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发展伦理智慧
2022-06-03田旭明李智利
田旭明 李智利
摘要: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一条立足于中国基本国情、从根本上有别于资本主义发展逻辑的全新的现代化之路。它历史性地超越了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发展模式,蕴藏着丰富的发展伦理智慧,主要表现在坚持人本而非物本的发展价值、协调平衡系统的发展方法、资本逻辑的发展正义批判和构建发展共同体的伦理担当。基于发展伦理之维探究现代化道路的中国样本、中国超越与中国智慧,有助于揭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价值理性和伦理应然,对于新时代进一步增强道路自信、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发展伦理;中国智慧;道路自信
中图分类号:A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編号:1004-3160(2022)03-0017-11
继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在党内正式提出“中国式的现代化”之后,经过40多年摸索和奋斗,2021年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向世界宣告:“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现代化发展的中国版本,是现代化普遍文明特质和中国特殊性国情的结合,是中国共产党坚持走自己的路的实践结晶。从历史和发展的眼光看,现代化指“以工业化为推动力”所导致的由“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一种全球化的社会变迁现象[2]12,是当今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寻求发展进步的必经之路。但现代化没有整齐划一、千篇一律的模式和道路,每个国家因其制度、文化、历史的不同,注定着现代化样式必然是多元的,现代化成效也是有差异的。考量和评价现代化水准和质量,除数量值指标外,还要看其价值和文化向度。发展伦理作为现代伦理学重要视域之一,为考察现代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在发展伦理视域中,现代化的核心是人的现代化,“最终目标是促进人类自由全面的发展,增进人类的幸福生活”[3]23,而资本等促进发展的因素只是达成这一目标的工具和手段。众所周知,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以资本对利润的终极追逐为发展动力,遵循“资本主义私有制+自由市场+分权型或集权型现代国家机构”[2]123的经济发展格局,是建立在服膺于资本逻辑、对外殖民扩张掠夺、对内剥削压迫人民的发展逻辑基础之上的。所以,马克思曾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4]871事实也证明,西方社会的现代化发展模式造成了许多虚假的“繁荣”和“反发展”现象,诱致了发展不平等和社会撕裂,落入了“中等收入陷阱”,陷入了现代化困境。与之相比,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社会主义现代化[5],始终以人的现代化为根本宗旨、核心内容和源动力,实现了现代化的人本性、协调性、正义性和普惠性发展,凸显了发展的“应然性”伦理价值。所以,在世界各国竞相现代化和继续现代化的浪潮中,从发展伦理视角透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揭示其中所蕴含的发展伦理智慧,对于坚定中国道路自信、贡献中国发展方案以及驳斥和消解“历史终结论”“西方中心论”“中国崩溃论”等声音都具有重要意义。
一、坚持人本而非物本的发展价值
随着发展成为时代主题,“发展是天然合理的”[6]理念曾一度流行。在这种思维的牵引下,认为“发展天然就是好的”,没有必要质疑发展本身如何更多、更快、更强、更优的“应当性”追求,也无需其他审视和制约。在这一理念支配下,人们理所当然关注和追求经济增长的发展,而不考虑最初意义上的“何为发展”“为谁发展”“发展为了什么”“如何发展”等根本性问题[3]13,甚至不惜以牺牲长远利益、损害人的精神世界为代价实现眼前的物质财富增长。长此以往,伴随这种“物本”发展理念所造成的高代价现象日趋严重,人们逐渐意识到发展自身并非天然合理,因为单纯的经济发展似乎并未带给人类更多获得感和幸福感,人类反倒因发展异化而陷入功利化、工具化、边缘化、失衡性等困境与焦虑中。这时,人们才开始顿悟,在注重经济发展的“实然”问题时,还必须关注发展进程中“应然”的价值之维,即发展伦理问题。
发展伦理主张发展并不等于物质经济的无限增长,发展的根本目的和终极目标在于人的真实幸福和全面自由的发展。在“发展伦理学之父”德尼·古莱看来,虽然发展的工具性维度明显,但在更深层面上,“发展从属于美好生活”,而美好生活是建立在以人为核心的发展价值基础之上的,所以发展应该是为所有人而非少数特权阶层提供基本需求[7]43-45。与“以人为核心”的发展相对,“以物为中心”的发展以牺牲多数人的生存自由和质量为代价,因而并不是真正的发展,而是脱离了人性和人道的“反发展”,因为它不仅没能解决人类社会的贫困问题、促进社会的长足发展进步,反而引发了一系列生存危机甚至灾难。马克思恩格斯在揭露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重物轻人的片面发展观时也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物成为人信赖的对象,物的依赖性占据着统治地位,“个人从属于像命运一样存在于他们之外的社会生产”,以致“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8]51-53,“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9]156。历史和现实都表明,这种“虚假”发展只会造成“片面的人”“单向度的人”“物化的人”和“无家可归”的人,人的生存本性逐渐迷失[10]。