个疯子似的奔出船舱,跳到滩上,对着刚才电光闪烁处深深地匍匐在地。

侉子要离去一些日子。临离去时,对大鱼说:“大鱼兄弟,老家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要回去一趟,哑子,就交给你照应了。”

“大哥放心,我会把嫂子照顾好的。”

侉子一去半个月仍不见回。大鱼知道,侉子去谋划别的生路去了,却也一时舍不得离开这条鹊江,否则便连船带人都走得干净了。大鱼记得从前一个说书的瞎子说过,这天下之事,不论大小,总有定数,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愿侉子不要再动用花花肠子,连累得婆娘陪他一同受苦才好。

每隔二三天,大鱼会给哑子送一刀肉,送一些菜蔬。他给自己划道红线,不论送什么给哑子,自己的一双脚决不踏上那大船的跳板。他把东西搁到船头,人掉头就走。他知道女人每个月都有点事,要出点血,那一次便也给哑子送一包红糖去。有时也给哑子带些汉皮纸去,让她去折那些纸精灵们。哑子掀开帘子,朝他招着手,又指着冒着热气的沙吊子,“说”:你来呀,你来呀。哑子露出的半个脖子白白的,亮亮的,那一刻,大鱼恨不得一步就跨上船去,把那哑子死命地搂在怀里,像鱼一样咬住她,死死地咬住。但大鱼信守着祖上的遗训,他可以当着侉子的面把一双邪浪的眼睛盯着哑子看个不够,但他绝不去做有违人伦的事情。

那一日天清气朗,阳光明丽,大鱼正在渡人,听到对面大矶滩上哑子朝他叫着:吁——吁……

这鬼女人,大鱼心里说,她居然会喊我的名字:鱼呀,鱼呀——

大鱼不明白哑子为何叫他,病了,还是饿了?他把渡船突突突地开过去,却在离那条大船半里路的滩边歇了火,然后沿着江滩朝哑子走去。

哑子胖嘟嘟的身子被一件大花布衬衫绷得紧紧的,凸显出她身上的每一个突出的部位,哑子下身是一条绛紫色的裤子,哑子的脸粉团团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无锡的泥塑大阿福。大鱼的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邪火,他恨不得一下就扑过去,把哑子搂在怀里亲个没够,却又故意拉下脸来,淡淡地说:“什么事呀,吁呀吁呀地叫,不怕人听到?”

哑子指着大矶头那边呀呀呀,大鱼明白了,哑子今日穿戴一新,她想让他带着一起去游白龙洞,她想像她折的那些鱼呀鸟哇一样去江外的世界享受一番自由自在的生活。大鱼犹豫了,他想说,那不好吧?但他记得曾答应侉子:放心吧,我会把嫂子照顾好的。他似乎没有理由不带哑子到白龙洞去玩玩,这么多日子了,哑子在那船舱里也该憋坏了吧。他看看四周,正是下午四五点光景,想游白龙洞的人不会在这时候来,游过白龙洞的人也差不多都走了。大鱼故意不理哑子,独自朝白龙洞走去,哑子果然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向那个方向走去。

守洞的人下班走了,洞内漆黑一片。大鱼知道洞门是怎么开的,也知道电闸在哪里,他一伸手,那洞内就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光亮,照出一个千奇百怪的所在。洞中奇石罗列,如飞鸟,如走兽,如人物,如神仙……那些天工造化之物,让人如同来到一个神仙洞府,又如同误入天庭佛界。女人快活地叫着,她拉着大鱼的手,像一个依偎着大人、生怕走失了的孩子。

大鱼牵着女人的手,朝一个神幽幻化的绝境走去。流水淙淙,如有仙人拨动古琴,一股氤氲的热气缭绕而来。女人将手探进水里,她洗了脸,洗了足,又回过头来痴痴地看着大鱼,像是期待大鱼的某种鼓励,某种期许。

大鱼朝女人笑笑,只这一笑,女人便明白了,于是,她纵身一跃,扑进水里,就像一条白白胖胖的小鱼儿,一头扎进了那白龙河里。大鱼站在那里,眼见得那条小鱼儿在蒸腾着热气的白龙河里,腾跃,潜游,仰卧,做出各种撩拨人的姿态。大鱼先是发呆,接着就口干舌燥,一团火腾地就从脚底烧到全身。

