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之绚烂

徐钰杉

摘 要：乔治亚·欧姬芙（1887—1986）作为现代艺术的先锋人物，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创作的绘画作品在现代艺术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其后的女性画家打开了更多的潜能空间。欧姬芙在她的艺术生涯中不断尝试新的风格与题材，从早期的纯抽象几何风格、成熟时期的花卉艺术与美国城市风格，到后期的荒漠风格、晚年时期的极简表现，她的艺术风格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不断发生着变化。本文旨在剖析欧姬芙花卉系列高产期的创作，以花卉作品的形式表现为基础，探讨其作品中传达的独特意味。

关键词：乔治亚·欧姬芙;花卉艺术;表现形式;作品意味

纵观20世纪的西方画坛，画花的艺术家并非只有欧姬芙一位，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仍然是20世纪最伟大、最具有影响力的花卉画家。而作为一名女性画家，她的影响延续至今，作品拍卖价格屡创新高。但就欧姬芙的艺术风格而言，她并不是只表现花卉题材，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她也创作了许多其他题材的作品，像早期的星空系列作品，中年时期在纽约创作的高楼系列，以及定居新墨西哥州后围绕沙漠和头骨元素进行的创作，但无论题材如何变化，欧姬芙始终在绘画中贯穿了花卉主题，而使她“一战成名”的也正是她的花卉系列作品。

一、欧姬芙的一花一世界

回望欧姬芙的绘画生涯可以看到，1920年至1929年这近十年是其花卉创作的高产期，这一时期她创作了百余幅花卉作品，曼陀罗、牵牛花、罂粟花、山茶花、玫瑰花等花卉都成为她的灵感来源。而她的花卉系列蜚声艺术界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作品所具有的独特艺术魅力。她的花卉作品作为画坛中独树一帜的存在，会为观者带来难以言清的艺术感受，像一双无形的手搅动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在艺界伯乐的慧眼识珠和帮助下，欧姬芙在一众画花的艺术家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当时乃至如今艺术界和拍卖行里颇有影响的艺术家。

欧姬芙的花卉系列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这种成功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实上她对于花卉艺术的探索是从孩提时代便开始的。小时候她在美国的威斯康星州成长，也曾跟着当地有名的水彩画家莎拉·曼尔学习绘画，这段时间也成为她绘画风格的启蒙时期。不过，她的人生并不顺遂，经历了几次搬家，辗转流离，直到1919年之后，欧姬芙才重新回归水彩这一主题，创作了一系列水彩和油画作品。观看欧姬芙早期花卉作品不难发现，在她还没有形成强烈的个人风格的时候，大部分作品都对茎与叶进行了着重表现，这也是大部分画家表现花卉的普遍处理方式，所以这一时期的创作并没有引起太多艺术界人士的关注。直至1924年，她才将目光聚焦于花卉的绚烂盛开和局部表现，由此开始，她对花卉表现的艺术实践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究其原因，也许在欧姬芙曾写过的一段话中我们得以窥见答案：“很少有人会花时间真正地去端详一朵花。我将每朵花对于我的意义全都画在了画里，我将它画得足够大，如此一来他人便能见我所见了。”这样看来，欧姬芙在花卉创作中的风格转型似乎是源于她内心的期望，一种渴望观者通过欣赏画中之花来感受花朵的美妙和倾听她内心声音的初衷，匆忙的都市人显然没有时间也不愿花费心思在观赏花朵上，而通过欧姬芙的绘画，更多自然界的馈赠——花朵可以走进人们的视野，涤荡人们的心灵。于是欧姬芙笔下的花卉在改变了原来的形式后如获新生，在画布上开始以主角的身份出现。要知道在以往的绘画作品中，花卉一般是被忽略的，是作为画面的装饰元素或者背景存在，主要起衬托作用，在传统静物画的表现上花卉更是很少以单独的形式呈现，更何况欧姬芙的花又主要以花瓣和花蕊作为主体，这更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当你观赏欧姬芙的作品时，你会惊讶于大尺寸的花朵在画布上的绽放，花卉的局部特写展现出的曼妙曲线和丰富色彩，组成了神秘而富有生命力的画面。当一朵或两朵花的局部细节呈现于画布，跃然于观者眼前，這些在自然界中渺小的存在作为主体被放大表现的时候，观者会感到自己变得渺小，就如同代入了昆虫的视角，令人耳目一新的奇妙感受会引导观众更关注于花朵本身，且能体悟画家寄托于画中的巧妙情思。

二、个人风格所受影响及形式表现

欧姬芙的花卉作品取得的成就显然基于她极高的天赋，但是无论是何种天才画家也无法完全不受前代画家和同时代画家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正是由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加之自己的人生体悟，其作品才有了更多的深意和更值得驻足观看的地方。