由此,发展伦理强调,真实的发展“乃是彻底的解放。这种解放的目的是要将人类……从一切非人性的生活中解放出来”[11]9,不断“提升一切个人和一切社会的全面人性”[7]8,是合乎社会发展本质规律、给人以美好感受进而创造全体人民幸福生活的伦理发展。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的发展是社会发展的价值尺度,财富增长的物质目的应服从于人的全面发展的人道目的,“人只须认识自身,使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关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评价这些关系,根据人的本性的要求,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来安排世界”[12]。以此为发展的根本立场,马克思恩格斯还根据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预言:在未来社会,“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3]53这是共产主义文明社会形态中发展的美好图景,也是最理想的发展价值坐标。80B28349-2B6F-4605-9BA6-456D31CFEDDA
由此可知,发展的价值指向是人而非物,那么作为发展的动力要素和重要表征的现代化自然要以人为中心,“发展本质上是一个以现代性为‘表,以生存性为‘里的概念”[3]3。现代化是发展的表现形式和阶段性目标,发展则是人类通往现代化的前提和目的。其中,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即人的现代化,是现代化的核心、关键和本质。“人的现代化是国家现代化必不可少的因素。它并不是现代化过程结束后的副产品,而是现代化制度和经济赖以长期发展并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14]
中国共产党一经诞生,就将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确立为自己的初心和使命,并将这一意识始终贯彻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探索中。与西方式现代化以利润最大化为发展目的不同,中国式现代化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深刻回答了“为什么发展”“发展为了谁”“发展依靠谁”“发展成果由谁享受”等发展的本真意义和终极价值问题。新中国成立后,“建设成为一个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和现代科学技术的社会主义强国”[15]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奋斗目标。毛泽东一直强调,在推进“四个现代化”进程中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从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出发”[16],同时要将充分发挥人民群众主体作用置于现代化建设的重要高度。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在自此之后的一系列现代化实践探索中,人民利益始终是最高价值目标和最根本评判尺度:邓小平将包含“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17]372在内的“三个有利于”作为评判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各项工作的根本标准;江泽民把代表最广大人民利益作为党的各项工作的价值指向;胡锦涛将“以人为本”作为现代化发展的核心旨趣;习近平承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18]3。自邓小平将“小康社会”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阶段性目标开始,中国共产党通过“三步走”战略,审慎摸索和接力奋斗,相继完成了总体小康、全面小康的历史承诺,消除了绝对贫困,推动共同富裕取得实质性成效,成就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鲜亮名片。在此进程中,我们党始终立足于人民的需求和呼声来调整发展战略,以人民更多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为发展目标,以人民的切实感受和体验来优化发展布局,以人民的期待来开拓发展思路,以人民的力量来破解发展难题。例如,为了实现人民高品质生活,党中央倡导中高速增长的新常态理念,摒弃唯GDP论英雄的片面高速增长理念。这种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价值取向,本质上是以人为本的现代化,区别于西方现代化的资本维度和物化倾向,也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越走越宽广的根本原因。
一言以蔽之,在现代化境遇中,中国式现代化并未遵循与资本主义发展史相适应的“物本位”经济增长发展范式,而是一贯将“以人为本”作为发展的终极关怀,聚焦发展的人本价值,在坚持“人本位”基础上实现了对资本逻辑的辩证“扬弃”,避免了发展初衷与结果相悖的發展异化现象,突出展现了从伦理向度追求现代化的科学发展、审视和评价现代化发展效果的中国智慧。
二、坚持协调、平衡、系统的发展方法
发展是一个“经济-社会-人”综合协调发展的系统性工程,“涉及到社会结构、人的态度和国家制度以及加速经济增长、减少不平等和根除绝对贫困等主要变化”,从实质上讲代表了全部范围的变化[19]。但事实上,现代社会发展特别是现代化进程却往往以非均衡性发展状态呈现出来,这种非均衡性不仅表现为城市与乡村、先进地区与落后地区、经济与社会政治文化[20]、人与自然等之间发展的不平衡,而且也表现在由此引发的发展利益不一致的矛盾以及发展效益与发展代价甚至发展与安全之间的失衡。对于由此类非均衡发展所产生的代价,德尼·古莱感慨道,获得发展而真正付出的代价是惊人而高昂的,在人类历史上,“某些‘发达国家很可能经历早早的毁灭,因为它们为维持事实上的‘反发展而付出太高的代价”[7]246。
