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教诲 似水长流
——纪念我的父亲娄师白
2022-06-10娄述泽
□娄述泽
父亲虽然离开我已十年之久,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常常浮现在我眼前。在艺术创作上,父亲学识广博,治学严谨,博采众长,厚积薄发,擎齐派艺术之大纛,创基中融洋之新径。他在艺术世界里孜孜不倦地辛勤耕耘近八十载,在自己的绘画风格形成中不断学习,不断突破,在诗、书、画、印四个方面皆取得辉煌成就。
早年,父亲全面继承齐白石先生的画风;20世纪60年代试图创新,70年代后在继承传统和总结自身创新经验的基础上,成功塑造了雏鸭的艺术形象;以后,又在传统的牡丹、藤萝、荷花等题材上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他尊重学习和借鉴其他艺术流派,从不訾议别人,为我树立了良好的榜样。父亲历史知识渊博,文学修养丰厚。我幼时,他会讲几位娄氏历史名人的故事,教我不卑不亢的处事之道。他用自己的一生,言传身教,教我谦虚谨慎,忠厚为人。
20世纪70年代初期,我开始跟父亲学画藤萝,可是枝条总是画得不好。他有一次看我作品后,走到画案前,把住我的手亲身示范藤萝枝条的画法,让我感受其用笔的轻重缓急、顿挫转折。父亲说:“藤萝的枝干画起来要像写字一样,如籀如篆,有顿有挫,笔随手走,一气呵成。”几十年前那次示范,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其中的每一笔都饱含着父亲深深的爱!
我的书架上一直珍藏着几盘20世纪80年代的盒式录音带。1981年底,我到美国留学。在那个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父母只能用录音来表达他们对远方游子的关爱、叮咛和希望。这些托人远渡重洋带来的录音带,装满了父母的爱,珍贵无比,今日再放,双泪长流。父亲知道我将在学校开设中国画艺术讲座,特将当时中央广播电台英文节目中对他的采访和中央电视台英文版的齐白石艺术介绍录制一盘,而后自己又另录一盘详细的补充说明,带给我作为讲课素材。由艺术谈到生活。父亲知道我在美国读书期间靠托裱中国画赚些生活费,于是让家里的保姆把她学到的冲糨糊的方法详细讲出,自己亲自操控录音机,反复录制。为掌握录音时间和语言表达上的完整准确,父亲录了一个通宵。母亲说,父亲那夜反反复复地讲、反反复复地录,稍有不满即消掉重录。从录音带里听到那不断的暂停、录音的开关声,我能想象得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和认真的样子。
2004年,父亲到加拿大我家小住时,带了几个沉重的书箱,打开之后,都是国内出版的风景画册。他知道我在加拿大一直从事山水画创作,且小有成就,甚为高兴,特地不远万里带来书籍资料供我参考。陪同父亲购书的学生告诉我,那天父亲心情极好,选购图书不计成本,结账时竟花费了数千元人民币。学生提醒,问是不是买多了?父亲连说不多不多,带去给述泽作参考,让他创新。数年来,我书架上的书许多都是父亲带给我的。凡在北京看到好书,他必买两本,一本自用,一本给我。书架上《秋水轩尺牍》《诗韵新编》《常用字字帖》等书的扉页上都有父亲熟悉的字体:述泽学习、泽儿可读、泽儿一览,落款“乃翁”。今再抚书见字,家翁已逝,遗爱犹存,不胜潸然。
2009年,我回北京看望父母。九月初,父亲带我去北京一家电脑数字印刷公司看他作品的印刷样品,其间他选出一幅自认为满意的作品,让我带回加拿大。回加拿大当日早晨七时许,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在保姆陪同下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父亲。他说,昨晚想起交给你的那幅画左下角太空,需要加钤一方压角章。因怕我打包行李,所以提早赶来。父亲从怀里取出印章、蘸满印泥、按下印章,“三百石印富翁门下”几个苍劲的朱文篆字赫然纸上。在北京初秋的阳光下,看着他乘电动轮椅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阵感动,父亲的舐犊之情何其深也。
自定居加拿大后,我经常把父母接来维多利亚小住半年,直到2006年父亲身体状况不适合远行时为止。父亲喜欢这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环境,这里海阔天空,绿水青山,适合吟诗作画。在这里,我同父亲把酒论诗,纵谈古今天下事。我们谈艺术、论传统、评创新、讲时事,有时虽意见不一,但尽得其乐。
2000年,我的第一本画册出版,父亲欣然题写“师法自然,推陈出新”八个篆书大字,以作鼓励。当时,我原想由父亲为我题写书名,但他认为由我的老师白雪石先生题写更为恰当。于是,一向极少求人的父亲,这次竟亲自出面请白先生题写。我在国内的几次展览也都得到了父亲的大力支持。2002年,广东画家莫各伯先生为我在广东东莞可园博物馆举办个人作品展览,时年84岁的父亲毫不犹豫地“去,给吾儿壮声威”。那年夏天,父母双双南下参加了展览开幕式和学术研讨会。
《紫藤雏鸭图》娄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