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答和铁手
2022-06-04王勇英
王勇英
乌云被风往天空中赶,天际间隐约荡动着闪电的微光,闪电光像是被淹没在水中,水波荡开一些裂缝,闪电趁机掀开云层钻出来。有雷声闷闷地响着,怪兽从远处奔来,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天空的亮光正在消失,整个巫山城被怪兽含在嘴里。
闪电如一条幽蓝色的长舌从天空中伸出,在巫山城的街区舔了一下又一下。
阿答从铁街那头走来,在木角路口转角处拐进去。阿答把围巾拉紧一点,把半张脸包得严实,帽子拉低些,只露出眼睛,风衣的领子也立起来,整个人缩在大衣里裹着,其实也可以说是藏着。
前面有几个人,有两个是机器人。一个是年轻的女保姆,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一个是家庭管家加保安。他们只是属于普通级机器人。只是,阿答还是谨慎小心些,稍微避一避,走到一根柱子后面,让他们先走。
柱子后面有一面大窗,窗里隐约有点灯光,有一张面孔,一个小眼睛的男人正盯着阿答看。他喝醉了,带着酒意在研究阿答。这是一家小酒吧,狂风在街上一扫,好几个人到店里来,有些人端着酒杯站着或走着,找座位。
阿答拉好围巾,又走进大风横扫的街道中。
顶着风走,有点吃力。
从木角街再转到街背街,好像走进另一个世界。这里主要是修理铺,街面有些脏乱,经大风一吹,垃圾在半空中旋转,还有些铁器被风推动,发出刺耳的响声。挂在门面上的东西,没来得及收好的,也在大风中摇晃,撞击。
阿答钻进垃圾纷飞的街背街,小心地避开随时从不同角度飞来的小铁片或某些物件。
平时开张的铺门现在全都关得严严实实。
不出阿答所料,乌铁修理铺依然大门紧闭。
阿答在这十天内,已经是第五次来,而铺门都是关着的。他跟旁边的店铺打听,他们不愿意多说话,有些人说他们刚来这里干活儿,不知道。有些只是干活儿的机器人,他们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会埋头在废铁堆里干活儿。
大雨来了,雨滴打在街边的废旧铁器上,发出古老战场那金戈铁马的声势。
阿答站到门前的雨廊避雨。
阿答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从修理铺里面传来。
里面有人?
“乌铁先生。”阿答敲门,“乌铁先生,在家吗?”
没有应答。
里面静悄悄的。外面雨声更大,电闪雷鸣。
“乌铁先生,我是阿答。”阿答继续敲门。
“咝”的一声响,非常微弱的声音,但阿答还是能听到,这个声音就是从铺里面传来的,而且是贴近大门边上的那个窗口。阿答能精确地计算出那声音的频率,以及大概计算出那声音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麻质面料所发出来的。
但很快,阿答又检测不到任何信息,好像突然被什么隔断。然后,阿答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别处,听到街头另一端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
乌铁?
如果是乌铁,他不可能不声不响,不可能把自己挡在门外,阿答猜想,除非屋里的人不是乌铁,而是其他人。如若这样,乌铁怎么样了?
