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膳正要》三种明刻本比较*
2022-06-09张絮雨闫敏敏黄作阵
张絮雨,闫敏敏,黄作阵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元仁宗延祐年间(1314—1320年),兼通蒙医、汉医学又擅长食疗烹饪之术的忽思慧被举荐担任饮膳一职[1]。为满足元朝统治阶级宫廷生活的需要,饮膳太医忽思慧竭尽忠诚地“将累朝亲侍进用奇珍异馔、汤膏煎造及诸家本草、名医方术,并日所必用谷肉果菜,取其性味补益者”集成一书,名为《饮膳正要》[2],极大地丰富了蒙古族饮食文化[3]。该书共3卷,31 200余字,载食疗方237首,附插图189幅,分别从养生理论、饮膳食谱、食疗取材等三方面着手,细致入微地总结了我国元代以前的养生学成就,并熔蒙古族、汉族、回族等多民族和地区饮食文化、医药卫生知识于一炉,全面系统地反映了元代宫廷饮食养生文化[4]。
研究古医籍的首要基础是正确的文本信息,若文本有讹误,研究结果的正确性也需考证。目前,对《饮膳正要》版本的研究较少,且存在部分错讹,如孙立慧等[5]引用日本森立之《经籍访古志补遗·医部》中有关《饮膳正要》一书著录情况时,错将“成化乙未”引为“成化己未”。本文运用校勘学方法对其版本内容进行考察,一则为《饮膳正要》其他方面研究提供正确的文本信息,二则为其版本流传研究提供更进一步的线索。
1 《饮膳正要》清朝以前版本简介
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6]《中国古医籍书目提要》[7]等目录书的记载、孙立慧等[5]对《饮膳正要》版本的考证及笔者的考察,《饮膳正要》清朝以前版本情况大体如下。
元天历三年(1330年)《饮膳正要》初刻本问世,迄今已近700年。因年代久远,此刻本仅残存卷三的部分内容,现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2]。
明代曾据初刻本至少5次翻印。其一是明初刻本(具体年代不详),现仅残存卷一的部分内容,藏于国家图书馆。其二是明景泰七年(1456年)刻本,其卷次完整,文字与插图清晰,刻工精美,现一藏于国家图书馆,另一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其三是明成化本。据日本森立之《经籍访古志补遗·医部》[8]载:“《饮膳正要》三卷,吉田安手抄本,首有天历三年虞集序,次忽思慧上表,卷末有成化乙未鼎新刊记字样。”可见,《饮膳正要》在明成化年间有重刊本,但原刻本未见,现仅见手抄本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其四为明庆靖王朱栴所刻的藩府本。据张秀民《中国印刷史》所列《明代藩府印书表》[9]记载,明庆靖王曾刻《饮膳正要》三卷,现今未见其刻本流传。其五是明河间府刻本。明周弘祖《古今书刻》曾著录有《饮膳正要》内府本[10]和河间府本[10],前者疑指明景泰七年内府刻本,而后者现未见其传本。
清朝初期,朝廷施行文化思想高压政策,凡对清朝有不利之片言只语,及胡、虏、贼、寇、犬、羊、夷、狄字样,无不被列为禁书[9]。《饮膳正要》涉及蒙古族、汉族、回族等多民族和地区饮食医药知识,此时雕版印刷又进入由盛转衰的时期。因此,虽然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皕宋楼藏书志》等目录书中可见《饮膳正要》一书的著录信息,但清代未有《饮膳正要》重刊本,而明刻本则辗转流落于各公私藏书家手中[5]。
