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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译著《 声学》的英文底本与翻译时间新探

2022-06-01冯立昇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底本序言声学

李 莉 邓 亮 冯立昇,

(1.内蒙古师范大学 科学技术史研究院,呼和浩特 010022; 2.清华大学 科学技术史暨古文献研究所,北京 100084)

出生于爱尔兰的英国著名物理学家丁铎尔(John Tyndall,1820—1893)(1)不同的说法有:丁铎尔是爱尔兰人、英国人或爱尔兰-英格兰人等。鉴于丁铎尔1820年出生于爱尔兰,1852年被选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1853—1887年任英国皇家学院自然哲学教授,1885年以后主要生活在英格兰,而直到1949年4月18日英国才承认爱尔兰独立,所以我们称丁铎尔是出生于爱尔兰的英国科学家。著作颇丰,且广为流播。维多利亚时代,他不仅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大量文章,评介不同领域的科学研究状况,而且积极推动科学的大众传播,在英国皇家学院进行演讲,创作了多部科学著作,涉及热学、声学、光学、电学等不同领域。这些著作不仅在英国出版且多次再版,多数也在美国重新出版并再版;而且还传播到多个国家,有些被译成德、法、中、日、印度等国文字出版。其中声、光、电等著作先后传入中国,并被译成中文刊行。

1874年江南制造局刊行的《 声学》,是丁铎尔科学著作的第一个中译本,也是正式出版的第一种中文声学译著。该书译自丁铎尔的Sound:ACourseofEightLecturesDeliveredattheRoyalInstitutionofGreatBritain(《 声学:英国皇家学院八场系列讲座》,以下简称Sound)[1-2]。英文原著是丁铎尔在英国皇家学院多次演讲稿基础上整理出版的一部普及性著作,对声学知识做了比较系统的论述。《 声学》由英国传教士傅兰雅(John Fryer, 1839—1928)口述,中国学者徐建寅(1845—1901)笔述。全书共2册8卷,计7.8万字,插图169幅。各卷标题依次为:论发声传声,论成音之理,论弦音,论钟磬之音,论管音,论摩荡生音,论交音浪与较音,论音律相和。[3]该书较成体系地介绍了西方近代声学原理、仪器、试验等,对相关知识在中国的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

我们曾对《 声学》的科学内容进行过专题研究[4],但对其底本问题却未能深究。以往流行观点认为《 声学》的底本是Sound的第2版,我们也沿用了这一说法。最近通过考察不同版本Sound的结构与内容,并与中译本《 声学》进行比较,结合傅兰雅通信等相关史料,我们发现这一说法可能与事实有出入,有必要做进一步的探讨。

1 关于《 声学》底本的流行观点

关于《 声学》的底本,傅兰雅本人曾在多处谈及相关信息,如1880年英文版《 江南制造总局翻译西书事略》[5]、1884年国际健康展览会中国参展目录中的一份参展书目表[6]、多种《 格致书室售书目录》等,皆指为丁铎尔所著Sound,但均未见底本版次的明确记载。

研究文献明确指出此书底本为1869年Sound第2版者,首见于贝奈特(Adrian Arthur Bennet)之《 傅兰雅译著考略》(1967)。其附录二为傅兰雅译著书目,有一条内容为“Soundby Tyndall, 2nd ed. (London: Longmans, Green, and Co., 1869), Sheng hsüeh(2)此处“ Sheng hsüeh”等是引用傅兰雅文章中的原有书写形式。声学(with Hsü Chien-yin徐建寅),8 chüan (1874)”[7]。这个书目是基于艾尔文(Richard Gragg Irwin)博士关于傅兰雅信札、手稿和书信等工作,重新分类编辑整理而成的。艾尔文博士是美国伯克利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U.S.A.)东亚图书馆(The East Asian Library)的中文编目员。([7],VI页) 贝奈特在此附录中还指出傅兰雅1868年7月31日购书订单中有“Soundby Tyndall”([7],78页)。

