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多万元的房子“蒸发”了

语斯雯頔

在北京市海淀区房屋过户大厅内，芳姨焦急地等待着阿全，他却迟迟未出现。芳姨打电话给阿全，却联系不上了。令芳姨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阿全一同“人间蒸发”的，还有自己积攒了半生积蓄购买的800多万元的房子。

56岁的芳姨退休在家，2020年5月，她考虑换房，想住得离儿子近一点。于是，她将在西城区房屋的住房信息挂到了网上，委托真心房屋买卖平台售卖房产。没多久，一个微信名为“专业的我”的男人联系上芳姨。

这人真名叫阿全，是真心房地产中介公司（下称“真心公司”）的一名中介。阿全自称拥有丰富的房屋买卖经验，可以帮助芳姨把房子卖个好价钱。芳姨刚开始也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阿全还透露，自己有门道可以让芳姨省下几十万元的中介费。阿全所在的真心公司在买卖房产时，向买卖双方各自收取大约2%的中介费，这对买卖双方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

阿全的“门道”，就是将原本应该在真心公司交易的订单“飞”到温馨房产中介公司（下称“温馨公司”）名下，利用温馨公司的居间合同完成交易。温馨公司收取的中介费要远低于真心公司，这样，既能帮助客户省钱，阿全自己也可以捞到客户给他的一笔“好处费”。

当然，阿全让芳姨签订的合同确实是盖有温馨公司公章的正规合同，在该公司的系统中也可以追查到这笔订单，芳姨与买房人在温馨公司某门店的会议室里签订了房屋买卖合同，随后的付款、过户手续也很顺利。

阿全这样“飞单”的行为在房产界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许多中介都这样做过。面对省下几十万元的中介费，芳姨没有反对“飞单”，还很开心了。她觉得，买卖合同正规合法，又是到门店签约，不会有什么问题。阿全也的确帮助芳姨以1500万元的高价将房子卖了出去，比芳姨预期的价位还高了100多万元。芳姨非常满意，自然非常信任阿全，买房的事情自然还是委托给阿全。

卖房成功后，阿全积极主动引荐卖家给芳姨。由于上次办事出色可靠，芳姨爽快地将10万元定金转账给了阿全，告知他，看到合适房子可直接给对方交付定金先占好位子。

2020年6月，阿全告知芳姨她事先已经有意向的指南路9号院有一处房子正在出售。

阿全告诉芳姨，房子正在出租，不方便看房。芳姨对此并不介意，因为她对这片小区的房子很熟悉，户型结构位置等，她都很清楚，无须过多了解房屋的信息。加上当时新冠疫情的缘故，不适宜奔波跑动。

阿全对芳姨强调，此时是买房的最佳时机，可以用比市场价更低的价格买到心仪的房子，但是前提条件就是要快。芳姨也觉得有道理，认为当时正值价格低谷期。

芳姨虽然同意不看房，但是还想与房主在“线上”沟通下交易细节。于是，阿全拉了个房主、阿全、芳姨3人的微信群，芳姨很快和房主就一些细节问题进行了沟通，阿全时不时在中间做一些补充和解释工作。整体上说，芳姨和房主谈得比较顺利。

2020年7月5日，阿全約芳姨再次来到强哥做负责人的那家温馨公司门店签订房屋买卖合同。同样在上次那间会议室内，芳姨看了下合同，的确是正规房屋买卖合同，没有问题。只不过，来人不是房主，而是房主的委托人小涛。阿全说，房主有事来不了，小涛有房主的委托书。

芳姨、小涛、阿全3人于是签下了买卖房产的交易。小涛在合同上签了房主姓名，旁边写上“代签”两字。

签完合同就要付款了。从2020年7月到2020年11月，阿全先后分6次向芳姨索要了810万元的购房款，芳姨将刨除10万元定金和11.85万元中介费后的788.5万元被分别打入5家公司的对公账户，其中就包括负责交易的温馨公司。

仅剩少数尾款没有交付的情况下，芳姨和阿全商议于2020年11月17日在海淀区房屋过户大厅交易，按照约定的时间，芳姨在大厅等候多时，却没见到阿全，给他打电话，一直无法联系到。芳姨很是着急，但她并没有怀疑阿全，她觉得阿全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芳姨屡次联系阿全未果，跑到温馨房产店内询问，才发现，阿全与这家房产中介公司其实并没有实质上的关系。她找到签订合同的那家温馨门店，发现阿全只是借用了这家店的会议室签订了合同，并在温馨公司某店长强哥手中买过两份合同，每份1万元，就是芳姨签订的那两份合同。

她又找到真心公司，该公司职工告诉她，阿全因无故超过一周未上班，视为自动辞退。

阿全“人间蒸发”了，芳姨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后，立即报案。

公安机关的侦查结果，让芳姨如雷轰顶，也揭开了这起800万元房屋交易背后的秘密。

阿全是湖南浏阳人，初中毕业后就来京务工，从事着房地产中介工作多年。阿全挺能干，还在北京买了房子。但不久，阿全开始 “耍钱”，即赌博。刚开始是线下赌，后来参与网络赌博，网络赌博的内容包括赌球、推筒子，阿全很快陷入了赌博的深渊，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

为了还债，阿全先是卖了自己的房子，后来又变卖岳父的房子，这直接导致了他婚姻的破裂，原本儿女双全的幸福家庭变得支离破碎。芳姨当然不知道，帮她买卖房子的时候，阿全正是债台高筑之时。

阿全帮芳姨卖房采用“飞单”方法，的确给芳姨省下不少钱。他花了1万元从温馨公司某店长强哥手中买到了那份用于交易的合同。为了让芳姨更放心，阿全借用该门店的会议室签订合同。