她的花卉作品先是取材于自然，但在表现上又不拘于自然，每一朵花卉的每一片花瓣虽抽离了自然结构形态，但是却有种别样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正是画家将自然花卉之真和自己内心感受之真合二为一得到的，显现于画布之上的一花一世界绽放出欧姬芙式的特有美感。而这种表现正是受到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一书的影响，康定斯基的论著曾被欧姬芙视为圣经般的存在，书中关于抽象主义的表现、情感和色彩关系的论述让她醍醐灌顶。另外，埃舍尔·多夫的《构成》一书中，对于平面构成、形式简化、艺术的象征性和宗教性的论述也对日后欧姬芙的创作有深远且重要的影响。

观看欧姬芙的作品可以发现，康定斯基的点线面的构成关系在欧姬芙的作品中也可以找到影子。她将自己对于点线面的解读运用在了作品中，画面的花卉细节并没有被格外写实地描绘出来，而是被放大、被抽象化，形式简洁，线条曼妙，色彩丰富和谐，将花卉表现的张力发挥到极致。以她的画作《曼陀罗》（图1）为例，画面中只有巨大的花朵和花朵之下的绿叶，没有多余的场景描绘，且花朵形状简洁明确，花瓣与花瓣之间关系丰富且微妙，线条灵动而又精妙，相互作用下产生了节奏，形成了韵律，用色少而精，充满了莫测的生命感。静观这幅作品，沿着曼陀罗花的花瓣，螺旋地看到花心的中央的浅色花蕊，就仿佛要被吸入其中，幻化作一只蚂蚁去感受花的拥抱，去体悟这种不可思议的广袤感。

而埃舍尔·多夫的影响没有具象地表现在具体的作品上，但是被简化的形式感以及花卉的象征性显然在欧姬芙的大部分花卉表现中都可以看得到痕迹。

除了受康定斯基与埃舍尔·多夫观点的影响之外，欧姬芙也曾经坦言自己画花卉的一个缘由是受到了方丹·拉图尔的影响。方丹·拉图尔是一位以画花卉而著名的法国画家，且在他的景物画中也时常加入大篇幅的花卉描绘，他也喜欢用厚重的花卉来加强画面质感，但是在他的众多作品中，花朵始终没有摆脱成为陪衬的命运，难免落入俗套。所以二人的花只是题材相似，表现手法和画面风格的呈现都大不一样，但是从欧姬芙的自述可知，方丹·拉图尔的花卉表现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她许多灵感，让她对花卉绘画有了不同的理解，而呈现效果的截然不同大抵来源于画家个人不同的观看视角与艺术体验。

欧姬芙的花卉表现除了受到上述画家绘画理论和作品风格的影响外，也与摄影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在她的生命中出现了阿尔弗雷德·史蒂格里兹的身影之后。1908年，欧姬芙到纽约的291画廊观赏著名雕塑家、画家罗丹的水彩画展览时认识了该画廊的主人史蒂格里兹，这个人也成了她未来的丈夫。作为欧姬芙的丈夫、伴侣，史蒂格里兹同时也是美国摄影史上的重要人物，他的出现让欧姬芙的花卉系列与摄影产生了更深的渊源，也正是他们结合后这一时期，欧姬芙创作的花卉作品使她的艺术生涯迎来了第一次高潮。欧姬芙在作品中开始采用类似镜头捕捉对象的方式来进行表现，一种超近距离的拍摄感和强聚焦的观看体验，让花卉的局部变得更加清晰，极致特写的效果使得点线面组合成“有意味的形式”，这种聚焦的创作手法也表现出了她忽略细节刻画而追求整体意蕴和艺术本质的追求，显然，这与史蒂格里兹对摄影的追求不谋而合。正如作品《红色罂粟花》（图2）中所呈现的那样，欧姬芙极具原创性地运用了摄影镜头式的表现，满幅式与截取式结合的构图方式，让一朵罂粟花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空间，同时花朵外轮廓恰到好处地缺失，不但不失平衡，反而多了一份缺憾之下的独特美感。罂粟的整体与细节被观者尽收眼底，透过线条和色块表现形式的同时，观者仿佛看到了花的灵魂，看到了欧姬芙的内心私语。

三、花卉艺术中的独特意味

20世纪初的西方艺术界生机勃勃，有许多具有革新精神的艺术家应运而生，但在那个时期女性艺术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在男性艺术家还在把持话语权的西方艺坛上，欧姬芙的成功无疑是幸运的。她成长在相对包容的环境里，又遇上了伯乐史蒂格里兹，一方面他的出现使得欧姬芙具有强烈原创性的作品被推到了公众视野中，但是在当时以男性为主流的各个领域里，女性似乎必须惊世骇俗才可以得到关注与认可，所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她的丈夫似乎成了第一个将欧姬芙标签化的人。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史蒂格里兹对欧姬芙的作品影响力的推动作用十分巨大，但是这种推动不仅伴随着巨大的曝光量也带来了一些对于欧姬芙花卉系列的负面影响，史蒂格里兹曾鼓励媒体将欧姬芙笔下的花解读成性的暗示，于是花卉系列取得成功之后对于其作品中意味解读的不同声音也随之而来。