阿答突然有些紧张,莫不是,乌铁遇到什么变故?有人来找他麻烦。阿答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莫不是有谁寻来了。
进去看看。
阿答试了一下门,还有两扇大窗,都很牢固。当然,阿答想把它们弄开是可以的,只是他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来,更不想以破坏式的手法进入修理铺。如果里面有什么情况,他这样闯入,有可能让乌铁陷入危险中。
最后在修理铺后门处的侧面找到一个窗口,有一块木板被风吹得有些松动。阿答打开手指的一个小孔,伸出工具,把木框上的钉子拧下来。再把整块木板取下来,悄悄钻进去,然后再把木板原样安装好。
屋里黑着。闪电光时不时从窗外映入。
阿答的眼睛有夜视功能,不开灯也不影响他看清楚屋里的所有布局。这里和二十年前来时所见到的大致一样。进门就是大厅,主要的修理间,左边有玻璃隔出一间接待室,来修理的顾客在那里休息。大厅经常停有一些被撞得严重变形的地面行驶车辆,也有一些具有低速飞行功能的车辆。另一间是乌铁打造一些小玩具的工作室。里面总是有一些新做成的机器动物,它们满屋子里乱走,或飞行。不过,现在,这间工作室里的机器动物们全都静止不动,都在沉睡。
阿答觉得少了些什么。
乌铁的机器狗,三条机器狗。阿答把里面五间屋子找了一遍,也没见到机器狗和乌铁的那辆拖车。
乌铁做了三条机器狗,还有一辆两轮车,三条机器狗经常拉着两轮车载他出行。
除了这五间屋子,其实乌铁的工作室里还隐藏着一间外人看不见的小隔间。阿答进去过。
有人。
阿答监测到,隐约有人心跳的频率。这个人就在隐藏的隔间里。
接待室“咣”的一声,一条银白色的机器狗站在门口。
这是银白1。
见到它,阿答也有些激动,算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了。
“嗨,乌铁呢?”阿答问它。
“黑铁1和亚金1呢?”阿答又问它。
一个小男孩突然出现在银白1后面。他大约十一岁,脸有点方,皮肤黑。眼睛很大,闪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机警、沉稳与成熟。
另两条机器狗也跟着出来。它们看上去跟这个男孩子很熟悉。
“你刚才说你是阿答?”男孩盯着阿答看。
“是的。”阿答说,“乌铁呢?”
男孩子继续问他,“把脸露出来,我看看。”
“你又没见过我。”阿答说。
阿答距离上次来这里见乌铁,已经相隔了二十年之久,那时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呢。
“我看了就知道你是不是阿答。”孩子说。
“你是谁?”阿答问他。
一只机器蜘蛛突然从屋顶上落下来,正好是男孩所站的位置,眼看机器蜘蛛就要砸到男孩,阿答闪电般地伸手为他挡开蜘蛛。“咣”的一声,机器蜘蛛落到一边,而阿答的手也无力地垂下去。
男孩看着阿答,眼睛带着笑意。
“乌铁是我爸爸。我叫铁手。”男孩告诉阿答,这是信任他了。
阿答这时看看他,也觉得跟乌铁有点像。
阿答把帽子围巾取下来,把风衣的领子也拉开。铁手直接伸手摸阿答脸上的皱纹,然后摸摸他耳朵根后那一条细小的疤痕。
铁手告诉他,乌铁半年前去世了。阿答没想到乌铁去世了。他好像也还不到七十岁呀。
“三年前,离街背街有些远的雾街,有一个机器人保姆失控。我知道那个机器人,他们家有一个孩子跟我一起在海滩玩过。认识她的人都说,快三十年了,她一直好好的,帮那家人带大了几个孩子,还帮他们照顾老人,不知怎么就失控了。她失控时,我正好在那里。我爸爸到那里去给人家送修理好的购物车,我也跟去在外面等,跟一些孩子玩。我以为我可以让她听话,但是我被她抓住了,举着我跳得很高很高。我爸爸去控制住了她,救下了我,可是我爸爸的心脏被她的手插进去了。人们把爸爸送去医院抢救,出院后在家里休养。其实,回家两年多,我爸爸就去世了,只是,我爸爸叫我不要对外说。他说,有些老朋友可能会回来找他,可能需要他帮助。我就常到修理铺来等着。”铁手说着,看了一眼阿答,“我爸爸说你会来找他。”
乌铁的离世,阿答难过,同时自己也陷入无助中。阿答的确需要乌铁的帮助,只是现在。唉!