在发展伦理看来,发展本身会产生自我约束、自我反思和自我节制功能,这种发展“自律性”在现实中主要体现为发展适度。发展适度是发展良好状态的伦理诉求,以“发展的伦理本质性和道德规范性对人类发展非理性欲望进行自觉节制与调整”[21]28,其价值目的就在于追求发展的和谐平衡状态。所以,只要坚持从协调、平衡、系统发展的高度出发,“以中道适度约束和评价发展,摒弃发展过度和发展不足而‘取中,抑制人类发展欲望的无度泛滥,调控发展失范行为”[21]29,就能从德性上引导发展的伦理自觉,让万事万物和谐地发展。这种发展的适度和平衡状态主要体现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三方面之间的和谐共存。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发展伦理主张以互利共存和利益调节为原则,通过发展化解因贫富差距拉大造成的两极分化、社会不公平与不和谐等现实矛盾[21]23,以平等和适度标尺协调不同利益主体间的利益关系,最大限度兼顾发展效率和利益公平,从而像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那样“结束牺牲一些人的利益来满足另一些人的需要的状况……使社会全体成员的才能得到全面发展”[9]689。在人与社会的关系上,恩格斯说过“政治、法、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22],所以合理的发展必然是追求整个社会发展的全面性和协调性,尤其要处理好经济发展与社会其他要素发展的和谐统一关系,如此,才能克服“物本”发展理念的局限,实现由“物本位”向“社会本位”的转向,并实现以人为中心的综合发展。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发展伦理追求人的主体性实现与发展的合理性的“度”,强调“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23]559-560。这就要求我们必须解决好生产目的与手段间的矛盾,协调好发展效益与发展代价、发展与安全、发展速度与社会可承受度之间的关系,以保持整个自然和社会生态系统的稳定和平衡。
可见,合乎伦理的发展应然,是一种适度发展、平衡发展、全面发展、和谐发展和可持续发展。它并非纯粹经济增长,也非人的本质的异化,更非对人自由的剥夺,因而绝不能让发展沦落至异化或失序的局面。80B28349-2B6F-4605-9BA6-456D31CFEDDA
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其无限度追求资本增值的现代化发展模式却忽视了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与人的现代性发展间的均衡性,导致了诸如自然资源浪费、生态环境破坏、经济危机频发、贫富差距加大、社会矛盾加剧、人的极端异化等严重违背人类发展初衷和发展伦理的一系列自然和社会问题。
不同于西方以物本现代化为标志的单一型现代化,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现代化的整体论,致力于建构突出重点与整体推进相结合的具有协调性、平衡性和系统性的现代化发展模式,创造出优于资本主义单维度现代化的全面现代化。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已经生成现代化意识,但囿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情及当时政治局势,现代化的探索在当时并不具备实践条件,因此未被提上日程。直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共产党才真正开始探索全面现代化的道路。1954年召开的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首次明确提出要实现工业、农业、交通运输业和国防的四个现代化任务,并在1956年将其列入党的八大所通过的党章中,使中国现代化从一开始就呈现出系统和协调的方法论。1956年,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强调,“这十种关系,都是矛盾。……我们的任务,是要正确处理这些矛盾”,而处理这些矛盾所采取的方针就是“统筹兼顾、适当安排”[24]744-782。《论十大关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自主探索,其中蕴含着统筹协调的发展思维。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在中国现代化道路探索中,拒绝唯经济决定论,始终从全局系统的战略高度谋划发展大局。邓小平强调,建设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任务是多方面的”,各种任务“像经济与教育、科学,经济与政治、法律等等”之间又有相互依存的关系,所以在处理各方面关系时“需要综合平衡,不能单打一”,不能顾此失彼[25]。此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布局实现了从“三位一体”到“四位一体”再到“五位一体”的递进式演变,充分体现了我们党设计部署现代化事业各层面全面统筹、协调发展的自觉。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顺势提出新发展理念,着重强调“在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同时,全面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促进现代化建设各个环节、各个方面协调发展,不能长的很长、短的很短”[26];要“坚持把改革的力度、发展的速度和社会可承受的程度统一起来”[27],努力破解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难题。忆往今昔,“五大文明”全面进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城乡区域协调发展等已经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显著标志,京津冀协同发展、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粤港澳大湾区建设、长三角一体化发展、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等国家战略已成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鲜亮成果。这些都深刻表明了中国现代化道路以全面协调、永续发展为追求,将协调、平衡、系统的发展方法贯穿全过程,不仅遵循了发展伦理的整体性、适度性、协调性、共生性等原则,而且形成了具有本国特色的现代化综合协调发展模式。
