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秋海棠》人物形象塑造中戏曲元素的运用特征
2022-06-12向舒婷
【摘要】中国古典舞是从戏曲舞蹈中经过不断地提炼加工,发展而来独立舞种。至今,作为初期古典舞剧目创作之源的戏曲依然是中国古典舞学科发展的一个重要文化源泉。将戏曲元素应用到舞蹈中,在展现戏曲舞蹈深厚的文化内涵时,戏曲元素所彰显出的独特韵味与人物形象塑造的效果相得益彰。舞蹈《秋海棠》是传统戏曲元素结合了当代古典舞审美特征的一个典范,为我们刻画出一位生动细腻的人物角色。本文尝试通过戏曲元素在当代古典舞中的借鉴与运用,以古典舞剧目《秋海棠》为例,以人物形象塑造作为侧重点,进而讨论舞蹈中戏曲元素的运用特征。
【关键词】人物形象塑造;戏曲元素;运用特征
【中图分类号】J6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2)06-174-03
【本文著录格式】向舒婷.论《秋海棠》人物形象塑造中戏曲元素的运用特征[J].中国民族博览,2022,03(06):174-176.
早期中国古典舞作品的创作来源,基本源自戏曲中的佳作片段。如对作品《惊梦》(1955年)中的主要人物杜丽娘、柳梦梅的形象塑造,主要采用了戏曲艺术青衣、小生的手势、姿态、步伐等元素,体现出各具特色的深层韵味。编导李云峰以秦瘦鸥的小说作为文学背景,以古典舞作为主要表现形式,塑造刻画了一位饱经人间沧桑的男旦艺人“秋海棠”的人物形象。在其舞蹈作品《秋海棠》的呈现中,尤其不断挖掘戏曲元素,增强了古典舞作品中人物形象塑造的活力与魅力。作品中戏曲元素独具韵味的风格,与舞蹈有效融合在一起,塑造出經典的舞蹈形象,从而提高了作品的深厚文化性与整体欣赏性——这也是此作品获得广泛认可的原因之一。
一、《秋海棠》的人物形象
(一)文学形象
素有旧上海“第一悲剧”之称的“鸳鸯蝴蝶派”代表作家秦瘦鸥的小说——《秋海棠》,以其生动传神笔墨塑造出经典主人公“秋海棠”的人物形象。古典舞《秋海棠》的编创正是以小说《秋海棠》为其文学基奠,表现出普通人的生命存在,在遭受压迫后的反抗精神,以及无力改变的现实,反映出对人性自由和独立人格的孜孜追求。文学写作的包容性让编导有足够空间进行人物想象,不同版本的《秋海棠》也曾以电影、电视剧等形式出现在观众的视野中,文学形象是一系列版本的根基,可以说文学形象的可塑性,造就了舞蹈《秋海棠》。
(二)旦角形象
“男旦”形象是中国演剧史上一个重要的存在。明代南曲诸声腔并起,旦角男扮成为剧坛主流,清代则是戏曲男扮女装的巅峰时期,戏曲男旦就成为主流乃至垄断地位;《秋海棠》人物角色则是借鉴了两位男旦“青衣”的典型形象。的形象。一位是小说“秋海棠”人物的原型——历史上称作“再扮假夫人”的刘汉臣——民国时期著名的京剧艺术表演家,又结合了《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青衣”形象——命运多舛,前半生辉煌,后半生没落,对艺术执着地追求“不疯魔,不成活”。正是戏曲人物故事的爱恨情仇以及戏曲艺术体裁本身的魅力,才能塑造出真实鲜活、具有典型性的戏曲男旦形象。
(三)舞蹈形象