贝奈特的观点得到中外学者广泛认同,影响至今。凡有涉于此者,如王冰的《 明清时期(1610—1910)物理学译著书目考》[8]、杜石然等的《 洋务运动与中国近代科技》[9]、戴念祖的《 中国声学史》[10]、董光璧的《 中国近现代科学技术史》[11]、王扬宗的《 傅兰雅与近代中国的科学启蒙》[12]、刘树勇等的《 中国物理学史:近现代卷》[13]、咏梅的《 中日近代物理学交流史研究(1850—1922)》[14]、大卫·怀特(David Wright)的《 19世纪西方科学在中国:徐寿和徐建寅》(CareersinWesternScienceinNineteenth-CenturyChina:XuShouandXuJianyin)[15]、戴吉礼(Ferdinand Dagenais)等的《 傅兰雅档案》[16]等,均直接引用或者沿用这一说法。相关论著颇多,此处不一一列举。

此外,也有一些关于底本的其他观点与探讨出现。如1989年王锦光、徐华焜称:“ 《 声学》原名OnSound:ACourseofEightLectures”。[17]他们这里所写的《 声学》底本书名不准确,来源未知。又如1994年戴念祖在《 中国声学史》中,说明傅兰雅、徐建寅据丁铎尔1869年第2版Sound翻译《 声学》后,在另一段中又比较了中译本与底本的差异:“ 中译本《 声学》,将丁铎尔译为‘田大里’。丁铎尔原书分九章,每章后有提要。中译本基本上按原著译出,只是删略了部分内容,分八卷刊行。”([10],522页) 但实际上Sound第2版只有8章,第3版才分为9章(本文后面将对第2版与第3版的异同进行比较)。戴念祖在其著作中还对Sound第3版序言中傅兰雅和丁铎尔的通信进行了翻译介绍。由此可以推断,这种“ 原著九章,中译本八卷”的说法,实际是基于中译本与英文第3版的对比而来。这一看法,在2001年王冰的《 中外物理交流史》中也有体现:“ 廷德尔(笔者注:丁铎尔)的原著有九章,每章后有提要。中译本基本上按原著译出(包括每章后面的提要),分为八卷,但略去了原著第七章有关大气声学的内容。”[18]这种观点产生的原因,可能是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图书馆收藏有Sound第3版,他们比较容易看到这个版本。

2 Sound的西文版本信息

丁铎尔的Sound一经出版,很受欢迎,短时间内连续修订或再版。英文第1版于1867年在英、美两国出版,第2版于1869年发行,至1893年出版第5版、1895年出版第6版(3)1895年的版本,笔者未见原书。1913年第5版第10次印次对历次版本的说明中指出:1895年版原书应署第6版,但据1898年出版协会的定义说明,应归之于第5版的印次。,第5版有10余印次,甚至于1964年影印出版1875年英国第3版、2014年影印1867年英国第1版。

此书还被译为法文、德文等多种文本。[19]我们所见到的各版次信息见表1。

表1 目前收集到的Sound英文及法文、德文译本出版信息一览表

续表1

我们通过对比所见到的法文版、德文版及英文版的章节,研读每个序言,同时根据出版时间等推断,发现1869年法文版Leson[20],应是据英文第2版翻译,由神父弗朗索瓦·墨伊格诺(François Moigno,生卒年不详)翻译。法文版与英文第2版相较略有增删,前有丁铎尔1868年法文序;其附图较英文版少6幅;法文版附录,在英文第2版附录基础上,另介绍了Kœnig(4)推测可能是柯尼希(Rudolf König,1832—1901)。柯尼希1876年证实了和音的存在。([4],9页)和赫尔曼·冯·亥姆霍兹(Hermann von Helmholtz,1821—1894)(5)亥姆霍兹,德国物理学家、生理学家,在许多科学领域取得重要成就。声学方面证明了欧姆“ 声学定律”的正确性。他猜想,耳是通过与某一特定频率共振的办法分解纯音的,并利用机械谐振器证实了这个过程。除了谐音、拍音或差音外,亥姆霍兹还预言了和音的存在,它的频率是所有对耳起作用的音频的总和。([4],9页)等人的工作,且有8幅图。

1869年德文版DerSchall[21],由亥姆霍兹与古斯塔夫·海因里希·维德曼(Gustav Heinrich Wiedemann,1826—1899)(6)维德曼是德国物理学家,1884年被选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还是法国科学院院士,创立了柏林物理学会,并任会长。他于1877—1899年任《 物理与化学年鉴》编辑。([22],153页)翻译([21],Preface to the first Edition),所据为英文第1版。1874年德文Derschall第2版[23],依然由亥姆霍兹与维德曼翻译,底本为英文第2版。德文第2版的翻译,丁铎尔在1875年英文第3版序言中也有提及,称“ 去年出版了一个在亥姆霍兹和维德曼特别指导下的德文版”[24]。1897年德文版DerSchall[25],由亥姆霍兹的第二任妻子安娜·冯·亥姆霍兹(Anna von Helmholtz,1834—1899)与克拉拉·威德曼(Clara Wiedemann,生卒年不详)翻译,据英文第6版翻译。