总而言之,全面协调是中国现代化持续有效发展的必然选择和内在要求,也是中国现代化历程中经验教训的总结反思。正是由于坚持这一伦理性的发展方法,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才能突破资本现代化单向度发展的弊端,最大化发挥现代化的整体效能,推动社会全面进步。
三、坚持资本逻辑的发展正义批判
发展伦理认为,正义是社会道德的必要条件,社会发展是公平正义性和正当功利性的统一,人类在共同生活中应做到“既兼顾功利性又超越功利性,用公平正义来实现发展的德行诉求”[21]26。在发展伦理看来,资本作为一种现实性逻辑,所追求的是现世的产品和权力,具有超强功利性,它是人类生活的条件但却不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因而“不能希望单纯发展资本逻辑来实现社会平等、政治公正、意义充实”[28]163。我们要做的是在不把全部生活托付给资本的前提下对资本进行发展伦理约束,既充分运用资本的活力和创造力,同时又批判资本逻辑的非正义因素。从这个层面上说,中国现代化可以利用资本但决不能唯资本至上,应该全面历史地认识资本的有用性和有限性,以对社会发展总体逻辑的把握为基础,“建构适合中国特殊国情的资本实现方式与规范、约束资本的发展伦理制度”[28]165。
马克思恩格斯看到了以资本为主导逻辑的资本主义社会现代性的普遍症候,并对资本主义发展进行了深刻的伦理正义批判。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所形成的“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8]52有其先进性,但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人对物的依赖性超越了人的独立性,以经济财富为目的的生产力发展超越了人、社会、自然的整体性发展,这样的发展脱离了发展伦理所提供的“应当”和“不应当”的尺度和制约,并不合乎真正的“人道”。也即是说,西方现代化发展模式的实质是以资本逻辑为主导的单一经济现代化模式,资本的运行逻辑早已统摄着社会运行的逻辑,成为一种以在全世界范围内追逐和攫取剩余价值为目的、加速资本积累和劳动人民积贫积弱的非正义模式。由于“资本主义积累的本性,决不允许劳动剥削程度的任何降低或劳动价格的任何提高有可能严重地危及资本关系的不断再生产和它的规模不断扩大的再生产”[4]716,所以马克思抨击道“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4]873。以此轉观至现代性视角,马克思主义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的资本逻辑是一种见物不见人的发展形态,资本支配着现代性的实际运行,成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普照的光”,而人却异化为资本增值的工具。在这种逻辑下,人若想寻求自由的生存状态,就必须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由此看来,资本逻辑下的现代性,不仅是现代性的狭隘表现形式,也成为现代性问题的“病根”[29]。同时,我们已经看到,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实践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以资本逻辑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现代化可能获得资本对于效率的强劲推动,但也必然牺牲社会公平,造成贫富分化、阶级固化乃至社会矛盾、阶级冲突,整个资本主义系统将陷入结构性的矛盾之中。最终,资本逻辑的价值扭曲会使畸形的生产关系限制生产力的发展活力,在资本的盲目驱动下带来经济危机和生态灾难,现代性日益走向它的反面。正如恩格斯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时所说:“随着文明而产生的社会为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机构,都转变为它们原来的目的的反面。”[23]14780B28349-2B6F-4605-9BA6-456D31CFEDDA
鉴于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发展逻辑本质上是一种“单向度现代性”,既不可持续也非正义,且恰是导致西方困境的总根源,所以推动现代化进程就要求既要充分挖掘和利用资本逻辑的积极作用,又要在物化境遇下修正资本对物的过度关注,即从伦理道德视阈,以正义为价值基础,揭露、批判、约束和规范资本逻辑的非正义性,消除其僭越性,从而克服发展异化现象,脱离伦理困境。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发展伦理的正义理论,以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发展伦理的批判为理论指导,通过对资本逻辑进行社会主义伦理规约和制度驾驭,展现出了深刻的正义伦理意蕴。早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就提出要对资本主义“采取恰如其分的有伸缩性的限制政策”,使我国资本主义不像“资本主义国家那样不受限制任其泛滥”,而是受到限制从而“利于国民经济的向前发展”[30]。新中国成立初期,鉴于经济落后和政权亟需巩固的现状,我们党对资本主义成分采取了既利用又限制的政策,即一方面通过调整劳资、公私、产销关系,利用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积极作用发展生产力;另一方面又通过打击投机倒把、稳定物价、开展“五反”运动等限制资本主义的消极因素。