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作人夫妇致万青力的三封信
2022-06-12徐静
徐静
这是香港万青力教授收藏的20世纪80年代留美期间与时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吴作人及其夫人萧淑芳的三封信件,内容释文如下:
第一封:
青力同学:(附两片,请转葛丽蓬教授为感)
接到你先后来书,一直因为又忙又常病,未复是歉!
你在美虽然为时不久,但在各方面的成就很高,实深欣慰!你自离开纽约到坎萨斯大学,想必学业更有大进。李铸晋博士指导之下,决无弱兵也。前提到过的高力生先生见到否?你寄来的贺年片是今年我们收到的最佳贺年片。
日前收得贵系葛丽蓬教授的来信,83年我们在米·坎大学时我们曾是合作教授。她对中国艺术史至有兴趣,并曾在我国进修。附片请为转致。
自从你赴美以后,此间有关研究院一切变化,谅你已早有所闻,刘勃舒同志任负责副院长以来,诸加整饬,各方反映,均称有起色。但从总的美术界来看,“新”风满楼,有势不可挡之气概。有海外画家联盟,在《中国美术报》上发表“宣言”,具名以袁运生领衔,“宣言”内容在此引起强烈反应。
我们深信你能在彼岸静心钻研学问,能以英文写作,介绍我国文化传统不断发展中所出现的真正有代表性的人和作品,勿任一知半解者胡诌,而正其视听。能获博士固佳,古来大器非必博士。我们最近将去东京,半月即返。余不尽,缓再说,祝旅祺!
作人 淑芳
一九八六. 三. 九
第二封:
万青力同学:
四月四日来信已收到,详谈种种,使我们对国外实况有所洞悉。最近歪风虽稍敛,然适非对年轻人之误解与无知确有所澄清。
高力生同學返国省亲,让他带《美术研究》两册,可能是邮寄,函内有一册是赠李铸晋教授,希为转去。
你新写论文,能有正枉作用,则对祖国文化艺术为人曲解或被蔑视,力挽颓风,则幸甚矣!以后得闲再写,先祝努力成功!
作人 淑芳同颂
八六. 八. 四
第三封:
青力同学:
自从你赴美以后,连得数函,欣悉你在彼邦情况。治学、作画,故能臻盛境,至慰适念!
达立近去洛杉矶办画展,可能是在pasadena,他说一不详你地址,再他不准能到美国中部,也许你们难相晤。
你决意学成回国,此节已同吴心音说过。我想如能把英文学通,取得博士学位再回自然最好,因为国内实在需要人材。近来有少数既不知古也不知今,既不知中也不知外的可怜文革的受害者,竟然自以为什么都知,目空一切,妄自尊大,真可悲也夫!
现在国外“汉学家”只知道《石涛画语录》而不及其他。我都认为《文心雕龙》如能译成外文,当为介绍中国艺术早期伟大成就,可震西方世界。但这工程浩大,译成,当不让马若瑟之译《四书五经》、《诗词》之壮举。纸短语长,不尽意。祝成功并颂吉人纳福!万声已入学否?
作人 淑芳
87.9.30
万青力1963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学习,同年受教于萧淑芳和吴作人门下习画。就学不久,轰轰烈烈的“文革”到来,使“家庭成份”不好的万青力遭受牵连,下放到河北宣化劳动改造,正是在“牛棚”里关押受审的日子,万青力得以和学校的几位老师:李可染、吴作人、黄永玉朝夕相处,成了几位大师的“小棚友”。从学画到一起受厄,相处下来自然亲近不少,当万青力80年代萌生出国念头,1984年自费赴美留学,对于“无家可归”的万青力而言,生在异乡对祖国和亲人的思念和眷恋只能这几位“老师”传达了。
从第一封信可以看出万青力已是漂泊异乡两年,信里有吴作人和夫人对他的肯定,并对他投师李铸晋教授门下甚喜,李铸晋是国际著名中国艺术史家,著有《鹊花秋色》等。接着提到中国画研究院,万青力1981年研究生毕业之后分配到当时的中国画研究院任学报编辑,从信件的内容推断,那几年的中国画研究院在某些方面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吴作人作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定会有所了解,信中谈到刘勃舒调任中国画研究院任副院长,各方面有了很大起色。然而对于中国美术界而言,“八五新潮”正处在热火朝天之中,从吴作人先生的语气可以看出他们作为老一辈艺术家对这些新青年在心里是嗤之以鼻的,当时的《中国美术报》是他们的阵地,不断介绍欧美现代艺术,并在头版头条上介绍年轻一代的前卫艺术家,我们现在熟悉的所谓“四大天王”艺术明星们大多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但是老先生对这种“势不可挡的气概”与他们生活的经历和时代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们喜欢的是像万青力这样扎扎实实从传统入手,一步一个脚印的乖学生。并在信的结尾提出厚望,希望万青力能够在异域静心钻研学问,介绍传播中国传统的优秀艺术。因为“文革”结束改革开放国门大开,一切新鲜的东西和对新鲜的向往成为了可能,进进出出已非常方便,一些人为了引起注意,哗众取宠,从吴作人先生的“勿任一知半解者胡诌,而正其视听”可以推知,在万青力的来信中可能介绍到一些他在美国的见闻,信的结尾寥寥数语,不仅透露出老先生对祖国的热爱,还有对后辈的挚爱与期待。
第二封与第一封信时间相隔不到5个月,通过短短150余字可知艺术界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信中谈到万青力新写的论文和邮寄《美术研究》,查阅当时的《美术研究》,应该是1986年的第2期,上面发表了万青力一篇题为《也谈当代中国画》的文章,矛头直指从1985年第7期《江苏画刊》发表的李小山的《当代中国画之我见》中的“中国画穷途末路”说引发的将近大半年的论战,万青力的文章以“对抗性矛盾”与“非对抗性矛盾”哲学概念为基础,指出只有继承才能发展,“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否定一切,将失掉一切;破坏之后,将是一片荒芜。”在吴作人先生看来万青力的文章对“对祖国文化艺术为人曲解或被蔑视”是有正枉作用的,并且希望万青力再写。
第三封信与前两封信已隔一年之久,在这段时间内万青力与吴作人先生通信往来,互相了解国内外的情况,首先对万青力在治学和绘画两方面取得的成就表示欣慰,同时通过别人和万青力的来信得知万青力希望学成后回国非常开心,对于吴作人一位美术教育家而言,他深知国内对人才的需要,同时伴随着开放的程度的扩大,吴作人也表达了对国外学者对中国传统文化了解的缺乏表示痛惜,他希望万青力能够学好英文,当然也希望万青力在介绍中国传统文化上能够做出贡献,但是他深知工作量的巨大,非一人之力而所能为,只能“不尽意”罢了,但发自内心老先生是多么希望有一天中国文化能够“可震西方世界”啊!
信件是属于个人隐私,内容也是私人之间的交往,所以也不会有半点虚假,本不宜示人,文字与书写往往随意,但正是这种真实与随意,三封信虽数百言,通过字里行间除了流露出的老先生对学生后辈的关怀和期许之外,更可以让我们了解特定的时间段,不同身份的人他们对身边所发生的事件的看法和角度,而这些往往会作为还原真实的第一手材料,这便形成了历史。24E08CEB-6782-443D-81EE-D862E46CC8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