因中译本最早出版于1874年,而后收入《 西学富强丛书》、《 西学大成》等,内容相同,因此确定其英文底本主要需考虑1874年之前的版本,即第1版和第2版。

3 关于英文第1版

1867年,Sound第1版分别在英、美两国出版(图1、图2)。这两个第1版书名全称都为Sound:ACourseofEightLecturesDeliveredattheRoyalInstitutionofGreatBritain;内容都为8章,第8章为“ 音律相和”(Combinations of Musical Sounds);二者内容、索引及页码完全一一对应。

图1 Sound 1867年英国第1版(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扉页

图2 Sound 1867年美国第1版(加利福尼亚大学图书馆藏)扉页

罗伯特·T·拜尔(Robert T. Beyer,1920—2008)[26]曾介绍过Sound第1版,认为丁铎尔的Sound第1版有7章内容,并称第3版除了增加了两章(大气声学和音律相和)外,与第1版相比没有什么变化。[26]这一说法并不确切,应该是他未见到原著英文第1版的情况下做出的判断。实际上,如Sound第3版序所言,第3版增加了第7章“ 大气声学”的内容及提要,而第2版中的第7、8章内容顺延为第3版的第8、9章。([24], Preface to the Third Edition: 7- 9页)

4 英文前两版及中译本比较

英国版Sound的第1版和第2版,章节的设置和内容基本一致。第2版新增了一篇序言,其中明确指出第1、2版本变化不大,仅稍改动:

If I except some alterations of style, the correction of a few press errors, and the introduction, at the end, of a summary of the recent researches of M. Regnault, written by their celebrated author, this second edition of my‘Lectures on Sound’ is the same as the first.([19],Preface to the Second Edition)

仅在行文风格上有少许变化,几处印刷错误做了订正,以及文末附上由著名原创作者勒尼奥(7)推测可能是勒尼奥(Henri Regnault,1810—1878)在测定声速时使用了自动装置,以消除与人的感觉有关的迟缓现象(1862—1864)。([4],8页;[19],323-332页)所写的他近期一些研究成果的总结,除此之外,我(注:丁铎尔)的第2版“ 声学讲座”与第1版并无二致。

经我们详细比对,确如丁铎尔本人所言,前两版内容变化甚微,仅是订正少数错误或文体变化。第2版较前版多出一个10页的附录,介绍了勒尼奥关于声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其首页脚注称:“ 勒尼奥自己写的近期研究总结(Being summary of the recent research of M.Regualt, written by himself)”([19],323页)。两版的8章目录基本相同,仅第1版关于第3章的目录中多出一节“ 大量插图(Illustrations on a large scale)”[1-2],但正文中又没有相关内容。两版异同对比见表2。

表2 英国Sound前两版文本以外的异同点

学界普遍认为《 声学》底本为英国1869年Sound第2版(图3),且有学者认为中译本“ 略去了原著第七章有关大气声学的内容”。我们对比了Sound前两版和1874年中译本,发现二者有如下异同:(1)英文本章数与中译本卷数相同,且8章与8卷之内容对应,并没有“ 大气声学”一章(卷),所谓“ 略去了原著第七章”的删译之说并不成立;(2)并非各章(卷)后面都有提要,两书中第8章(卷)都无提要;(3)英文第2版著作中有序言、附录和索引,中译本没有;(4)中译本名称《 声学》,但英文书名较长,非Sound一词;(5)英文版在正文前有多页:即克拉尼(Ernst Chladni,1756—1827)(8)克拉尼,也译为克拉德尼,测量了声音在金属杆和气体中的传播速度。([3],8页) 图3左侧就是克拉尼。的肖像页、扉页(包含书名、作者、版次、出版社信息的内封页)、纪念朋友理查德·道斯(Richard Dawes,1793—1967)(9)依据理查德·道斯与丁铎尔的生活年代、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 Cambridge)的共同经历,以及均在科学教育方面有所贡献,推测他可能是丁铎尔的朋友。的插页、第2版和第1版的序言,以及目录,而中文版本只是包含印有“ 声学”的内封(书名页)及“ 江南制造局锓板”牌记。英文前两版内容的细微差异,在中译本均未能体现。比较中、英文版本的插图,发现第4章的图56略不同。我们以第3章和第4章文本为例,进行比较(不包含语法句式的差异),参见表3。