你这个鬼女人哪,大鱼说,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一条鱼,一条小鱼儿,你不知道我是一条大鱼吗?不知何时,大鱼恍若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大鱼,眼前那条河才是他的归宿。现在,他所要做的便是纵身一跃,扑进白龙河,带着那条小鱼儿一同游到一个洞天福地。

眼看着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要到了,大鱼要准备他的大鱼灯了。

往年这时候,他早就把扎鱼的竹子砍回来了,一根根劈开,再破成一条条细篾,斤半重的蜡烛也都备齐了,他要扎一条三丈六尺长的大鱼,糊上汉皮纸,在鱼的肚子里点上蜡烛,一番祭祀,再举天火焚烧,让那条三丈六尺的大鱼凤凰涅槃。可今年他全部的心思却只在哑子身上。侉子一去不返,这些日子里,大鱼乐得每日带着哑子走东走西,白龙洞,五里亭,牌坊头,董家店……大鱼珍惜这美得似蜜样的日子,他知道,侉子一回来,这样的美好就不复存在了。有时他想,就这样带着哑子浪迹天涯,永不再回来,可他又放不下那条船,更放不下祖祖辈辈生活过的鹊江,他在跟自己打仗,大鱼大鱼呀,你该怎么办?

端午节的前一天,侉子还是回来了,回到鹊江,回到那条祖传的大木船上。意外的是,他没有招呼大鱼过去喝酒。大鱼也看到侉子那黑矬的身影在大矶头忙活着,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怯怯的,未敢主动靠近那条大船。现在,他必须把心定下来,认认真真地定下来,他要扎一条三丈六尺长的大鱼,这是他每年必做的大事。也只有这件大事,才能让大鱼的心妥妥地定下来,容不得半点孟浪,容不得一丝亵渎。

人们都注意到,大鱼今年扎的是一条肥大的鱼,鱼身浑圆,像是一只待产的鱼妈妈。今年,他要把这条大鱼送给哑子,愿哑子能生下一个像她一样白白胖胖的宝宝,且不管是男是女。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阴云密布,接着又狂风大作,这是这个季节里少有的天气。他担心着哑子,不知道侉子是否察觉出哑子的变化,不知道那条大船上今夜会有怎样的风浪。时光一寸一寸地过去,夜很深了,那边船上似乎并没有传来什么特别的动静。大鱼一颗心稍定,觉得今夜该没什么事了。就在他躺在床上正入蒙眬之境,门忽被狂风掀开,黄毛狗扑进屋子,呼的一下窜到他的跟前,疯了般吠着,它咬着大鱼的裤脚,死命地撕扯他,要将他拖出门外。他的心腾地一跳,料定该来的还是来了。侉子,有事朝老子来吧,绝不能让你伤了哑子。他朝门外的那条江看去,一道闪电扯过,他看见那条离岸的大船在江心里飘摇着,大鱼跳上他的渡船,发动马达,突突突地把船开到那失去控制的大船边。

“侉子,侉子,好汉做事好汉当,有什么事,就朝老子来吧。”

大鱼叫着,自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狂风呼号着,江上浊浪排空,老天爷像要在今夜将这鹊江整个掀翻过来。他扑进舱里,却只见哑子倒在舱板上,下身流着血,流了一摊的血。他吓坏了,一把抱起哑子,说:“哑子哑子,你怎么了,那狗日的把你怎么了?”

哑子死命地推开他,她指着舱外叫着:吁,吁……

一道闪电划过,远远地,大鱼看到江面上有一颗人头在浮动,那是侉子。他不知道侉子这半夜里下到江里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夜这条十五吨位的大船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掀开被子暂且将哑子盖上,奔出舱外,朝江上喊着:“大哥……”

“兄弟,大鱼兄弟……”一个浪头掀来,侉子被沉入江里。

大鱼扑入江里,却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目睹到的是一个人在临死前才有的绝望和恐惧。

“侉子,你这该死的侉子,你怎么回事呀?”