虽然在“三大改造”基本消灭资产阶级成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受“左”倾路线影响致使党对资本主义的认识走向全面失误,但改革开放后以邓小平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正视资本的历史进步性,鉴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提高生产力的根本任务所需,开始逐步接纳资本要素,着手建立资本参与资源配置的市场机制,利用资本力量促进社会主义生产力建设,并通过规约资本市场的运作机制和效用逻辑积极尝试驾驭资本逻辑。1992年,党的十四大正式宣布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提出和发展,打破了资产阶级经济学将政府与市场对立起来的思维窠臼,能够有效处理计划与市场、经济效率和社会公正之间的关系。这表明我国已经承认社会主义商品生产者的市场利益和主体身份,认可资本作为市场经济要素的身份参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自此之后,中国共产党在经济制度、政府和市场关系等领域进行了一系列制度创新,从党的十五大创造性地提出“公有资本”概念、明确强调“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31],到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18]75、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有为政府”和“有限市场”的结合,再到2021年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新发展阶段要“正确认识和把握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发挥资本作为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同时有效控制其消极作用”“为资本设置‘红绿灯,依法加强对资本的有效监管,防止资本野蛮生长”[32],都体现了我们党在运用资本逻辑方面的哲学智慧和政治眼光。从中国现代化进程来看,资本逻辑和市场经济是巨大的催动力量,中国共产党人在强调资本参与财富和价值创造功能的同时并没有走向市场万能主义,而是将市场宏观控制在社会主义制度之下,不断建构资本的文明面、限制资本的野蛮面,最大程度克服了现代化过程中资本发展和市场盲目竞争带来的无序性和非正义性,避免了因权力和资本对社会财富的非法占有而导致的贫富分化,杜绝了发展的“马太效应”,实现了资本逻辑效率与社会主义制度公平正义的实践统一,使整个社会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
由此可见,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起步和跃升,尽管对接了资本主导的文明秩序,但中国共产党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正义透视,打破了对资本逻辑的正义想象,批判了资本逻辑的异化与失控,始终以社会主义制度和价值规范引导资本文明,注重发展效率与公平的平衡性,在利用和限制之间保持资本逻辑的现实“张力”,从而既规避了西方现代性之殇,又维护了发展正义,展现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合乎正义伦理的发展智慧,是超越资本主义现代化、体现公平正义发展伦理价值诉求的社会主义现代化。
四、坚持构建发展共同体的伦理担当
19世纪大工业发展和资本扩张加速了全球化进程,“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13]35,世界日益变成一个不可分割、相互依存的有机整体。尤其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各国互融互通、休戚与共,早已成为动态生成的利益共同体、发展共同体、生命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在这样的共同体中,任何国家和地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也不应该是“零和博弈”,不能“仅仅对自己的国家负责任”,而是要以“天下思维”,“对世界负责任,……以‘天下作为关于政治/经济利益的优先分析单位”[33]创造世界新理念和新制度,共同促进整个人类社会的长足发展。
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工具理性疯狂膨胀,以自我权利为中心取代了必要的责任伦理意识。特别是资本主义国家,其扩张掠夺的霸权本性难移,“人对人是狼”的丛林法则贯穿始终,社会关系被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所取代,致使价值理性中的人文关怀、伦理情怀被湮没,命运与共、和谐共生、合作共赢等共同体意识被淡化。马克思恩格斯看到了资本的逐利本性及其对人的自由发展的限制,深刻揭露了这一共同体中的虚假“自由”和被變相奴役的真相,将资产阶级及其所构建的共同体称为“虚幻的共同体”。他们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共同体实质上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9]571。其中,资产阶级为掩盖其为少数人谋利的本质,将自身装扮成代表劳苦大众和社会公共利益的虚假面目,在形式上取得了共同体的外观,但事实上资产阶级并不代表全体成员的利益,相反,其对人思想的禁锢、奴役和控制使人的本质出现裂变和异化,无法得到自由和解放。因此,共同体中的资产阶级未担起作为共同体成员应担起的伦理担当,这种共同体“总是相对于各个人而独立”[9]571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发展共同体。