图3 Sound 英国1869年第2版扉页(关晓武研究员收藏并提供图片)

表3 英国前两版Sound与中译本《 声学》的两章部分文本对比

续表3

从表3中第2项看,个别注解在第1版中原为脚注,而第2版转为正文内容,但中译本中的这些地方,有时翻译了,有时则未翻译,与第1版吻合度更高;在英文版中部分文本稍有改变,在中译本中也更接近于第1版。中译本中的“ 弦”、“ 绳”二词与第1版中chord或cord对应(见表3第3项),用词一致,应当来源于第1版,可以视为底本为第1版的明显证据。

另外,根据前面框架比对结果,英文第2版增补了介绍声学新进展的附录,中译本中相关内容没有体现,与英文第1版一致。但考虑到江南制造局译书中略去序言、附录的情形也较常见,故不宜作为底本是第1版的证据。

5 第3版不是中译本的底本

英文第3版细分又包括3个版本:1875年版和1884、1888年的第3版增订版。这3个版本都有9章内容,较第2版增加了一章。新增的一章为“ 大气声学”,放在了第7章,原来第7、8章依次后推排为第8、9章。增加了一章的目录见图4。

图4 Sound 1875年第3版(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藏)第7章目录

由此分析,前面提到的中译本删译一章的说法,可能是基于与第3版及后续出版的英文增订版对比而得出。与第3版内容对比,中译本确实要少一章,容易得出删译的结论。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藏Sound的第3版英文原著,书名直接用Sound,删去了说明性的副标题ACourseofLecturesDeliveredattheRoyalInstitutionofGreatBritain,这也与学界有的说法“Soundby Tyndall”([7],78页)一致。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藏Sound的第3版载有第1、3版的序言,序言中包含了出版情况与补充说明信息。1875年6月第3版的序言比较重要,其中转引了傅兰雅给丁铎尔信的内容。信中记述了傅兰雅与徐建寅翻译Sound一书的某些细节,如傅兰雅是在阅读丁铎尔“ 第一本”(the first copy)“ 声学”(Sound)时,被徐建寅看到并且对该书发生极大兴趣,于是他们两人便利用闲暇时间进行了翻译工作。下面是丁铎尔英文序文中的相关记述:

Before me, on the other hand, lie two volumes of foolscap size, curiously stitched, and printed in characters the meaning of which I am incompetent to penetrate. Here and there, however, I notice the familiar figures of the former editions of “ sound”. For these volumes I am indebted to Mr. John Fryer, of Shanghai, who, along with them, favored me, a few weeks ago, with a letter from which the following is an extract: “ One day,” writes Mr. Fryer, “ soon after the first copy of your work on Sound reached Shanghai, I was reading it in my study, when an intelligent official, named Hsü-chung-hu, noticed some of the engravings and asked me to explain them to him. He became so deeply interested in the subject of Acoustics, that nothing would satisfy him but to make a translation. Since, however, engineering and other works were then considered to be of more practical importance by the higher authorities, we agreed to translate your work during our leisure time every evening, and publish it separately ourselves. Our translation, however, when completed, and shown to the higher officials, so much interested them, and pleased them, that they at once ordered it to be published at the expense of the Government, and sold at cost price. The price is four hundred and eighty copper cash per copy, or about one shilling and eight pence. This will give you an idea of the cheapness of native printing.”[27]

戴念祖将此段文字翻译如下:

另一方面,在我面前摆放着二大册装帧奇特的书(10)戴念祖注:这是中国传统的线装书,该书《 声学》中译本分二册装订。,我完全不认识书中的文字。然而,我处处都能看到《 声学》前两版中熟悉的插图。我感谢傅兰雅先生送我这些书。与此同时,几周以前他给我寄来一封信。我从这信中摘引一段如下。傅兰雅先生写道:

“ 在您的《 声学》第一本书到达上海不久,一天,我正在认真阅读它的时候,一个叫徐建寅(11)原文为Hsü-chung-hu,即徐仲虎,仲虎为徐建寅之字。戴念祖译为徐建寅。的明智的官员看到书中一些版图,就要我给他讲解其中的内容。他由此对声学变得极感兴趣,以致除了翻译它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使他感到满足。可是,由于工程的和其他方面的著作在当时更高的官员看来是更有意义和重要性,因此,我们约定在每天晚上的空闲时间翻译你的大作,并且由我们自己独立出版。可是,当我们译毕并将译稿送更高当局时,他们却对该书非常感兴趣和喜欢,他们立即同意以政府经费出版,并赔本销售。每本书的售价是480铜钱,或约1先令8便士,你会想到,本地印刷极为廉价。”([9], 523- 524页)

由上述序言记载可知,丁铎尔写英文第3版序言时已见到了之前中国出版的两大册中译本《 声学》,由此也可断定其底本必出自前两个英文版本。而且,傅兰雅是根据“ the first copy of your work on Sound(丁铎尔声学著作的第一本)”翻译成《 声学》的。需要探讨的问题是,这里的“ 第一本”是否是指第1版。

6 从傅兰雅档案看《 声学》的翻译时间与底本

戴吉礼主编的《 傅兰雅档案》,收有傅兰雅多次订购的书和设备清单,以及1861—1915年的各种私人信件。通过这些史料,可以对傅兰雅翻译《 声学》的时间及底本问题做进一步分析。

在傅兰雅1868年4月10日的一封中文信中,论及他与江南制造局签订合同事宜,约定1868年5月20日到馆。([16],347页) 然而此前,傅兰雅已有受聘意向并为江南制造局做一些工作,如:1868年3月17日已经开始为江南制造局订购书籍,未见书目留存;3月18日给史密斯·埃尔德公司(Smith Elder & Co.)去信中,称为江南制造局订购60种书籍,清单中有《 开煤要法》〔*Coal & Coal-Mining(The Newest & Most Complete Work)(12)标*的书籍,傅兰雅请史密斯·埃尔德公司尽可能找最新最完整的版本,这是用来编辑同主题中文著作的。〕,以及8种化学书籍。([16],348-352页) 在3月17日的另一封中文信中,傅兰雅提及因所译书籍而得赠款,“ 承惠百洋之数,感愧交加,想因所译之书大蒙赏鉴,故费此多洋蚨耳”([16],345页),可知其时他手中已有部分译稿,具体有何种著作的译稿不可得知。

1868年7月11日傅兰雅给苏茜·约翰逊(Susy Johnson,生卒年不详)的信中,提及他已同时研究翻译3种书目,上午具体研译《 开煤要法》,下午深研化学,晚上是声学。“ I have begun by studying & translating three subjects at once. In the morning I take coal & coal-mining in all its details, in the afternoon I dig into chemistry and in the evening acoustic. ”([16],367-368页)

1868年7月28日傅兰雅给艾约瑟(Joseph Edkins,1823—1905)的信,描述他已经译好了一卷《 运规约指》,《 开煤要法》也很快就完成,另外还在翻译一种大部头化学著作和一本声学著作。“ I have finished a volume on “ Practical Geometry,” and am just now concluding “ Coal and Coal-Mining”. I have also a large work on Chemistry & an elementary work on Acoustics in progress. ”([16],373-374页)

1869年6月3日傅兰雅寄给亨利·S·金公司的,再次订购书籍与仪器等物品清单中,有朗曼版的Sound,并标明价格是9先令。傅兰雅称此订单是在当年5月5日已做好的。([16],392-394页) 如表1 所示,朗曼版的Sound有伦敦出版的1867年第1版和1869年第2版。

通过对上述信件的分析,我们得知,至迟1868年7月开始,傅兰雅已经开始利用晚上时间翻译声学著作。据《 上海制造局译印图书目录》,江南制造局声学类译著只有《 声学》。[28]目前所知傅兰雅翻译和编译的声学书籍只有两种:“ 《 声学》8卷英田大里著,英傅兰雅口译、无锡徐建寅笔述……《 声学须知》1卷,英国傅兰雅著”[29]。《 声学须知》是《 声学》出版几年后傅兰雅根据该书重新编写的一本普及性小册子,因此他真正的声学译著只有《 声学》一种。据前所述,他们早在1868年7月就已经开始翻译“ 一本声学著作”,而此时Sound第2版尚未出版,因此他们依据的底本只能是Sound的第1版。

虽然在傅兰雅档案中,我们未能找到Sound第1版的订单,不过傅兰雅书信中还透露出他有过多次订购行为,或与海外的相关通信互动。([16],309-235页) 傅兰雅私人购书不会列入江南制造局订书单中,他应该在较早时候已得到此书第1版。