二十年前,乌铁为阿答修理过内部所有零件,还有脸部和身形的修整。只是当年时间匆忙,乌铁没找到好材料,所以在七八年前,阿答的内部零件就严重老化了。由于他是在二十年前就被注销了号的机器人,不能让别人发现,所以,他身体出现问题也不敢去机器人医院看诊,更不敢去维修。这些年他一直隐藏在原来的主人家里,很少出来。只是,现在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才不得不冒险出来找乌铁求助。
他的身体糟糕到什么程度呢?走路他自己都能听到零件发出的响声。有时候,手脚也会突然僵硬,行走不便。他几乎不敢快步走,生怕走快了,有些零件会脱落。他甚至还不太敢轻易弯腰,生怕一弯腰,某个地方断了。他还不敢跳,很有可能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他是会咳嗽、会打喷嚏的机器人,但他不敢打喷嚏,生怕一个喷嚏打出去,牙床上的牙会从嘴里喷出去,也生怕心脏、肺、肝、胃都会纷纷脱落。有一次,他从一所学校经过,一群孩子在球场踢球,足球突然飞出来,击中他的后背。当时他就听到“当当”声。他回到家里,自己打开胸腔来看,果然,心脏脱落了,胃也挂在肠子上荡着。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它们安装回原来的位置,但从那以后,内脏的部件就更容易脱落。再得不到维修或更换内脏零件,他可能就要“死”了。
阿答见过“死”去的机器人。他们就像一堆废铁般站在街边或坐在自己家的门口,然后机器人回收处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抬起来扔到车上,拉到机器回收站,拆除部件或直接碎化处理。有的是被改装成了机器车或机器动物。
乌铁已经去世了。阿答想,他也没救了。
“唉!看来,我是不能再守护我的阿米了。”阿答悲伤地说。
“阿米?”铁手问他。
“阿米是阿答的儿子。他从小就生病,长不高,长不大,永远像五岁的孩子……现在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他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模样,比你还小。他需要我的照顾。”阿答说。
说到这儿,阿答对铁手再说:“我是以我的主人阿答的身份在活着。阿答在十八年前就去世了……”
铁手说:“我知道。”
“你知道?”阿答有些吃惊。
“我爸爸跟我讲过你们的故事。”铁手说。
关于他们的故事,是这样的。现在的阿答原来是机器人D109号。阿答五岁那年,住在上城,他爸爸从机器人公司买回来机器人D109号,专门接送他上学,每天陪伴他玩。阿答给他起名阿九。阿九是上城机器人公司最早投放到市场,进入市民家里的第一批机器人。他们所用的是光能,有光的地方,就能自动补充能量。并且,他们的仿真肌肉技术是一流的,肢体自然顺畅,行动敏捷,跟人类极为相似。有些人工作太忙,很少说话,日常许多事情都给机器人指令由机器人去完成,他们都板着脸,硬邦邦的。像阿九这类机器人要陪孩子说话,陪老人说话,还要帮忙处理一些事务,语言表达能力相当好。阿九陪阿答长大,又去陪伴阿答的儿子。在阿答眼里,阿九就是他的家人。二十多年前,机器人公司突然要回收这一批次的机器人,原因说是存在缺陷,虽然多次升级,仍未能完善。还有一种说法,这一批次的机器人,有几个程序出错,成了机器人杀手,他们杀人也杀机器人,到处逃窜,随机作案。上千名机器人特警追捕数月才把他们一一抓住,然后销毁处理。
阿答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据说阿九这一代机器人与人类过于接近,有些还过于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担心他们会有取代人类的野心,所以陆续寻回,销毁。
阿答舍不得阿九,他要想办法留下他,保护他。那时阿答的妻子已经去世,而阿答的身体也不太好,他的儿子阿米从小就落下的那个病,需要阿九陪伴,阿米也依赖阿九。
如何能留住阿九呢?
