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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小说中的上海意象与海派文化探析

2022-06-07肖肖

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肖肖

摘  要:上海是现代小说中最为常见的空间场域,“上海书写”则是构成现代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书写上海的众多作家中,张爱玲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张爱玲出生、成长于上海,对海派文化有着高度的认同,并用文学创作丰富和发展了海派文化。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张爱玲小说中的上海意象有着不同的呈现,包括作为现代都市的上海意象、作为殖民地的上海意象、作为传统城市的上海意象。张爱玲小说中的海派文化既有多元融合的文化格局、细腻精致的生活态度,也有苍凉颓废的精神世界,而海派小说、生平经历以及沦陷区政治环境则是张爱玲小说上海意象与海派文化形成的原因。

关键词:张爱玲小说;上海意象;海派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052(2022)06-00-03

鸦片战争后,清政府先后签订《南京条约》《五口通商章程》。作为五大通商口岸之一的上海正式开埠。上海位于长江入海口,有着广阔的腹地,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开埠后的上海迅速取代广州成为中外贸易中心,并发展成为远东第一大都市。受此影响,近代以来,上海逐渐成为文学创作的焦点,无论是具有传统色彩的谴责小说、狎邪小说,或是具有现代气息的都市小说,均不乏上海的身影。刘俊从文学史的角度出发提出了“上海书写”的概念,将以上海为题材,包含作者对上海的情感态度与价值判断的文学创作统称为“上海书写”[1],而张爱玲则是“上海书写”的重要作家。与矛盾、夏衍、丁玲等从意识形态层面进行“上海书写”的作家不同,张爱玲更加关注小市民的上海,侧重从波澜壮阔、纷繁复杂的环境下凸显平凡男女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形成了独特的上海意象,蕴藏着丰富、多元的海派文化。

一、张爱玲小说中的上海意象

(一)作为现代都市的上海意象

上海是中国第一座都市,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亚洲最大的都市,甚至有“魔都”的称谓。独特的地理位置促使上海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走在全国的前列,华洋杂处的空间格局则使得上海具有很强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而言,现代都市意象是“上海书写”中最为常见的意象。并且,由于作家观察的角度不同,上海都市意象的呈现维度也有着很大的差别,左翼作家擅长从劳资纠纷来揭露上海都市生活中的阶级矛盾,张爱玲则热衷于对上海都市生活的描摹。作为最早开埠的城市,上海建筑具有中西融合的特点,最为典型的便是租界内随处可见的小洋楼。张爱玲小说中不乏对小洋楼的描写,如《小团圆》中郁先生姑父的小洋楼,既有粉墙黛瓦的中式特点,也有“意大利风的深粉红色墙壁”[2],彰显着上海的都市现代气息。对都市女性生活的细致描绘是张爱玲小说的一大特点。深受传统小说影响的张爱玲,多将描绘的重点落在风月场所的女性,这些女性也成为体现上海都市意象的重要载体。以《半生缘》为例,曼璐是上海滩的舞女,整日沉迷在灯红酒绿的舞池中,娇艳的红唇、浓得化不开的眼影是以曼璐为代表的都市女性的象征,这与传统风月场所的歌伎既有相似的地方,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二)作为殖民地的上海意象

上海城市文化的形成、发展和殖民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早在1845年,英国领事便与上海道台签订了《上海土地章程》,设立上海英租界。英租界是上海最早的租界,尔后,美国、法国纷纷开辟了美租界和法租界。1863年,英租界、美租界合并为公共租界,并不断扩大,分中、北、东、西四个区。一战后,日本资本大量流入上海,旅沪日侨数量不断增加,客观上形成了日租界。租界是帝国主义殖民的产物,它们一方面促进了上海的現代化发展,造就了上海的繁荣,另一方面也沉重地打击了民族心理,导致上海市民的精神普遍陷入了空虚、迷惘的困境。尽管张爱玲有意识地规避国家、民族、战争、革命等宏大主题,坦言“只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但被殖民所带来的屈辱感以及价值层面的彷徨感仍流露在张爱玲的小说中,上海作为殖民地的意象也成为张爱玲小说中常见的上海意象,最为典型的便是《红玫瑰与黑玫瑰》。《红玫瑰与黑玫瑰》以上海沦陷区为背景,主人公佟振保曾留学英、法,受到了现代文化的熏陶,但在殖民地荒诞、混沌的生存环境中逐渐迷失了自我,沦为情欲的奴隶。佟振保也成为殖民地环境下上海市民精神困厄的代表。