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虚幻共同体”发展至今仍具有相当的迷惑性和影响力,主要体现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主张以资本竞争原则重构世界发展秩序,大搞霸权主义、单边主义、保护主义等行径,增加了人类发展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其最终目的是企图牺牲大多数国家的利益来满足大资本者的“暴力性掠夺”。显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发展完全是以其他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停滞落后为代价的。同时,在这种“虚幻共同体”意识下,面对全球气候变化、能源资源问题、公共卫生安全、网络安全、恐怖主义威胁、重大自然灾害、新冠肺炎疫情等共同挑战,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只顾自身利益,一味逃避责任,甚至甩锅他国、转嫁危机,掀起反全球化、逆全球化浪潮,严重影响世界和平与共同发展。与此相反,发展伦理形态既不是单向度的存在,也不是自我本位发展,而是兼具人类情怀和人类文明进步期盼,追求全球正义。在发展伦理视阈中,“发展的好处应当惠及所有的社会,惠及社会上的每一个人”,解决好“我们应当如何共同生活”的重大问题[34]。面对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和西方现代化问题的凸显,发展伦理强调在超越西方现代性视野中从自我出发思考世界的思维方式,以“社会存在与发展总体逻辑”为基础,“正确认识和处理‘自我发展与‘共同发展的关系”[28]133,“推动全球伦理、发展伦理从‘以权利伦理为主向‘权利伦理与责任伦理并重的转换”[28]293,从全球发展公正性的角度担当起谋求人类共同繁荣发展的责任。马克思恩格斯基于共同利益一致性视角,指出人类社会的“真正共同体”是“现实的人”能够获得真正而自由发展的“自由人联合体”,因此凡合乎发展伦理的发展共同体就应当是各国都着眼于人类未来发展、共同追求“人人能维护生命、最佳的尊重以及自由”[11]113-114伦理目标的共同体。80B28349-2B6F-4605-9BA6-456D31CFEDDA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爱好和平、包容开放、追求共享的民族。中国共产党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具有世界情怀的使命型政党,所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极具包容性和普惠性的发展路线,既注重反映中国特色又注重契合時代潮流,既发展自身又造福世界,充分体现了人本、公正、责任、共享等发展伦理的基本准则。与资本主义国家所走的以战争或殖民扩张、政治霸权的现代化之路根本不同,我国的现代化道路秉持的是“和而不同”“以和为贵”的价值观念以及包容协作、互利共赢的发展理念,走的是独立自主的和平发展道路。在此期间,中国共产党提出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方针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积极发展同其他国家的友好往来与互利合作,在实现本国发展的同时充分估计别国正当关切和利益。从毛泽东提出“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24]755,到改革开放后邓小平认为中国“可以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17]143,再到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为人类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18]43,都表明了中国共产党助力人类事业进步的国际主义情怀和发展伦理自觉。中国共产党开创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不仅推动中华民族走向强起来,还恩泽全人类,将自己的发展经验和智慧分享给世界,用实际行动帮助广大落后地区实现共同发展。进入新时代,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共产党发出“中国应该对人类社会有更大的贡献,更大的担当”[35]的时代强音,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张。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马克思恩格斯“真正共同体”思想在当代中国的实践,占据着人类道义的制高点,“内含了全球发展正义、责任和道义担当、价值共享等伦理意蕴和道德追求,符合世界各族人民共同的心灵祈盼和价值期待”[36],为破解全球发展面临的和平赤字、发展赤字、信任赤字和治理赤字等提供了中国方案。我们党通过“一带一路”、亚投行、金砖银行建设以及亚丁湾维和护航行动、缔结并履行《巴黎气候协定》等实际行动积极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力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人为人类谋幸福、为世界谋大同的风范担当和发展伦理精神。中国共产党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中国的现代化是追求共享共赢和发展伦理共同体的现代化之路,是兼顾自身与世界共同发展的担当之路,有力证明了发展与普惠之间并不矛盾,发展起来的中国将以发展共同体的道义担当做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和国际秩序的维护者。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王昌龄《送柴侍御》)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探索和推进的中国式现代化不是单一经济现代化,也不是闭门造车式现代化,更不是殖民霸权式现代化,而是忠实践行发展伦理精神、共建美好生活的现代化。发展伦理关照下的现代化中国版本,将在中华民族复兴的浩荡潮流中继续书写和迸放光彩。