舞蹈《秋海棠》所塑造的舞蹈形象是以古典舞为艺术体裁;又借鉴了文学中的“秋海棠”形象,包括对原著中主人公身世的细腻解析,以及结合戏曲形象中反串的“男旦”形象。“秋海棠”的舞蹈形象区别于文学形象和戏曲形象,按照舞蹈编导艺术构思和舞蹈演员在对人物与环境理解的基础上进行二度创造,以及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演员用肢体完成一系列男子跳、转、翻古典舞技巧,完全倚靠舞者肢体情感的传达,裹挟着背景音乐烘托,完成舞蹈形象创作的全过程。《秋海棠》的舞蹈形象是遵循了古典舞艺术门类的动作规律与风格特征,又借鉴了文学作品中形象鲜明的人物形象,以及结合了戏曲艺术的典型风格。也正是文学形象的可塑性与戏曲形象的独特魅力,为我们呈现出情感丰富而又形象鲜明的舞蹈形象。
二、《秋海棠》的戏曲元素
(一)服装与道具
作为“长期以来优伶和看客共同逐渐议定的”产物,人物脸谱化就是戏曲表演中的重要特点之一。脸谱是传统美学“传神论”在戏曲化妆上的具体表现,通过粉墨青红的色块与线条、借助夸张与变形的手法,把某种最能代表人物性格本质特征的神情鲜明地表现出来,以收到“以貌取神”的效果。舞蹈中“青衣”扮相的秋海棠面部略施彩墨,用粉色颜料突出了眼、唇、腮部位,黑色颜料勾勒出眉、眼线,妆面简单;此类扮相在戏曲表演中也称为“俊扮”,突出秋海棠人物旦角“脸儿”的人物身份。戏曲又将生活用服中以身份定服饰等级的“舆服制”创造性地幻化为戏曲的“穿戴规制”,即不同人物、不同性格、不同身份、不同地位有不同衣着装饰。《秋海棠》人物在服装上借鉴了传统戏曲服装的装饰色彩观和审美原则——作为年轻貌美的“青衣”形象,剧中穿着桃红色亮丽斜衫夹袄,内衬白色长袖,经典戏曲女旦风姿俏丽的行头展现出来。
戏曲表演中很注重虚拟写意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要求在舞台有限的空间创造出独特意境,对生活做出广泛的形象概括,所以戏曲表演中经常以实物道具来象征全貌——如以鞭代马、以桨代船、以旗代车。《秋海棠》作品中引人入胜的是一个昏暗的舞台布景,定点光下的舞台中央摆放着一个戏曲旦角行当中带有身份象征的戏曲头饰——“凤冠”。虚拟地将眼下所看见的“凤冠”来代替表演中的戏楼,交代出地点和人物身份。总之,舞蹈中舞台空间、时间伴随着具体演出的剧情、规定的地点和时间的产生而产生,继而伴随着剧情、地点和时间的终止而终止,以获得表演的高度自由和特定身份、景物的氛围投射。
(二)动作与音乐
京剧旦行宗师王瑶卿曾指出戏曲演员形体表演的三大要素:身段看脚步,动作看水袖,表情看眼睛。由此可见,水袖在戏曲旦角表演中的重要性。舞蹈《秋海棠》在动作上,也借鉴了戏曲表演艺术的诸多形式。水袖技法勾、挑、撑、冲、拔、掸、甩、打、抖、折等动作元素作为戏曲表演中典型性动作语汇,编导贯穿运用到舞蹈《秋海棠》中,既展现了演员的表演功力和娴熟技巧,也为剧中人物形象增光添彩。作品中人物双抖袖亮场,圆场步稳重而端庄,空中横甩、竖甩、斜甩 、双冲抓袖,袖尖动作迅速干净有力度,女性旦角的水袖动作造型运用,也是塑造秋海棠反串人物形象的点睛之笔。
而舞蹈《秋海棠》的背景音乐选自作曲家何占豪先生的二胡协奏曲《乱世情侣》片段。传统二胡作为整个背景音乐的主奏乐器,戏曲韵味呼之欲出。舞蹈中的音乐是截取了乐曲的后半部分,借用了戏曲“情节化”的表达,即背景音乐的叙事性。如戏曲结构中的“四折一楔”的程式,作品中音乐情绪也呼应地划分为四个部分:起、承、转、合。起的部分是音乐的慢板,二胡的独奏凸显孤独和悲凉,叙述秋海棠晚年的情绪状态。紧接着是拨弦乐器,笛子等吹奏的声音出现,承接到秋海棠回忆过去辉煌生涯,对艺术的痴迷状态。转而,音乐变化为快板、鼓和锣的敲击声激昂急切,情节发展推到高潮——秋海棠对现实残忍的控诉。最后,再以二胡为主奏的慢板中结尾。