综上所述,《饮膳正要》明景泰七年(1456年)刻本是现存最早的足本,但其有国家图书馆藏本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以下简称国图藏本和北大藏本)之分,其内容多有相似之处,但仔细对比仍有部分不同。孙立慧等[5]对《饮膳正要》的版本考证中未能言及国图藏本和北大藏本的具体区别。故本文据《饮膳正要》现存三种明刻本影印本,对其版式、藏书印及文本内容、插图进行详细校对,以考证其版本优劣。
2 三种明刻本版式及藏书印比较
历代学者和藏书家的读书志、藏书印是版本鉴定的重要依据之一,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有关古籍的版本流传状况。《饮膳正要》明初刻本、明景泰七年国图藏本与北大藏本卷首卷尾保留有清晰的藏书印,见表1。根据藏书印提示信息可大致了解上述三种《饮膳正要》明刻本在近现代的流传情况。
表1 《饮膳正要》三种明刻本版式及藏书印比较
据孙立慧等[5]的考证,明初刻本残卷曾被我国现代杰出学者郑振铎所收藏。郑振铎身后,近十万册珍贵藏书全部捐献给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明初刻本《饮膳正要》残卷即收藏于该馆。
明景泰七年国图藏本经乾隆年间藏书家陆时化之手后,珍藏于清代四大私家藏书楼之一的铁琴铜剑楼。新中国成立初期由瞿氏后人捐赠至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常熟图书馆等。现明景泰七年《饮膳正要》内府刻本即来源于此。
据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七·子部一》[11]记载,《饮膳正要》三卷曾为北平谢氏宝树收藏,谢氏是嘉庆年间北京地区的重要藏书家,但因其无科第功名又无子弟,卒致身后书散[12]。后来该书辗转到了近代藏书家李盛铎(号木斋)手中。1939年底,李木斋之子李滂将其父旧藏以40万元出售给当时北平伪政府,后来这批书拨付给北京大学图书馆保存。其中《饮膳正要》明景泰七年北大藏本就包含其中。
3 三种明刻本文本内容及插图比较
目前,国内通行《饮膳正要》校读本所依据的底本几乎全部采用国图藏本,未有见到北大藏本。但通过校勘对比,笔者发现,国图藏本与北大藏本虽然在版式和内容上大体一致,但北大藏本质量更佳,主要表现为以下三方面,见表2。
表2 《饮膳正要》三种明刻本文字校读异文对照
3.1 北大藏本较少讹字、缺字相较于北大藏本,国图藏本至少有23处讹字、缺字现象。在版本对比中,讹字又存在两种情况:一是北大藏本与国图藏本均有出错,如《卷一·乳母食忌》中第5行“新房事劳伤,乳之令子瘦痒”,明初刻本则作“乳之令子瘦瘁”,根据前后文联系,明显作“瘦瘁”的解释更为合理。二是北大藏本明显优于国图藏本,例如《卷一·鱼品》中目录第7行“蚌螺”,明初刻本与北大藏本均作“蚌螺”,而国图藏本作“累”,系为“蚌螺”之形讹,又如《卷一·凡初生儿时》第10行“凡小儿未生班疹时”的“未”误作“永”等,这些讹误现象在国图藏本中出现较多。至于缺字情况,如《卷一·米谷品》目录第8行、第9行“河□米”“青□豆”两者都缺“小”字,又如《卷二·食物利害》第9行“五月勿食韭,□人五藏”缺“昏”字等。
3.2 北大藏本内容更完整在文本内容方面,北大藏本较国图藏本保存得更为完整。最典型的当属国图藏本无“禽兽变异”一节文字,而北大藏本则较为完好地保存此章节内容。另一明显区别为“山鸡”与“角鸡”处的异文。两者在卷1目录处均相同,即“野鸡”条下有“角鸡”小字注,按该书前后文体例,推知“角鸡”当属“野鸡”之一种。但在卷3内容部分,国图藏本将“角鸡”换作“山鸡”。而北大藏本则与卷1目录一致,“野鸡”条下为“角鸡”的记载。联系上下文,北大藏本文本内容更加合理。