参考文献:
[1]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21-07-02(1).
[2]罗荣渠.现代化新论:中国的现代化之路[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2.
[3]王玲玲,冯浩.发展伦理探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23.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71.
[5]《求是杂志》发表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文章 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N].人民日报,2021-05-01(1).
[6]卢风,刘湘溶.现代发展观与环境伦理[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4:38.
[7]古莱.发展伦理学[M].高铦,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43-45.
[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1-53.
[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56.
[10]漆思.现代性的命运:现代社会发展理念批判与创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75.
[11]古莱.残酷的选择——发展理念与伦理价值[M].高铦,高戈,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9.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521.
[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
[14]英格尔斯.人的现代化——心理·思想·态度·行为[M].殷陆君,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8.
[15]周恩来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439.
[16]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094.
[17]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72.
[18]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3.
[19]托达罗.经济发展与第三世界[M].印金强,赵荣美,译.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92:179.
[20]周安伯.发展理论与中国现代化[M].北京: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1998:148-150.
[21]唐海燕.人本财富观:基于发展伦理的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28.
[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68.
[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59-560.
[24]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744-782.
[25]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249-250.
[26]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79.
[2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论述[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36.
[28]陈忠.发展伦理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63.
[29]黄炬,刘同舫.从风险社会到命运共同体:基于现代性理论的审视[J].学术界,2018(3):57-64.
[30]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431.
[31]江泽民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17.
[32]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 习近平李克强作重要讲话 栗战书汪洋王沪宁赵乐际韩正出席会议[N].人民日报,2021-12-11(1).
[33]赵汀阳.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510.
[34]林春逸.发展伦理初探[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178-180.
[35]阔步走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征程上——记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推进全方位外交的成功实践[N].人民日报,2016-01-05(1).
[36]田旭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伦理之维[N].伦理学研究,2017(2):6-11.
责任编辑:曹桂芝80B28349-2B6F-4605-9BA6-456D31CFED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