(三)作为传统城市的上海意象

在中国的大城市中,上海是较为特殊的存在。一般的大城市,如北京、南京、广州、杭州等,均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古城记忆,而上海则被视作鸦片战争后开埠的城市,换言之,世人眼中的上海仅有近代史,而无古代史。事实上,这种看法存在很大的偏差,也难以准确地解读海派文化。海派文化与传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吴福辉认为吴越文化是海派文化的基质,海派文化又是中国南方文化经过长期内部杂交,而向前的一种变形的发展[3]。从这个角度而言,上海同样具有传统城市的身影。在张爱玲的小说中,上海不仅作为现代都市、殖民地的意象出现,也以传统城市的意象出现。唐末以来,中国经济中心南移。宋高宗南渡后,江南成为中国的经济中心,注重生活细节,追求生活品质是江南儿女的重要特点。吴越文化散逸、精巧的享用性同样体现在海派文化中,张爱玲小说中有不少反映这一方面的内容。比如《金锁记》中对家具细腻的描写,“金绿山水屏条”“翠竹帘子”“紫檀匣子”“绿泥款识”等。张爱玲虽然为河北人,但出生、成长于上海,对吴越文化有着深刻的体认与领悟,这为张爱玲在小说中呈现传统城市的上海意象奠定了基础。

二、张爱玲小说中的海派文化解读

(一)多元融合的文化格局

张爱玲小说中的上海书写的海派元素包括对既定海派文化人群的继承,接受了时人公认的鸳鸯蝴蝶派的市民性、世俗性的特点,又吸收了现代派写作风格;既具备中国传统典雅、清丽的语言风格,又带有意识流、内心独白等西方语言特色。

上海得风气之先,与西方文化的碰撞、交流、融合走在全国前列,并形成了海派文化。海派文化既有传统文化的元素,也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影响,呈现出多元融合的文化格局。上海是最早开埠的城市,也是中国受西方影响最大的城市。十里洋场不仅是对上海华洋杂处的真实描绘,也是上海中西文化交流碰撞的客观写照。张爱玲小说具有多元文化融合的格局,这既体现在小说人物的思想观念上,也表现在小说外部环境中。以家居装饰为例,张爱玲小说的家居装饰具有中西结合的特点。比如在《金锁记》中,既有大量的中式家具,如屏条、帘子等,也有许多新颖、前卫的西式家具,如大理石长桌、玻璃罩、灯罩、洋铁筒子、银茶壶等,这种中西合璧的家居装饰风格正是上海海派文化多元文化融合的一大特点。

(二)细腻精致的生活态度

吴福辉把市民眼光和都市描写作为判断海派文学的两个向度,而这两个向度在鸳鸯蝴蝶派等洋场小说中均有涉猎,为凸显海派文学的审美范畴,吴先生把旧文学的市民爱好和城市书写与海派小说的市民趣味和都市文化做了区分。海派第一品格是现代质素,鸳鸯蝴蝶派不属于海派的原因主要是其文学活跃期间中国大都会文化未成形。

对精致生活的追求是海派文化的重要特点,这可以追溯到吴越文化。从地理空间来看,上海位于长江南岸,属于文化地理上的江南范畴。晚唐以来,中国经济中心逐渐南移,江南一带成为中国最为富庶的地区。宋元后,江南开发程度进一步提高,商业经济日益发达,并出现了商业资本主义的萌芽。万历年间,张居正主导了“一条鞭法”赋税改革。“一条鞭法”改革以货币赋税替代实物赋税和徭役,不仅简化了征收方法,降低了农民的负担,也使得农民以及手工业者具备了一定程度上的经济活动自由选择权,为晚明商品经济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明朝中后期,纺织业规模不断扩大,出现了许多以纺织业而闻名的市镇,如以棉纺织业为主的魏塘镇、枫泾镇,以丝纺织业为主的盛泽镇、南浔

镇[4],并且,这些市镇中已经出现了“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的资本与雇佣劳动相结合的经济模式。上海长期属于松江,受到江南文化注重生活品质的影响,张爱玲小说中随处可见细腻精致的生活态度。以服饰为例,旗袍是民国时期成形的女性服饰,张爱玲小说中有大量关于旗袍的细节描绘,如小藕色镂花纱旗袍、白洋纱旗袍、蓝布旗袍等,凸显了上海穿着打扮的时尚性,符合上海的都市生活氛围。

张爱玲对上海的书写蕴含的“现代质素”,建立了以都市为支点的文化符号的海派。科技文明与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文化冲突城市作为审美对象,在传统与现代、中西文化、现实与理想等对立关系中拓展文学书写场域。某种程度上是把都市作为人物活动背景来展示的。张爱玲笔下的浮世悲欢中,上海依然是那个人们居住其间的城市,租界带来的欧美生活方式的影响和留学生带来的文化影响,上海的都市性被赋予了现代特征和现代文化因子。

(三)苍凉颓废的精神世界

海派文化是民国时期“上海书写”的养分,而各类作家的“上海书写”又推动了海派文化的发展。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民国时期的“上海书写”分为三类,一是进步的、积极的“上海书写”,作家主要为左翼作家。他们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致力于从上海兴盛、繁忙的表层下凸显出阶级间的激烈矛盾,从而唤醒工农大众。二是猎奇的描写,主要有新感觉派作家,他们热衷于发掘上海都市生活中的新鲜内容,满足于感官、心理上的刺激、享受。三是苍凉的描写,即张爱玲的“上海书写”。张爱玲说“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5]。”因此,张爱玲小说的精神世界多是苍凉颓废的。如《金锁记》中的曹七巧,作为一个悲剧人物,她既是害人者,也是受害者。正是自身悲惨的经历,才使得曹七巧逐步成为一个性格扭曲的害人者。曹七巧是一个健康的人,有着正常人的情欲,却被嫁给了一个“骨痨”病人。长时期的压抑使她失去了心智,见不得别人的幸福,成为施害者,而亲生女儿则是她迫害的对象。类似的同时具有受害者、施害者双重属性的女性人物在张海玲小说中还有很多,这些都是张爱玲小说苍凉颓废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