三、《秋海棠》人物形象塑造中戏曲元素的运用特征
(一)塑造“磐柔相济”的外形体态
戏曲舞蹈在对人物形象塑造过程中重要的作用是演员对于人物举手投足间体态的塑造,中国古典舞也概莫如是。舞蹈《秋海棠》的人物体态,不单单是一位男子的“形”,在戏里他更是一位名伶,兼具女子的柔美。作品实际上为我们塑造了两个年龄阶段的“秋海棠”,就如契柯夫小说《套中人》那样,一个是戏曲里的“秋海棠”,她是端庄优雅的“青衣”;一个是戏外的“秋海棠”本人,他是年老孱弱的戏子。
情节发展中秋海棠在暮年之际回忆当年,再回到现实人物的外形体态会随着不同身份的转变而变化。在外形体态塑造上戏曲元素的运用,是秋海棠男子身份的刚硬结合了戏曲女性身段的柔美。这也是舞蹈《秋海棠》借鉴戏曲身段,所独有的人物塑造形式。在音乐前部分的慢板中,秋海棠起身走圆场步,正面上收袖,左手抓着右水袖,脚踏步拧身,用水袖遮住半边脸,姿态轻盈柔美,内敛含蓄,俨然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戏曲里小家碧玉的正旦形象,此时,秋海棠的身份是“青衣”,“她”的外形体态是女性的婀娜与柔美;到了快板的高潮部分,人物对一系列动作速度、力度、爆发力的追求,空中水袖横甩、竖甩、斜甩等,接着运用古典舞男生技巧如挥鞭转、侧空翻,加上艰难甩袖和绕袖的动作与造型,塑造的外形体态刚健挺拔,造型张力十足。这种体态上“拧、倾、圆、曲”和“刚健挺拔”刻画出“磐柔相济”的外形体态运用特征。
(二)凸显“动静相衬”的动作风格
在人物外形构建中,“秋海棠”一直在男性和女性中不断切换,时而展现女子的婀娜与柔美,时而呈现一位老叟躬身偻腰,小碎步颤颤巍巍;除此之外,动作的起止、动静、快慢、抑扬、顿挫、强弱,均是“戏剧性”“冲突性”的动作节奏的外部表现。演员依靠肢体律动波状起伏或反差强烈的对比,表现人物情绪,传达人物情感。戏曲表演艺术有自身的肢体语言规律:戏曲艺术中的“戏就是戏”,就在于夸张的艺术处理效果。作品《秋海棠》中掌握戏曲艺术中“戏剧性”冲突夸张的美,通过动作制造出动态和静态的对比呈现。来强烈的凸显性格,表达情感的顶点,给人极大的视觉感官冲击力,增加了审美效果。
从力度上来看,在表现“青衣”形象时,秋海棠的动作多展示女子的柔美,如作品在开头慢板部分,多用兰花指,女子水袖技法,动作安静优美,包括撇脚、拧腰、走肩、留头,纤体轻盈而娇慵的慢转身动作,动作幅度微小,这里表现的是“静”;在作品的高潮片段,舞者的情绪也达到了顶点,一连串男子技巧连接流畅,跳、转、翻,以及在舞台上大范围的奔跑,随着舞者突然转圈跪地,整个瘫坐在地上,整个动作收拢成一团,空间调度由三度空间直接到一度空间,妙造大开大合的动作姿态,动与静的强烈对比将情绪推动到另一个高潮。动静相宜不仅仅让动作流畅,线条清晰,更能表现人物心理状态,制造气氛,先将一方推向顶点,然后再将相反的一方推向顶点,造成两方的强烈对比。作品《秋海棠》中掌握戏曲肢体语言的律动,构建出“动静相衬”的动作风格,以多种姿态,动作丰富多变,巧妙的瞬间停顿,来强烈的凸显性格,表达情感的顶点,展示了秋海棠人物的外在形象以及内在气质,给人极大的视觉感官冲击力,增加审美效果。
(三)构建“哀而伤、怨而怒”的情感基调
中国戏曲悲剧就其思想内容及悲剧人物、以及其所表现出的世俗性、民间性,塑造人物的下层性、被动性、软弱性和伦理性等来看具有深刻的民族特色。与西方“阳春白雪”般的崇高美相比,戏曲的悲剧审美主要诉求对于悲情苦境下平凡人性的张扬往往具有鲜明的抒情化特征。从舞蹈作品整体所表现出的情感基调上看,《秋海棠》人物形象塑造中所呈现出的“哀而伤、怨而怒”的抒情化特征,与中国戏曲“东方悲剧”式的情感审美甚相呼应。
