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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以母性的力量滋养生命之美

2022-06-09刘丽莹

辽河 2022年4期
关键词:辽河

刘丽莹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一首歌唱醉了所有在河边长大的华夏儿女。即便,歌曲里的河,并非是自己家门前的那条,但它就是这么通灵与神奇,让每个人想起自己像岸上的水草一样,喝着大河的乳汁长大的日子。亦真亦幻,亦浓亦淡,所有关乎甜美、创伤、柔软、豪放的情感都堆叠在心窝。

我家就住在辽河边,风吹稻花,香留两岸。我是听着渔家号声长大的,也曾细数过船上升起的白帆。

“吃了辽河的水,这辈子就留下了辽河的根”,这是父辈人对后人的箴言。

河边上长大的人或许都有过同样的经历,不管离家多远,终其一生都不会走出这条河的臂弯,不管是否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只要沿河边走,遇到的似乎都是亲人。

从空中俯瞰,这条俯卧在中国东北南部地区的大河,轻盈如玉带,坚韧如蚕丝。千百年地蜿蜒流淌,从来没有过懦弱彷徨,一路爬山越岭,一路风尘仆仆,穿行1345公里,我眼中的辽河是极富中华传统美德的母亲形象的——慈祥、纯朴、坚强,秀外慧中。

我亲眼见过她作为母亲,哺育儿女时的温柔、和善与慷慨。

每年春耕时节,万千良田、人、畜,在干渴中齐刷刷地迫切期待辽河水的滋养。经过一个冬天的储蓄,待水质酸碱适中,辽河开始开闸放水,所有的干流、支流贯通,沟渠饱满。辽河,将积蓄的饱满的乳汁,以母亲之名、以良善之心、以女性的温暖、以骨髓里的力量,叩响两岸枯萎的键盘,唤回生命的气息。龟裂的土地,开始柔软、润泽、生色,不需多日,两岸的禾苗在母爱的养育下翠玉生烟,囤积着幻灭与重生,激情与希望,一切都包裹在丰盈、滋润的水色里。

当然,作为母亲,她也有遇到侵犯时的泼辣骄横、偏执和倔强,她暴怒时可以挟泥卷沙、泛滥成灾,甚至淤阻河道、干涸断乳。

我也曾目睹过辽河洪峰到来的彪悍。顺着风来的方向,隐约听闻铙钹声声,马蹄窃窃,极远的又是极近的,在云天之外,又在耳鼓之间。这是辽河在酝酿她发怒的情绪。远远地,河水看似从遥远天边挟着凉风,吐着白沫,卷着旋涡,以千军万马不可抵挡的态势席卷而来,那一双充满神力的手掌,挥舞着充满无穷力量的白水袖,冲破一道道障碍,所到之处,庄稼、房屋瞬间湮没。

灾难中的辽河子民,对辽河的洪涝充满了哀怨,而当水退云散后,辽河依然紧紧地怀抱村庄,低首俯卧,舔舐自己的伤口。有多少人知晓,其实,辽河中下游地区,水资源短缺是十分严重的,干旱季节,辽河水位下降,遇到窄而浅的河道,撑着伶仃的木船或踩着摇荡的浮桥就能过去。即便如此,她宁愿将本色的肌肤,裸露的胸膛坦白在白亮亮的日光里,无所谓繁华与苍凉,只需要空旷与粗犷,只要足够的豁达与坦荡就好。呼吸不减,孕育犹在。只要有一丝乳汁,仍然灌溉两岸的土地,滋养人、畜生生不息。

这个时候,我觉得她更是一位母亲,一位怀抱历史、怀抱岁月、怀抱众生的母亲。

辽河进入辽宁地域,途经铁岭、沈阳、鞍山、盘锦、营口。循着时间的段落触摸下去, 无论是“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都”的古城,还是“载金水,淌银路”的马蓬沟,还是帆船林立、商贾云集的牛庄、田庄台、没沟营,在这些古城古镇,当我们抚摸历史留下的断壁、残垣、砖瓦、陶片,这些不易被时间侵蚀的东西,总会为我们点燃辽河两岸的炊烟和渔火。

沿着河,蹚开满河床的故事向前走,空空荡荡中仿佛是在梦里。陈列馆里先祖手捧的“碧玉龙”“之”形纹的夹砂陶器的物件,传说中唐王东征、螃蟹搭桥的故事,以及今日依然留存的几十里河岸商埠码头遗址……一切的一切,没有谁能离开这条河的滋养。

有时,站在边堡、驿站、墩台遗址前,我总是想象几百年前辽河两岸的景象:有明一代,辽河两岸物华天宝,沿辽河聚居的人烟渐稠,社会渐兴,百姓生活安定、祥和。这让散居在马背上的蒙古与女真各部十分钦羡,一直觊觎中原这块肥肉,于是不断挑起战争。甚至可以想象到沿辽河筑起的辽东边墙上,猎猎旌旗,烽烟四起,女真人努尔哈赤亲帅大军挥师南下,强占辽河壕堑,直取广宁逼近山海关,轻取辽西四十余座城池……可见当年兵家必争之地的辽河流域是如何的险要。