这一判断与前一节第3版序言所引傅兰雅致丁铎尔信中关于翻译Sound一书的论述也完全吻合。由于徐建寅见到傅兰雅阅览Sound,其中的插图引起他的关注,进而对内容甚感兴趣,于是两人白天研译《 运规约指》与《 化学分原》等书,晚上利用业余时间合作翻译《 声学》,准备私人出版,只是书译成后,才得到官方认可,由官资出版。徐建寅对声学著作的兴趣,应与其父徐寿(1818—1884)的影响有关。徐寿早年就通乐律,并在管弦乐器上有高超的制作技能[30],后与傅兰雅合译机械、化学著作。《 声学》出版后,徐寿还依据康熙《 御制律吕正义》的观点,并通过傅兰雅翻译,写信与丁铎尔讨论管口校正问题。[31]

傅兰雅在《 江南制造总局翻译西书事略》中的论述也可提供旁证。他明确指出1868年6月之前,已与徐建寅开始合译的《 运规约指》,文中称:

又在上海聘请能译书之西士,则遇在字林行作上海新报者傅兰雅,因请之。购西书数部,即与徐仲虎首译《 运规约指》一书,又请伟烈亚力与徐雪村译《 汽机发轫》一书,又请玛高温与华若汀译《 金石识别》一书。此三书为在上海租界西人宅内所译者,然甚觉不便,莫若在局中译之。又因局与租界相离颇远,则西人不便每日往复,故请傅兰雅在局内所设之翻译馆专办译书之事,即于一千八百六十八年六月中开馆。所有初译之书,均呈总督赏鉴,甚为许可,即出示多添译书西人,故又请金楷理专办译书。[32]

后面又有一节论译书:“ 此翻译馆起于西历一千八百六十八年,而初印之书为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始成者有《 运规约指)与《 开煤要法》二书,由此至今,连译不息。”([32],206页)

此外,1868年10月17日《 曾国藩奏新造第一号轮船工竣并江南制造局筹办情行折》也谈到:“ 现已译成《 汽机发轫》、《 汽机问答》、《 运规约指》和《 泰西采煤图说》四种。”([32],169页) 这也表明1868年10月前已译成《 运规约指》。前引1868年7月28日傅兰雅给艾约瑟的信,称已译好《 运规约指》,《 开煤要法》接近完成,正在翻译一部大部头化学著作和一本声学著作。其中傅兰雅与徐建寅合译的《 运规约指》、《 化学分原》,均属江南制造局首批出版的科学译著。当时的中、英文的相关记载高度一致,也提供了1868年已开始翻译《 声学》的佐证。

Sound第2版序言作于1869年5月,出版时间或许稍晚于此时。因此傅兰雅1869年6月的购书订单,到货的书更有可能是第2版。由于此前已据第1版开始译书,如果第2版到达,不排除翻译时也被参照。

7 结 论

近代中西科技交流史与科技翻译史研究中,应当重视外文原著不同版本的考察,有必要考察版本的差异,不同版本在内容上有时会有变化。丁铎尔的声学英文原著就属于这种情况,因此辨析该书汉译本的底本时,有必要对英文原著的不同版本加以考察,并与汉译本进行对比和分析。通过考察Sound的不同版本的章节结构与文本内容,并与汉译《 声学》内容加以比较,再借助对傅兰雅通信等史料的解读与分析,可以得到如下结论:

《 声学》的底本应为Sound第1版,学界流行的《 声学》底本是Sound第2版的说法是不准确的,该书的翻译工作在第2版出版之前的1868年已经开始。考虑到傅兰雅在Sound第2版出版后订购过该书,也不排除后来的翻译工作参考过第2版的可能。

学界关于《 声学》及底本的其他一些说法也不确切。Sound第1、2版原书分为8章,与汉译《 声学》8卷对应,不存在汉译本“ 略去了原著第七章有关大气声学的内容”的情况;英文原著第3版增加了章节及内容,使得全书成为9章,才有“ 大气声学”内容。原著并非每章都有提要,只是前7章有提要。

致 谢写作过程中先后得到郭世荣教授、关晓武研究员、罗见今教授、戴念祖研究员、孙烈研究员、乌云高娃副教授、聂馥玲教授和剑桥李约瑟研究所东亚图书馆莫菲特馆长的帮助,匿名审稿专家也提出了一些具体而中肯的修改意见。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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