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壮美,剑戟浪漫
2022-06-01许诺
许诺
游戏《黄泉之路》自带老电影的“胶片磨损”效果
一系列关于武士道的作品,不仅是对黑泽明的“善意致敬”,也提供了对日本武士阶层的“民族主义”的反思。
5月初,黑白画面的横版卷轴游戏《黄泉之路》(Trek to Yomi)正式发售。游戏虽略显小众,通关时长也不过5小时左右,但凭着对黑泽明剑戟片的高度复刻获得不少关注,目前在IGN上评分是7。
游戏开场就有“胶片磨损”式的老电影放映效果,瞬间把黑白时代剑戟片的复古感拉满。游戏以日本飘零乱世为背景,讲述了主角弘树(Hiroki)继承师父遗志,守护村庄和亲友,并对抗匪徒的孤胆英雄故事。
《黄泉之路》并非孤例,“武士”及其相关的“武士道”“剑道”等元素,是电子游戏里的常客。《鬼武者》《仁王》《荣耀战魂》《只狼》以及《对马岛之魂》等,都是游戏佳作。一系列关于武士道的创作,不仅是对黑泽明电影的“善意致敬”,同時也提供了对武士阶层的“民族主义”的反思。
巅峰黑泽明
今天我们习惯以“武士片”(Samurai Film)来指代各类武士题材的电影。这个说法源自1950至1970年代的西方电影界。日本语境内没有“武士片”这一称谓,常常使用“剑戟片”或“时代剧”概念。
《罗生门》,从终极意义上看,人类或许无法相互理解和沟通
“剑戟片”诞生于1920年代关东大地震后,最初仿照好莱坞西部片,一般以武士、浪人做主角,冷兵器肉搏逼真,一改日本传统能剧、歌舞伎剧中象征性的打斗表演。
这类电影在二战前迎来了第一个黄金期,50年代开始走向全球。这一时期,日本从战争创伤中恢复并走向繁荣,电影市场随着中产人口的增长一同扩大,同时驻日美军也结束了文化管制,日本的文化创作获得了自由。
这个时期,日本武士电影可分两大类:通过对武士英雄气概和侠义气节的表现,歌颂和赞扬武士精神;或是通过对武士阶级或武士道自身局限性的拷问,反思日本国民性。
黑泽明是武士电影界的第一座高峰。《罗生门》(1950年)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荣获金狮奖,标志着黑泽明电影享誉世界。他继而创作了一大批武士题材的电影,如《七武士》(1953年)、《战国英豪》(1958年)、《用心棒》(1961年)、《椿三十郎》(1962年)和《乱》(1985年)。
其中《七武士》荣获奥斯卡奖,它讲述战国时期一个小村庄用一天三顿大米的报酬聘请七位武士对抗山贼的故事。影片在表现武士与山贼的决斗中,运用了大量的剪辑和拍摄手段,展现了日本搏击技艺的精湛,向世界宣告了黑泽明的写实主义风格动作片的问世。
黑泽明以莎士比亚的剧作《麦克白》和《李尔王》为蓝本,分别拍摄了《蜘蛛巢城》与《乱》。
黑泽明镜头下的武士,绝非那种死守武士道精神的忠仆,也非顶天立地的英雄,而是有着多面性格的复杂人物。在剧本创作上,黑泽明没有囿于日本本土风格,而是用融合的方式让东西方都喜闻乐见,比如以莎士比亚的剧作《麦克白》和《李尔王》为蓝本,分别拍摄了《蜘蛛巢城》与《乱》;借鉴好莱坞西部片的模式,拍摄了电影《用心棒》《椿三十郎》。
他直接影响了莱昂内的“大镖客”系列,推动其创作出“通心粉西部片”。在黑泽明的镜头下,三船敏郎、仲代达矢等演员也成为银幕上为人熟知的“男神”。
走向凡人
黑泽明电影引领了日本武士电影的第二个黄金时期。不久后家庭电视机的普及,大大挤压了电影市场,也推动了其更新换代。
日本电影的“新浪潮”中,导演们借鉴好莱坞,开始走大片策略,期望实现票房回报。这一时期有胜新太郎的电影《座头市物语》系列、三隅研次的电影《带子雄狼》系列、内田吐梦的电影《宫本武藏》系列、小林正树的电影《夺命剑》、冈本喜八的电影《大菩萨岭》《侍》等。
进入80年代,武士电影渐显颓势,观众们审美疲劳,很多武士电影导演已经涉足别的类型。此时,深作欣二忽然从黑帮片转向武士片,拍出了《赤穗城断绝》《魔界转生》等一系列场面壮观奢侈、阵容豪华的大制作电影。
深作欣二的剑戟片,曾深受全世界影迷的喜爱。吴宇森和昆汀·塔伦蒂诺都是其拥趸,塔伦蒂诺还拍出电影《杀死比尔》(2003年)向深作致敬。
90年代以后,日本大电影制片厂体系崩溃、演员终身制瓦解,加上经济危机,日本电影产业整体下滑,大众文化本身也呈现出一种碎片化发展的态势。传统的武士电影在边缘化的同时也更加多元,涌现出更多新锐导演和新作品。
《乱》,黑泽明给莎士比亚写下奇妙的注脚,人世间的残酷滚滚而来
《黄昏清兵卫》,一个阶级的末路,萧条中仍有暖意
296CB8C4-4593-4101-AC63-57D16AAF0567山田洋次的《黄昏的清兵卫》在2003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提名。2004年和2006年,他又拍出《隐剑鬼爪》《武士的一分》两部影片,开创了“山田洋次的时代剧”风潮。山田洋次的武士三部曲,平和沖淡,温情脉脉,反转了黑泽明武士电影以来的浓烈张扬,开创了武士电影的新局面。
美日合拍的《最后的武士》(2003年)则是好莱坞视角下的东方故事,以误入幕末风云的美国人视角,反映了古老武士道的宁静美好和现代化的残忍粗暴,刻画了西方凝视下的武士道和日本传统世界。该片在票房成功的同时,也遭受了涉嫌文化霸权主义的批评。
武士迷思
在真实的历史之中,武士和武士道是什么样呢?
