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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清洁与污秽

2022-06-02淡豹

睿士 2022年5期
关键词:污秽皮靴区分

淡豹

“什么老陈区,老陈醋吗?”65岁的妈妈习惯了大嗓门,在电话那头喊。

落!尘!区!

也难怪她没听说过这个在二线城市还算相当新颖的舶来品——网络上搜索一下,在2016年以前,这个词的中文搜索结果总共8千多条,那还是关于它的源头,日语中把这个词的介绍算了进去。而把时间改到今天,就已经有60万条记录了。它意味着重新定义了家的内与外,划定一块模糊、暧昧的中间区域,比室外干净,可比“真正意义上的室内”又脏一点。

这不就是传统中国人讲的玄关吗?装修媒体,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居号可不这么想。先给一个概念命名,再传播出去,而后塑造出一定范围内的共识,这才能把“用户教育”变成一门生意。刷一刷年轻人爱用的装修家居类APP,到处都是吓唬人的句子,“没有落尘区?难怪你家住起来不舒适”!甚至,“还不知道你家有多脏”?妈妈那辈人惯用的擦鞋地垫显然是不够的,換成网红风的垫子也不行,得垫起至少2-5公分的地台、用水泥花砖、用六角形的铺法等等,才能更明确地区分出落尘区,一顿操作猛如虎,俨然要一步步将一个新概念变成中国人家中的基本配置。

如果说传统的“玄关”更强调风水、进门观景、用遮挡避免外人的一览无余,是“福与灾”、“熟悉与陌生”的区分,那么,如今的落尘区则强调“清洁与污秽”的区分,以此来区分内外,还要在内外之间展开一场过渡仪式,回家的过程就是在落尘区脱掉外面穿的外套、外面穿的鞋、对家中的人喊一声“我回来了”的过程,最好还有地方洗一洗手。

类似的变化,不仅在家居品类和装修行为中发生。也是受日本的影响,幼儿园小朋友出现了新的消费品类“室内鞋”,在幼儿园教室内换上既非拖鞋、又非外出时穿的一种薄底鞋。这又会让我妈妈那代人惊讶了:在屋里不就是穿拖鞋吗?如果告诉她这种变化也是全球化加城市化的产物,概念从日本传来,她可能会更惊讶——日式就比我们的生活习惯更干净吗?为什么那么在乎已经由楼道、电梯过滤,剩在鞋子上的一点灰尘?日式睡在地上的习惯,难道就不“脏”吗?

实际上,清洁与污秽从来就不是一个卫生学问题。它始终是个文化问题。英国人类学家玛丽· 道格拉斯在1966年写下名著《洁净与危险》,她通过宗教研究发现“不洁之物”实际上是某种文化视为污染、在体系中脱离了合适位置的物品。

用通俗语言说就是,世界上不存在“客观肮脏”的物品,我们厌恶一样东西不是因为它“客观上”不洁,而是因为它出现在了我们觉得不该出现的地方,需要将其归位,避免它污染、破坏我们的系统。不洁的东西,是“不得其所”的物品。

用例子来说就是,一双皮靴,放在门口,它就是干净的物品。放在晚餐桌上,立刻就不洁了——它自身没有洁或不洁的性质,重要的是它的位置,它是否会污染其他“得其所”的正确物品,也就是这种文化中,它带来的潜在危险。

在我们的清洁与污秽观念中,重要的实际上从来都不是“卫生”,虽然这些问题常常以卫生与科学精神为借口。重要的只是“清理”,一种最重要的操作实践,将皮靴与餐叉隔离开,让皮靴到其他鞋子所在的地方去。

再回到家居问题吧。住宅研究者、前万科副总建筑师逯薇也写过,现在常学日本做三分离/四分离卫生间,把马桶、洗手、淋浴、沐浴空间分离。她觉得如此彻底的分离在中国意义不大——日本那样做是由于背后的文化观念。在日本人看来,如厕污秽,洗澡神圣,而泡澡则是家庭的重要仪式,因此才把这几项任务的空间分离开。这和中国人的文化并不相符。

我的朋友在家庭生活中也有类似的例子。有对夫妻总因为进门要不要立刻换“家居服”吵架,丈夫在镇上长大,习惯了独立住宅向街道敞开大门,堂屋和院子并不作区分——灰尘是家中自然的客人。而在大城市家属院公寓楼里长大的妻子则觉得进家必须换衣服,外出穿过的裤子坚决不能坐在床上,会带来可怕的细菌——也就是污染。

我们关于清洁、卫生、污染、污秽、隔离的观念从哪里来,又发生着怎样的变化?这有时是个有趣的问题,有时是个严肃的问题,有时则是个没有乐趣可言、令人痛苦、牵涉着诸多正在受苦的生命现实安危的问题。恐怕也是每个人现在不得不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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