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小镇
2022-06-07林莽
林 莽
温暖了以往时间的人
不是凡·高画的那双旧靴子
是一位鲁尔矿工的脚穿过的那双
不只是一双 是篮球场大的一片
扔在昔日矿山的空地上
而那些穿过它们的脚呢
我们沿着矿工们曾走过的坡路往上走
树木和草掩盖了百年前矿山的灰尘
路边蓬勃的棘丛中
结满了酸甜可口的浆果 紫得如血
讲解员开动庞大的绞盘机
她只是在空洞地演示
不再会有人从深深的地下升上来
三层的钢网吊篮悬在昔日的井口
时间积淀 黝黑地凝视着现在
已经一百多年了
只有那片破烂不堪的靴子
篮球场大的历经风雨的装置艺术
告诉我们这里曾有过许许多多个
从大地深处以命衔接
掏出煤炭 温暖了以往时间的人
附记:参观德国鲁尔煤矿遗址,有一处矿工的靴
子布成的展示区,它应该是一个现代艺术的装置
作品。在矿区的现代景物及遗留的巨大机械边,
我想起了凡·高曾画过的那双靴子。
镶嵌在甬道上的纪念碑
冈特·德姆尼希 一个德国艺术家
用一个构想完成了一座
世界最大的非集中式的纪念碑
两万多块十公分见方的黄铜“绊脚石”
散布在德国七百座城市的甬道上
它们让世人不断地低下头来
向二战中被迫害、被驱除的犹太人致歉
“当一个人的名字被忘却时,
这个人才算真正被遗忘”
这个由于犹太法典启示的行动灵感
向世界再次宣布:
反人类的罪行在哪儿都不能被遗忘
持续不断的救护车的笛声
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人类的历史上
到底有多少次悲剧的循环与再现
我低下头 仿佛看到了镶嵌在
更多座城镇中的黄铜“绊脚石”
注:德国和欧洲的许多城市,时常能看到甬道上
镶嵌着一些黄铜的小方块,上面刻着在二战中被
驱除或被杀害的犹太人的名字,他们曾在这儿的
房子里居住过,被称为“绊脚石”。
灰绿色的橄榄树
暖风吹过蔚蓝的地中海
那些微苦的 余香悠远的小小的果实
将贮存的阳光释放得那么舒缓
那片有着巨大风车的荒原
那些灰绿色的阳光下的橄榄树
那些满怀理想歌唱故乡的人
那些象征和平 重生与高贵的枝叶
在古罗马的石柱上
在毕加索呼唤和平的速写中
在一本羊皮书的封面上
诗人们以此传递着内心的激情
那小小的有着椭圆形果实的橄榄树
在恼人的热风中 它们摇曳着遍布于
地中海沿岸温热而广袤的原野上
世界虽如此荒谬 人们明知暗淡
仍不言放弃和平与安宁
在心中精心培育着
那棵小小的灰绿色的橄榄树
橙色小镇·幻影
一座小小的凯旋门
一座能容纳千人的古剧场
一个同村子一样大小
曾经的王国之都
用博物馆里锈蚀的刀剑
锥形的陶瓶
浮雕上面目狰狞的黑色圣兽
呈现着自己古老的文明
贴满现代戏剧广告的古剧场外
古罗马时代的城市遗迹上
散落着一块块早已风化了的褐色巨石
每当一轮满月升起在小镇的上空
土黄色的围墙和红色的屋顶
都会将它映成一颗饱满的金橙
沿着歌剧高亢悠远的余韵
被唤醒的幽灵
在金色月光的照耀下
穿过颓败的小小的凯旋门
回到战神雕像俯视下的空旷的舞台上
那只王国的圣兽
也在乱石丛中发出了低沉的轻吼
此刻 月亮那颗圆润的金橙
正高悬于千年古镇的上空
这里是多么的空旷
这里是多么的空旷
这里荒原和大海相连
这里的大风吹过低矮的树丛
山间的小路蜿蜒着
棕红色的月亮升起在迷茫的夜空
在山巅残破古堡的小剧场里
弗拉明戈的舞者们为什么
激情的歌声里总是充满了哀伤
我记起了洛尔迦那些浪漫的谣曲
它们来自吉普赛人的深歌
它们来自那个激情如火的年代
在苍凉的荒原与蔚蓝的大海之间
我听见战旗猎猎漫卷西风
空荡的生命之火烟雾般飘起
飘得像一只只断了线的纸鸢
哀伤
秋日的第聂伯尔汹涌奔流
伏尔加河依旧呈现出列宾时代的一片苍凉
为什么我心中总会有一丝由衷的哀伤
尽管经历了那么多残酷的年代
但他们波浪般一个又一个涌现
哀怨沉入了血液
坚韧 厚重地积淀为金子
是他们铸就了一个民族永恒的光芒
我心中回荡着柴可夫斯基
肖斯塔科维奇沉郁的乐曲
我心中默诵着白银时代隽永的诗句
尽管铅灰色的天空覆盖着广袤的原野
狂风吹来了西伯利亚的寒流
套鞋上沾满解冻期的泥浆
乌云再次化作了永恒的流浪者
烧焦了的木头在四一年的雪地上
在日瓦格医生和古拉格群岛作者的笔下
我们看到了那么多满含忧伤的面容
大熊星在黎明的天空冰冷地闪烁
我想起寻找金羊毛的少年们
毫无顾忌地打开了探索未来的狂想
但我心中总会有一丝由衷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