阿全帮芳姨顺利、高价卖掉她原先的房子，获得了芳姨的信任。芳姨买房的打算，让被逼债的阿全看到了“捞钱”的机会。他捏造了指南路出售房屋的信息，房子地址真实，但房主根本没打算售房。

他之所以编出这个售房地址信息，就是因为芳姨偶然间曾和他提过，自己对指南路这个小区的房子很熟悉，每个户型结构，她都了解，而且，芳姨很中意这个小区的房子。

所以，当阿全说，指南路要出售的这个房子有租户，不方便看房时，芳姨很容易就答应了跳过“看房环节”。

当芳姨提出要和房主谈谈的时候，阿全运用两部手机、两个账号进行了一场精彩的“角色扮演”。他既是房主又是中介，把话往芳姨的心坎里说，自然成功取得了芳姨的信任。

阿全还在网上搜索办理假证的渠道，定制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假房本，房本中房屋户型、地址都是真的，只有房本编号是一串难以识别的假数字。

阿全深知，办理过户前，都无须将房本交付给芳姨，假房本的事情不可能会轻易暴露。

有了假房址、假房本，这出“戏”还缺少一个角色，那就是“房主”。到哪里去找房主呢？阿全想让同事小涛帮忙代签合同。他告诉小涛，房主有事不方便到场。小涛没有多想，觉得买卖房屋中，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同事间相互帮忙没什么，就答应了。既然房主都是捏造的，伪造一下房主委托书，对阿全来说，更不是事儿。

2020年7月初，阿全再花了1万元从强哥手上买下了一套正规房屋买卖居间合同。同时跟他借了会议室再用一下，让芳姨在此顺利签下了房屋买卖合同。

其实，阿全最初只想骗取芳姨的购房定金，打算拿这钱去赌博赢了钱，再告诉芳姨，房主突然不卖房子了，把定金退还给她。但是，随着欠债的金额越滚越大，他只好一直骗下去。

为了避免引起芳姨的怀疑，阿全找到5家公司，利用他们的对公账户，接收芳姨的房款，包括负责交易的温馨公司。当然，这些公司的账户不会白给阿全用，这些公司按照收款金额的一定比例留取一定的费用。

第一笔房款打给了温馨公司某门店，芳姨给付的是100万元首付款。店长强哥在扣除了自己与阿全协商好的“好处费”和应缴税费后，将剩余钱转账到阿全的银行账户。后面的几笔钱款也是同样的操作。这几家公司共收取了阿全50萬元的手续费和相关费用，而绝大部分的房款还是被阿全成功收入囊中。

拿到钱后，阿全第一时间扔掉了假房本，更换手机号后，回到湖南长沙。所以，守候在海淀区房屋交易大厅的芳姨，当然联系不上他。

只是，800万元的诈骗案，怎么可能一跑了之？

2021年1月15日，阿全被民警抓获，2月10日，阿全因涉嫌合同诈骗罪被逮捕。

5月7日，北京市丰台区检察院向北京市丰台区法院就此案提起公诉。2021年10月9日，丰台区法院对本案进行判决，被告人阿全犯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六个月，被告人阿全退赔被害人芳姨经济损失801.85万元，并处罚金14万元。

办案检察官告诉《方圆》记者，在追赃挽损方面，办案人员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办案过程中，办案检察官首先追查了赃款的资金流向，彻查相关的银行账户，并查看阿全是否在案发后有恶意隐藏财产的情况。

检察官调查发现，这些赃款刚一转到阿全账户后很快就被他转账给了一些陌生账户。检察官的分析，应该是阿全在收到房款后第一时间把钱转账给了多个关联网络赌博的账户，用于清还赌债。因为网络赌博账户IP地址不断变更，想要彻底查封这些账号尚有困难。

既然直接追赃有困难，检察官们就尝试与阿全家人联系，如果被告人的家人有退赔受害人的意愿，仍然可以帮助被害人挽回或者减少其经济损失。但检察机关多次联系阿全的前妻未果，阿全因为欠债与家人关系不和，没有任何亲友愿意主动帮助其承担退赔的责任。

丰台区检察院检察官薄亮向《方圆》记者介绍说，此案行骗的方式具有非常高的迷惑性，一般民众很难识别其中的真假。房产界的乱象丛生很难治理，中介人员还会里应外合相互帮助，只为提高房屋买卖的成交率，其中一些违规操作通常都被默许认可，这里面涉及很多问题。例如，本案中，居间合同被随意买卖、中介随意飞单、房产中介公司在客户签署合同后没有尽到仔细核查房屋真实情况的义务等。

其实，房产乱象引发的案件不在少数，在调查本案的过程中，检察官们还发现了另一起租房诈骗的案件。针对房产领域案件高发的现象，检察官们将这些情况汇总，向相关行业领域制发综合治理的检察建议，相关的内容包括，希望房产中介公司能够加强从业人员的管理、房产中介公司领导定期对员工进行例行谈话了解员工个人的情况，同时培养员工的法律意识。

2021年，丰台区检察院派出检察官到房地产公司进行相关的普法宣讲活动。以“常提醒、常上课”的口号为引领，用真实的案例分析，给房地产从业人员讲解法律。

丰台区检察院检察官助理王国梁提醒广大群众，首先，买房一定要寻找正规的中介公司，并核实参与交易中介的个人情况。其次，在交易前要实地看房，并仔细查看房本原件，确认房主本人的身份信息。最后，务必不要贪图“小便宜”，私下与中介或者他人进行交易。（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