阿答想到了乌铁。
阿答和乌铁小时候就是好朋友,那时乌铁的爸爸是阿答爸爸的司机。乌铁的爸爸喜欢维修车辆,开了一家小小的修理铺。
乌铁小时候因为长得黑,表情又硬邦邦的,天生大舌头,说话不太清楚,没有什么朋友,阿答跟他玩。有些孩子欺负乌铁,学他说话,阿答叫阿九去赶走那些孩子。那时,很多人家里还没有机器人,阿九是阿答的守护神也是乌铁的守护神。
乌铁不上学,他喜欢到处跑,也喜欢动手做一些小玩具,就算是木板、树枝、铁皮、坏了的笔头、笔筒、锁匙等旧物件,他都能鼓捣出一些奇妙的玩具来,能走,有些还能飞。他捡到了两片旧车皮,用绳子、木头和铁丝做成了三只会走动的机器鸡,走几步还会叫,还会下出木球鸡蛋。阿答觉得乌铁是顶顶厉害的人。
阿答的爸爸去世以后,乌铁的爸爸就不做司机了,一家人搬回到巫城老家陪父母。乌铁出钱在街背街开了一家修理铺,继续沉迷于动手做各种机器玩具。在巫城街背街是小有名气的匠手。
长大以后的阿答和乌铁还有联系,只是很少见面。乌铁给阿米做过几个机器玩具,阿米很喜欢。
阿答专门去找乌铁帮忙。乌铁一口就答应下来,阿答是他的朋友,阿九也是他的朋友,而且小时候阿九经常保护他,现在阿九需要他,这个忙他能帮也必须帮。
在他工作室里隐藏着的那间屋子里,乌铁还有更多好一些的设备,他也在做机器人,家里有两个机器人就是他做的,放在家里做些粗笨的杂活儿。
阿答身体不太好,年轻时就使用机器心脏和机器肝脏,上了年纪以后已经第三次更换机器内脏,已经达到极限,再换,死亡的几率很高,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不换,机器内脏只有两年左右的使用期限。
乌铁听从阿答的意思,把阿九改装成他的模样,让阿九变成阿答。而真正的阿答隐藏在家里秘密生活,去世后也秘密安葬。
乌铁用造的另一个机器人代替阿九,再制造机器人失控的事件,在紧急关头,乌铁想用重机器砸废机器人,机器人在逃跑中跳进巫城外面的悬崖。机器人公司寻找了一年多也没找到落下悬崖的阿九,从此把他列入失踪名单。
多年以后,阿九在机器人名单中便是“死亡”状态。
那个跳悬崖的机器人,其实在落下悬崖后,机体自动脱散,变形成其他机器动物,或飞或走,此后一年间,它们陆陆续续都回到乌铁的修理铺来。
“你爸爸乌铁,是个了不起的人。”阿答说,“以前,我还是阿九的时候,阿答就总是这样说。”
“我也觉得我爸爸是了不起的人。”铁手满满的自豪感。他乌黑的眼睛,闪动着的光亮就像儿时的乌铁。
阿答回忆说:“乌铁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和阿答一起坐在车盖上,看着我说,他将来要自己亲手做机器人。他还说,要做一个机器人给阿答。后来,他做到了,他改装了我,把机器人阿九做成了机器人阿答送给阿答。”
然后,阿答又沉默了。
乌铁不在了,他自己可能也将要“死”去,阿米怎么办?
想到阿米,阿答很不放心。他现在自己在家。
“我不能出来太久。阿米自己在家里。”阿答说。
只是,看着面前这个铁手,也一样不放心:“你一直自己在这里吗?”
“嗯。”铁手说,“爸爸妈妈给我留钱了,我会做吃的。”
阿答看看偌大的一间修理铺,觉得还是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你跟我回去吧。”阿答说。
铁手说,“我爸爸跟我说。等你来了,你一定也会保护我的。”
“当然。”阿答说。
“我爸爸叮嘱我,你的零件会老化。你不能去找别人,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原来是阿九。”铁手说。
“唉!”阿答说,“我来迟了。”
“也不迟。”铁手说,“我帮你。”
阿答看铁手是认真的,只是,他还这么小,能帮自己什么呢?