武士并非伴随着日本历史的始终。这一群体是随着日本中央权力的下移和土地制度的演变而产生的。日本在8世纪模仿唐代建立以天皇为首的中央集权“律令制”国家,基础是国家控制土地授予农民,“班田制”是农民上交粮食并承担其他义务,同时其他贵族和地方豪强也被赐予土地建立各自的私人庄园。
由于农民在国家土地上的负担大于私人土地,于是大量人口逃亡到庄园土地上。11世纪时班田制已被日益破坏,庄园制逐渐兴起,封建中央集权逐渐衰落。武士最初就是各庄园主自卫用的武装力量,说粗糙点也就是看护家产的家丁。
武士逐渐崛起,在天皇和贵族的内斗中权势不断扩大,由从属地位一跃为中央政权的实际控制者。自12世纪至19世纪,日本就形成了天皇虚位、由出身武士的将军带领幕府进行统治的局面。
将军是武士的最高首领,其下则层层分封,获得固定的土地或禄米。严格来说,武士是脱离具体生产专司作战的群体,实际上日本人多地少,大量武士也不得不兼职谋生,如务农经商教书等,混居融合于市民农夫之中。
武士精神历史悠久,经过漫长的酝酿,在江户时代吸收了中国传入的儒家朱子学思想,系统的武士道形成了。奉公效忠意识是江户武士道的核心:孝乃忠的基础,忠是孝的升华;尚武是让武士掌握侍奉主君的技能和手段,必要时杀身成仁,以个人生命效忠主公。
这种忠诚也并非没来由的愚忠,而是建立在互惠的基础上,家臣对主君奉公,是以封地或禄米作为物质交换的,且忠诚往往是高度具体的,针对直接供养自己的主公而非抽象的国家或天皇。强烈的奉公效忠、自我克制、尽职尽责等意识,铸成武士坚强的性格。随着武士道精神向农民、町人的扩散渗透,日本普通百姓甚至是整个民族精神都深受影响。
而武士道为西方所知,则是在其从历史退场之后。
明治维新触发了国内战争,推翻了幕府统治,确立了天皇政体,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现代化进程,并从阶级上消灭和改造了武士群体。
山田洋次的武士三部曲,平和冲淡,温情脉脉,反转了黑泽明武士电影以来的浓烈张扬。
《对马岛之魂》游戏画面,一人一马踏浪而行
移民美国的日本基督徒新渡户稻造在19、20世纪之交写下了《武士道》,虽然书中的描述并不全面准确,但确实塑造了武士在世界的形象:“武士道,如同它的象征樱花一样,是日本土地上固有的花朵……作为封建制度之子的武士道的光辉,在其生母的制度业已死亡之后却还活着,现在还在照耀着我们的道德之路。”
让人遗憾的是,武士和武士道精神在日本走上法西斯道路后,被利用来组织动员国民对外侵略,把克制、对主公有限忠诚的观念,改造成了对天皇和国家无比狂热的军国主义思想,给日本和世界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并最终和法西斯政权一同覆亡。这是武士和武士道精神难以抹去的污点。
就像2020年暑期发售的游戏《对马岛之魂》,在悠扬的尺八(竹制传统乐器)之声中,满目的芒草碧连天,一人一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挎长刀,踏浪而行。武士境井仁在对马岛上抵抗蒙古入侵,在强大残忍的敌人面前放弃了毕生所学的武士之道,从堂堂正正只讲仁义的迂腐武士,蜕变为守护家园无所不用其极的恐怖战鬼,内核也是对武士道精神的辩证反思。296CB8C4-4593-4101-AC63-57D16AAF0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