至此，欧姬芙的花卉画被当时的许多艺术评论人赋予了“性”隐喻的色彩，更有人指责她的创作带有色情的意味，给她打上了莫须有的“贩卖色情”和“哗众取宠”的标签。事实上，从花卉作为植物本身的结构这一层面上来说，花卉中的花蕊部分确有生殖和性的含义，所以在传统意义上来看，花卉常常用来比喻女性的娇媚与柔软，也有引申性的含义。另外，观看欧姬芙的众多作品，也会发现许多作品中的花心或者局部会被描绘成类似黑洞般的存在，再结合人们对于花卉约定俗成的固定理解，的确容易让观者朝着“性”的方向思考作品的内涵。但是由于花卉题材的传统意义和男性评论家的男性视角的局限，抑或是作品中暧昧的表现和史蒂格里兹言语间的鼓动，就将欧姬芙的花卉艺术定义为色情，定义为性暗示的表现其实是片面的。在面对成名后的争议时，欧姬芙就曾对画中的“性”隐喻说法表达了她的观点：“看画的人有各种联想，性象征是你们所想所见的样子，我并不是这样想的。”显然，欧姬芙对花卉作品中所暗示的“性”隐喻的特征持否认的态度，她只是想画出大自然的神奇与美丽，却不得不忙于解释她的画的内容。不过，即便艺术家本人对作品中的性意味进行了否定，也并不影响世人在探讨她的作品时仍带上隐喻的“性”色彩。

诚然，观看欧姬芙作品后不难发现其中的女性特质，那种不同于男性视角下的花卉世界所特有的柔软与细腻，作品展现出一位独立女性之于世界的珍贵与独特。以其作品《花的抽象主义》（图3）为例，作品中花瓣紧紧交叠，相拥着往花蕊中央包围，花瓣的直线表现与花蕊部分的弯曲线条交映生辉，画面以女性艺术家的柔美姿态营造出耐人遐思的深邃意味。而她这一系列的花卉作品中在可以瞥见花瓣形态的基础上，又赋予了它抽象的形式，放大的花瓣局部让人产生了花非花的错觉，展现出来她宏观的精神世界，所以欧姬芙作品實则是藏珠于渊，体悟其内在意蕴比流于表面的观察或许更加明智。

笔者认为，即便欧姬芙作品中的女性特质是显而易见的，艺术界对其花卉艺术也存在着争议，但是将关注的重点放在是否具有“性”隐喻，是否传达“性”意识，而忽略了去感受欧姬芙作品中最本质的内核，忽略了去体悟画作本身所展现的情感特征，这显然是过于武断的，甚至是有误导性质的。欧姬芙的画正如她的人生一样绚烂，欧姬芙的伟大不是因为她是一位现代女性画家，她的伟大并不取决于性别，而是因为作为女性画家身上所具有的独立、自我以及神秘感，她的作品在单纯的艺术审美之外或许还有着发现的意味，让世界发现女性，倡导女性发现自我。就像是她曾多次表示希望大众把她看作一位“画家”，而并非将她视作一位有着卓越成就的“女画家”。她是一位女性画家，也只是一位画家，大众为她贴上“女性主义先驱者”的标签，但她却从未挥舞过女性主义的旗帜，只是因为她的出众艺术成就为女性艺术家树立了榜样，而被视为女性主义的偶像。欧姬芙的花卉艺术是否也与她的艺术人生一样被普罗大众误读了呢？这个答案也许就蕴藏在她的画中，大概只有摘掉“性别”与“性”的有色眼镜才能看清。

四、结 语

欧姬芙的艺术生涯硕果累累，但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仍是花卉系列。她花卉作品中别具一格的构图方式，受康定斯基抽象主义和埃舍尔·多夫构成思维影响下的独特表现，及由现代摄影影响所形成的强聚焦的画面效果，点线面的巧妙结合以及色彩的简洁纯粹，让观者在欧姬芙式艺术语言中陶醉，由此她的花卉系列也为她带来了意想不到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成功。不过，正是由于花卉作品的强大表现力和欧姬芙的女性艺术家身份，艺术界对于她作品中的“性”隐喻展开了讨论，从而模糊了作品所表达的实际内涵，纵使欧姬芙矢口否认也无法改变大部分人都将“性”同她的花卉联系起来的事实，而她作品独有的女性特质似乎也无法规避开“性”的隐喻。过度聚焦目光于作品的象征意义，会使得我们忽略欧姬芙要传达的情感和生命体验，这一点对于一个用心作画的艺术家来说显然是不公平的，而带着大多数人所推崇的有色眼镜先入为主地理解画面也是如今的我们必须警惕的。

（福建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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