大鱼向侉子游去。忽然,他的脚被什么重重地绊了一下,他被一张巨大的尼龙网缠住了。他骂了一句,好不容易腾出脚来,一只胳膊又被什么狠扎了一下。他晓得,那是一只大号的滚钩。很多年了,鹊江人再也不曾用过那特大号的鱼钩。

大鱼从肉里摘下滚钩,是什么人在江心布下这张大网,这人到底要捕捉什么样的大物?他不能细想,他必须尽快游到垂死的侉子身边。他说过了,他要与侉子共同做一个小人儿的爹。

就在大鱼离侉子只几步远时,从江底下涌出一股巨浪,他被强大的冲击波重重地砸到江底。

“兄弟……”大魚听到不远处侉子垂死的挣扎声。

大鱼努力向侉子靠近,并小心别再撞上那水下陷阱。他在水里挣扎多时,但他仍有足够的力气,他能帮侉子摆脱这水下陷阱,共同逃离这片死亡的水域。

天空一道闪电,一道耀眼的白光在大鱼眼前划过,在他左前方水面上跃出一条白色大物。那大物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又沉沉地落入江底,溅起一座山一般高的巨浪,把他和侉子再次冲开。大鱼一阵惊喜,叫着:“大鱼,大鱼,谁说这一片水域没有你的存在,谁说长江中的‘大熊猫’早已绝迹?应该让那些专家们来看看,看看这扑闹的大鱼,看到这一切,就该能闭上他们那一张口无遮拦的臭嘴了。”

仿佛是要回应大鱼的话,这一次那大家伙又更高地跃出水面:纺锤样身,状如弯月的尾……啊,大鱼,大鱼!

“唯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风习习兮和暖,百草萌兮华荣……”

一口水呛进喉里,大鱼没法唱完那千古流传的歌,他再次被浪头压到江里。

像是遇上了地震,江在摇晃,四野的江岸也在摇晃。那大鱼在发怒,原来它身陷那张巨大的尼龙网。好家伙,大鱼也有落难的时候。大鱼叫着:“别急,我的祖宗,我的宝贝,我得先救了那该死的侉子,他说过,他要与我一同做那小人儿的爹。”

大鱼看到不远处的侉子又一次浮出水面,现在,侉子同那条大鱼一样陷在那张网里。他听到侉子绝望地喊着:“兄弟……”

平空里劈下一声炸雷,大鱼忽然醒悟过来。侉子侉子,你从去冬织到今春,你织了一张巨大的鱼网,原来这就是你的所谓搏击沧海?你想窃去我们鹊江的精灵,亵渎我们屈氏的祖宗。报应啊侉子!

那条大鱼又是拼命一跃,这一次它只跃了尺把高。那条大鱼也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它一定被那张巨网困住很久了,它怒了,也在做最后的挣扎。

一道闪电在头顶上划过,大鱼,哦,鹊江的摆渡佬,不,屈夫子的后代大鱼忽然看到一个巍峨的身影:峨冠博带,修髯银须……

天亮了,鹊江上风平浪静。又是一年端午节,人们一批批涌到江边。在大矶头下,一条巨大的竹鱼卧在江滩上,在那条大鱼的身边,人们却看到摆渡佬大鱼被什么利器划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人们涌到大鱼的遗体旁,见那山东大阿福女人跪在那里,用雪白的汉皮纸正一张张地折着小鸟小鱼儿小凤凰,折完一只,便将那雪白的精灵放置在大鱼的身体上,直到大鱼被那些白色的精灵通体覆盖。阳光明丽,那些纸鸟一只只扎煞着翅膀,似要带着大鱼腾空而起,飞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鹊江的女人们悲伤地哭泣着,追数着大鱼生前的好;鹊江的男人们叹息着,叹息这条鹊江上再也没有了大鱼这样豪爽的汉子。只是,没有人知道大鱼是怎么死的,就像没有人知道昨夜这鹊江之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一样。

入夜,人们将湖北佬大鱼的遗体用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六位壮汉抬着大鱼,唱着大鱼生前的歌儿,踏着节拍,缓缓向那座大矶头走去,一步步走去。

“唯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风习习兮和暖,百草萌兮华荣……”

按照鹊江习俗,人们用天火点燃了那条大鱼。就在这时,有人看见一只白色的大鸟从火焰中腾空而起,它扑扇着两只巨大的翅膀,一声长啸,向那座大矶头箭一般飞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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