3.3 北大藏本插图更完整自然现存明景泰七年刻本插图主要有6处不同之处:①《卷一·饮膳正要卷第一》《卷一·妊娠食忌》《卷一·乳母食忌》三图中的台阶,明初刻本为网状,北大藏本与国图藏本均为条状;②《卷一·妊娠食忌》图中左下角两人物头部,明初刻本与北大藏本一致,完整自然;国图藏本有明显修补迹,见图1;③《卷二·服药食忌》图明初刻本缺亡,北大藏本完整自然,国图藏本中上部缺损;④《卷二·食物中毒》图中左下角两人物头部,明初刻本缺亡,北大藏本完整自然,国图藏本有明显修补迹象,见图2;⑤《卷二·禽兽变异》章节图明初刻本缺亡,北大藏本完整,国图藏本缺亡;⑥《卷三·野鸡》条下图明刻本缺亡,北大藏本只有角鸡图,国图藏本只有山鸡图。详细对比现存明刻本插图的异同,并结合以上文本的校勘,可知明初刻本与明景泰七年刻本不属于同一个版本系统,也正因如此,可作为景泰七年刻本优劣证据的佐证。
注:A:北大藏本;B:国图藏本图1 明景泰七年刻本《卷一·妊娠食忌》插图
注:A:北大藏本;B:国图藏本图2 明景泰七年刻本《卷二·食物中毒》插图
4 国图藏本出现较多讹误原因初探
明代初期,因正统意识形态的控制、严苛的政治以及文学发展的停滞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出版业未能延续宋代、元代以来的发展势头[13]。无论是从质还是从量上来说,和元代相比,明初百年应该算得上是出版史上的衰退期[14]。本文所依据刻本均出自这一时期,或许是导致《饮膳正要》明刻本质量上良莠不齐的背景原因。
仔细比较北大藏本与国图藏本之不同,两者确为同一版系,但为何出现如此明显的质量差异?一种可能是北大藏本与国图藏本在各自流传过程中的受保护程度不同,从而导致前者保存较好,后者缺损严重。但从某些异文细节对比发现,这种说法存在的可能性较小,比如国图藏本的《卷二·服药食忌》存在的部分缺损明显是印刷不利所导致的。
另一可能是两个版本非同时印刷,质量较好的北大藏本是一开始付梓刻板印刷之品,而质量较差的国图藏本则是同一批次后出本或后一时期再刊本。明宦官刘若愚在《酌中志》记载了自明万历朝至崇祯初年的宫廷事迹,是一部比较翔实可信的著作。据《酌中志·卷之十八·内板经书纪略》[15]记载:“按现今有板者,谱列于后,即内府之经书则例也……《饮膳正要》三本,七百七十五页。”可知当时经厂库仍存有《饮膳正要》的书版。至于当时书版的保存情况,据刘若愚考察,《酌中志》曰:“凡司礼监经厂库内所藏祖宗累朝传遗秘书典籍……自神庙静摄年久,讲幄尘封,右文不终,官如传舍,遂多被匠夫厨役,偷出货卖。柘黄之帖,公然罗列于市肆中,而有宝图书,再无人敢诘其来自何处者。或占空地为圃,以致板无晒处,湿损模糊,甚至劈毁以御寒,去字以改作。即库中见贮之书,屋漏漏损,鼠啮虫巢,有蛀如玲珑板者,有尘霉如泥板者。放失亏缺,日甚一日。若以万历初年较,盖已十减六七矣。”[15]由此可知,当时书版保存情况十分艰难。据此笔者大胆推测,《饮膳正要》明景泰七年刻本北大藏本之所以质量上乘,很可能是刻板完成后最先付梓刻板印刷的一批,而国图藏本之所以质量较差,或许是经厂库所藏《饮膳正要》书版年久模糊,后续再刊时又重新修补部分模糊之处所造成的差异。
5 小结
《饮膳正要》版系相对简单,本文通过梳理其版本流传并对现存三种明刻本异文互校,发现目前《饮膳正要》最好善本为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的明景泰七年(1456年)刻本。该刻本是现存最古的足本,错讹较少、刻工精美,较之同为明景泰七年刻本的国家图书馆藏本质量更为优良。由此可见,校对《饮膳正要》各版本异文对研究版本之间的演变过程有着重要作用,据此也可管窥其背后社会出版业、文化学风等变迁史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