如上文提到的《秋海棠》中人物命运正是前半生辉煌,后半生门前冷落鞍马稀,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时代悲剧性;主题所表現出的对小人物命运的关注,以及当剧中人物面对命运的打压时,所表现出的喜悲交加的情感冲突:整个作品以出场主人公从“执迷”而“喜”到陷入回忆中的“陶醉”而“喜”,再到挣扎与现实中的“绝望”而“悲”到最后的“痛苦”而“悲”,随着故事情节的层层推进,充分表现出“悲喜交加”的情感特征。使作品富有悲愤、悲怨、恐惧等美感色调。舞蹈作品的人性表达,亦不在刻意去突出人物异乎于常人、异乎于常情的奇伟之处,而是具有平民意识,戏说小人物的七情六欲,大胆展示人物的哀痛和怨伤。这种为爱而狂的疯魔,和无力挣脱的悲愤,强烈的情感被诉泣在整个作品中。
(四)刻画“矛盾失衡”的人格特点
一般而言,戏曲艺术中的角色不等同于实际生活中的人物,由此角色本身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假定性。王国维在《古剧角色考》的余说部分曾考证说:“歌舞之事,和男女为之,其风甚古。”“反串”这种角色扮演分工在戏曲史上已相当久远和普遍,究其原因,不外乎社会历史根源以及传统的审美角度等。舞蹈《秋海棠》中的人物塑造从人物外在形象到内在人格中都诠释出戏曲中“我非我”的角色认知。
编导对作品中“秋海棠”悲剧性命运的推进,裹挟在对“矛盾失衡”的人格特点刻画之中——面部被军阀毁容,沉迷于戏曲扮相里,精神上无法自拔;再者,舞蹈出场“秋海棠”则是粉饰娇嫩、美服于身,反串的形象映入观众眼帘。如《霸王别姬》中程蝶衣唱词“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道出了其心中自我辩护的呐喊。这种人格矛盾尽显在角色的人物内心之中;在角色与自身身份的认知过程中不断转变,又不断失衡。塑造出了深刻的矛盾失衡人物形象。
四、结语
首先,舞蹈《秋海棠》以人物的文学形象作为舞蹈形象模子,加以戏曲艺术体裁“旦角”形象的人物特征,以及编导进行舞蹈动作的提炼组合,演员的二度创作,最终塑造出来《秋海棠》的舞蹈形象;其次,将戏曲元素合理的融入编创中,通过肢体语言将戏曲舞蹈的众多动作进行分解,然后再进行连贯地编排。从背景音乐、再到服饰道具,作品中戏曲元素的把握相当到位,准确地展示出人物的精神面貌和神情气质,形成一个具有完整意义的故事情节。秋海棠人物形象的审美价值就在于,通过借鉴中国传统戏曲元素,结合当代古典舞的表演形式,将人物的体态、动作的韵律、情感的表现和性格的特点,表现得真实而细腻,从而唤起观众的心灵美感, 达到塑造出典型人物、传达思想的目的。而这种审美倾向也渐成为当代舞蹈发展之必然趋势。
参考文献:
[1]朱恒夫.中国戏曲美学[M].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08(11).
[2]吕艺生.戏曲元素在中国舞编创中的运用[D].戏曲艺术,2012.
[3]张昂.中国古典舞编创与中国戏曲[D].山东大学,2016.
作者简介:向舒婷(1996-),女,土家族,湖南湘西自治州人,研究生,华南理工大学,研究方向为舞蹈编导及其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