但我还是更仰慕辽河的母性情怀。

辽河,饱经战争之苦,承载着荣辱悲欢,承载着苦难贫穷,更承载着灵魂和信仰。

南满铁路未竣工时,外来生活用品、境内粮豆苇草、战时军需物资的运输都落在这条大河的臂膀上。《中英天津条约》要求增设牛庄(后改为营口)为东北唯一开埠之地,之后,营口发展成为东北首个港口,辽河水上航运迅速兴盛。南起营口、田庄台,北达铁岭通江口,上行杂货,下行米谷,直通天津、烟台等沿海口岸。辽河,不仅仅承载内外的运输,她以其博大的胸怀庇佑了因战乱、戍边或逃难的平民在这里聚居成群落。外来人口的涌入,小到吃穿、娱乐,大到生产、生活、习俗,辽河以最大的怀抱接受各种外来文化的影响,兼容了诸多域外的文化元素,儒、释、道思想在这里竞相传播。民风民俗兼容了满汉的遗风,经过长时间的淘洗、打磨之后,又孕育出浓重地方气息的辽河文化与文明。

辽河衔接着省内外、国内外,不停地把怀里的村庄带到远处,又将远处的风云际会带回给村庄。从某种意义上说,一条河流所带走的和留下的是等同的,一个地域的繁荣发展,无论怎么变化,浓郁的地方特色、民间习俗始终离不开辽河属性。

人们通常用“沧海桑田”“南柯一梦”来形容世事的变化无常,而在河流两岸感受到的无常,远比其他地方更大、更迅速。

流淌在河中的云霞、树木、倒影,终究都要流到哪里去呢?相对于这片土地,过往所沉积的也并非全被河水带走。

每次,我走在辽河岸边,总觉得双脚不是落在了泥土之上,而是置身在偌大的水晶场。这里有蓝天、白云、碧波,波光里,可以看到偌大的公园与园林,看到巍峨的楼群和宽阔的公路,看到整齐的屋宇与生长蓬勃的植物,如果再耐心一点儿,还会看到花园里缤纷的花卉,林荫里幽长的石板路,甚至屋脊上的青瓦、栏杆上的木雕……恬淡水润的气息裹挟着苇草、灌木的香,在错落有致的条形田中吞吐,水禽和候鸟争相在这儿栖息繁衍,无论繁花似锦,还是霜染疏林,大地时时铺展的,是无边无垠的希望。

在辽河岸畔小住,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都会感到一种别处享受不到的生命之美、宁静之美。无论哪个清晨或是黄昏,且安心地睡着,有湿湿的风带来几分清凉,河风的微凉里,时时夹着鸟鸣,是特有的生活意趣。

如果有谁认为这里只有安逸的生活,人们守着水资源无比丰厚的河流,春播一季种,秋收一年粮,晨撒一束网,昏拾一篓鱼,慢慢地打发慵懒的日子,是大错特错的。

习惯是延续,也是传承。

我们的祖辈绕着辽河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垦荒或渔猎,开田辟地,将苍莽的大河滩涂改造成今日的锦绣田园,每一滴血和汗都洒给这片广袤的土地和丰美的水草。

我想,作为今天的辽河人,我们是牢牢地遗传了祖先的勤劳与质朴的基因,爽朗的笑容,热辣辣的眼神透着干练、热情。我们也思“日暮乡关何处是”,但我们更执着于脚下的热土。也跟祖先一样在独特的季风性气候里,像盐碱滩上长出来的碱蓬、芦苇杆,越是在料峭的风中越是卓然挺立,骨子里总透着那么一股倔强和豪气。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辽河边的人的气质,也有人说这是辽河的个性,是辽河的情怀。

河水汤汤,古老的河流在不同时代的渺远绵长里,生生不息、不知疲惫地流淌,究竟流逝了多少蕴藏?忍受了多少孤寂?只有岸上一桩短短的界碑告诉人们,日久,他乡既是故乡。有时,我看着眼前的辽河,看得久了,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敬畏,也感到无比孤寂。为这位经历了无數次战火、无数次别离、也无限沧桑的母亲感到孤寂,沉重又潮湿,谁来拥抱、慰藉我们的母亲?

近日,听闻建设辽河国家公园的消息,实在振奋人心。在辽河创建国家公园,把辽宁境内的辽河流域主要源头、干流及河口区域保护起来,让我们的辽河不再觉得孤独,不再觉得只是独立支撑,有两岸人民和她一起奔向未来,也许,这是辽河两岸的人民给母亲河的最美的一次献礼。河的涤荡与滩的沉积,沉淀出垦耕渔猎的生活本态,而在悉心的构建与保护中,城市不断地成长、发展,人们累积着幸福,闻着青葱的稻香、听着汽笛的喧嚣,而后,辽河,以乳汁之名,一如既往地养育着两岸的人民和一个个朴素、美丽的村庄。

当古渡成为一种记忆,炮台成了纪念,城墙成了寻找,而辽河水,始终以其不懈的奔流,从遥远的昨天奔向遥远的未来,磨砺豁达的豪气,培育豪爽的个性,创造顽强的精神,这流淌,是磅礴也是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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