三、张爱玲小说中上海意象与海派文化的成因

(一)海派小说的影响

从某种角度而言,张爱玲在上海生活期间创作的小说可以纳入广义的海派小说范畴,是海派小说新的发展。因此,不少学者将张爱玲视作海派小说的殿军人物。张爱玲出生于上海,除跟父亲短暂居住天津外,青年时光多在上海度过,对上海风土人情与海派文化极为熟悉,特别是喜爱海派小说。晚清以来的海派小说有着很强的传统气息,一直以来,不受新文学作家的认可,而张爱玲则对海派小说情有独钟,甚至痴迷。如《海上花列传》是一部反映清末上海妓院的社会小说,被鲁迅先生称为狎邪小说。《海上花列传》由吴语写成,张爱玲不仅将小说翻译成国语,便于一般大众阅读,更将其翻译为英文,可见张爱玲对海派小说的强烈认同感。张爱玲小说中的脂粉气息和她对海派小说的继承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怨女》中关于“圆光”的描写,与海派小说《歇浦潮》如出一辙。海派小说的兴盛主要得益于市民社会的发展,晚清以来,上海的城市化进程不断提升,文学出版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反映男女爱情的故事深受大众喜爱。张爱玲继承了海派小说“作者可以尽量给他所能给的,读者尽量拿他所能拿的”的传统[6],将自身的文学创作定位在海派都市市民小说的传统上[7],并由此构建了具有张氏特色的上海意象,丰富了海派文化。

(二)个人的生平经历

张爱玲小说中有明显的“末世情结”,正如她自己所言,“可是我写的上海,是黯淡破败的”。一方面,张爱玲出身于贵族家庭,祖父曾在清朝为官,但随着清王朝的终结,张爱玲家道中落,对过往的回忆与眷恋是张爱玲小说苍凉感的重要因素;另一方面,张爱玲的“上海书写”集中于上海沦陷时期,笼罩着殖民气息与战争阴影的上海存在衰败的迹象。同时,女性身份也是张爱玲小说中上海意象与海派文化的成因。相比男性而言,女性对政治有天然的疏离感,她们缺乏对政治的狂热,也无意肩负起国家、民族兴亡的责任。张爱玲对政治的疏离使得她在小说创作中会自觉地绕开战争的阴影,将目光投身到男女间的爱恨情仇上。民国时期的上海光怪陆离,各类女性则是作家们热衷描写的对象。新感觉派在女性形象的刻画中存在物质化的倾向,沉浸在物化女性的玩赏趣味中,女性总是和洋房、汽车、舞厅、咖啡、烟酒等连在一起,张爱玲的女性身份使得她对都市生活中的女性有强烈的同情心。尽管张愛玲小说中刻画了形形色色的女性,不乏曹七巧、顾曼璐这样的反面形象,但张爱玲并没有对她们进行道德评价,而是有一个清醒的自审意识。

张爱玲小说中上海意象与海派文化疏离政治,除了外在的客观环境下,张爱玲本人主动的追求也是张爱玲小说中上海意象与海派文化的重要成因。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为晚清名臣,曾担任左副都御史,祖母李菊藕更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的爱女。尽管张爱玲在小说中描绘了不少困于家族“囚牢”,郁郁而终的悲惨女性形象,但她并不能割裂自己与封建传统文化的联系。她热衷于旧小说,有着强烈的贵族情结,这也使她本能地对革命、战争等宏大主题有隔膜。

四、结语

上海不仅在中国近现代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中国近现代文学创作中也有着特殊的地位,而张爱玲则是“上海书写”作家群体中最为重要的一员。张爱玲的生平经历以及女性身份使她在上海的观摩与描绘中有别于其他作家,构建了具有张氏鲜明个人色彩的上海意象,丰富和发展了海派文化。

参考文献:

[1]刘俊.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的“上海书写”[J].文学评论,2002(3):38-43.

[2]张爱玲.小团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3]吴福辉.洋泾浜文化·吴越文化·新兴文化——海派文学的文化背景研究[J].中州学刊,1991(3):76-83.

[4]徐浩.明末知识分子群体的思想转变与现代化内涵[J].文化学刊,2021(3):224-227.

[5]陈晖.张爱玲与现代主义[M].广州:新世纪出版社,2004.

[6]张爱玲.童言无忌:张爱玲小品精萃[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7]陈思和.都市里的民间世界:《倾城之恋》[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4):20-32.

(责任编辑:张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