铁手知道阿答在想什么。他把机器玩具一一启动,机器动物们飞的飞,走的走,转眼间,原来破败杂乱的修理铺突然又热闹起来。
“我很小就跟着爸爸待在这里,有些机器玩具还是我做的。”铁手得意地说,“我能修你的内脏零件,也能更换新的零件。我爸爸早就教会我了。爸爸去世前还做好了新零件,保存着,叮嘱我,你来了就由我来帮你修理。”
“谢谢!”阿答很感动。
“我也要谢谢你。我爸爸小时候被别人欺负,你还有你的阿答都帮我爸爸,保护我爸爸,把我爸爸当最好的朋友。”铁手爬到高一些的地方,一手搂住阿答的肩膀,“所以,你也是我的朋友。现在,我来帮助你,保护你。”
阿答伸手跟铁手握握手,他很喜欢这个朋友。
握过手,是朋友了。
阿答跟铁手到工作室里隐藏的那间密室去。乌铁为他制造的各种零件都保存得好好的。
“还很新呢。”铁手拿起机器心脏跟阿答说,“这些零件的原材料比以前的好。说不定,你可以使用五十年……”
“呀。”阿答笑了,“我现在是阿答……再活五十年,阿答就很老很老了。”
“以后你可以做回机器人,你再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就好。那时,生产你那一批次机器人的人早就不在啦。可能都没有谁记得你了。你是失踪或死亡了的机器人。”铁手说,“我以后给你做一个设置,可以在一定程度避开或转移别的机器人的监测感应。我现在还在尝试中,不稳定呢。”
铁手虽然才十一岁,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机器人设计专家。
阿答完全信任他,就像从前信任乌铁一样。
听铁手的指挥,在手术桌上躺下来,除了人工大脑还在运转,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都暂时进入“静止”状态。
铁手先把他的内脏依次拆下来,换上新的,再细细检测多次,正常运转之后,才让阿答恢复过来。
“你自己看看。”铁手推过来一面镜子。
阿答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内脏,各个部件在运行着,还有新的机器肠道和更多细密的血管,这样他的肢体运动就更加舒畅自然。
“真好。”阿答对新的内脏非常满意。
“你的手和腿也老化了。”铁手摸摸阿答的胳膊和腿,“但是,现在还不能帮你换上新的,只能帮你修一修。让你的关节更灵活一些。”
铁手看到阿答左脚有两只脚趾没了,那个位置空着两个洞。
“脱了?”铁手点了点脚趾的空处。
“脱了十多年了。”
阿答从口袋里掏出两只脚趾给铁手。
铁手拿过脚趾,帮他处理了一下,重新帮他安装上去。
阿答试着动了动脚趾,可以动了。
铁手检查了一遍阿答的五官,眼睛、鼻子、耳朵,这些以后都要更换新的,不过,现在只能修理一下。“头发要换吧。现在你这个年龄,头发应该有过半是花白的。”
“是的。正因为如此,我出门就戴着帽子,把头发遮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是不能再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阿答也笑了。
铁手给他换了另一副头发。这是他自己做的,收集了好几种动物的毛发,一根一根种上去的。仿真头皮肉胶是乌铁留下来的,特别柔软而舒适。有些人因为病变导致脱发之后头发不能再生长,也来找乌铁做头发,戴上去,连本人都差点以为那是重新长出来的头发。
铁手坐在旁边,打量着重新焕发生命力的阿答,很满意且自豪。
阿答走走、跳跳、蹲蹲、弯腰、伸手、蹬腿,灵活自如。
阿答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还是阿九的时候。
此时,外面的雨停了。
已是黄昏。
最后一片晚霞搁在天际间,给这座灰扑扑的老城市抹上一片斑斓的色彩。
阿答不放心铁手自己留在这里,再次叫他跟他走。铁手还是舍不得离开他爸爸的修理铺,他要在这里把爸爸的修理铺开下去,他说他不是自己留在这里,他还有三条机器狗和一堆机器动物。
又脏又乱,到处堆满了废旧物的街背街浸在晚霞中。
阿答拉了拉围巾,把脸包好,快步走在街上。
铁手和机器狗,还有一堆机器动物站在门口,默默目送阿答。
第二天黄昏。
也是晚霞照耀街背街的时候,铁手正在街背街边挑一些废旧的铁皮。他一抬头,看到阿答和阿米朝他走来。在阿米身边,还跟着一只机器鹅,飞着几只机器鸟。在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笨笨的机器人,两边肩膀上各扛着一只箱子。
铁手站在废铁堆上,黑乎乎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