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秋千
2022-06-01许浒
许浒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遥远的山村里。
“再过十五天就是正月二十四了，大伙儿又会把大大的秋千架竖在围楼中间的晒谷场上……嗯，再过几天，村里人又要开始荡秋千了。”
早在腊月，住在村中围楼里的老奶奶就开始这样念叨着。从外面回村过年的年轻人听到后会附和道：“是啊，是啊，很快又到村里最热闹的‘秋千节了。”可是，他们私底下却都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因为过完年，年轻人就会各奔东西，像候鸟一样飞回城里，谁会为了那无聊的村里的节日留在这偏僻的小山村呢？
后来，老奶奶只好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给春风听，说给房檐下叽叽喳喳的鸟儿听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山村，村里有一座古老的围楼，围楼周围零星散布着蘑菇般的小房子。春节一过，山村就变得冷冷清清。老奶奶拄着拐杖从楼里走到楼外，从村东走到村西，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碰到，倒是一只小黄狗饶有兴致地跟在她后面转圈。于是，老奶奶又跟小黄狗嘟囔起来：“小狗狗，你知道正月里要荡秋千吗？那个秋千有两层楼那么高，不，是三层楼。上面装着的两个‘秋千车就跟哪吒三太子的两个风火轮似的。一个人坐这边，另一个人坐那边，一荡起来，人都能被荡晕了！咯咯……”
说着说着，老奶奶开心地笑了起来。小黄狗似乎没什么兴趣，摇着尾巴独自走开了。唯一的听众走了，老奶奶并没发觉，还想着那摩天轮一样的秋千架，说个不停，直到夕阳把她那兴奋的脸涂成了绯红色。
渐渐地，夕阳落到了山后，漆黑的夜色把山村笼罩住了。围楼前的灯笼亮了起来，远远望去就像熟透了的红柿子。
古老的围楼里曾住着一百九十九户人家。不过，现在除了老奶奶，其他人家都搬到了楼外，甚至更远的城里。老奶奶是个念旧的人，她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把围楼里一百九十八间空荡荡的老房子的门打开，让房子透透气。到了晚上，她再一间一间地把门关上。
这天晚上，老奶奶提着灯笼，快要走到最后一间房子门口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房里竟隐隐透出光亮。不对啊，这间房子的主人早就搬到山外去了呀！老奶奶忙把脚步放轻，悄悄地靠在窗前，把耳朵贴了上去。
只听一个奇怪的声音说：“马上就是‘秋千節了，可到现在秋千架还没竖起来。如果再不动手准备，就赶不及了！”
有其他的声音附和道：“是啊，是啊！真让人着急！”
躲在窗外的老奶奶顿时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跟着点了点头。
“老奶奶从腊月里就开始念叨，遇到谁都会说起这件事，可就是没人重视。我今天远远地望见老奶奶，发现她愁得眉毛都要绞在一起了。如果再不竖起秋千架，老奶奶恐怕要生病了。”
“是啊，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老奶奶会受不了的。”其他声音纷纷附和。
老奶奶听完，心里暖烘烘的。然而，接下来房里传出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所以，我提议：明晚我们趁着夜色，把秋千架立到晒谷场上。”
“好的，好的！我们找兔子一起帮忙。等老奶奶一睡下，我们就开工。”
“对！我们还可以找野猪搭把手，那家伙可是搬运的一把好手。”
房子里七嘴八舌的议论让老奶奶吃惊不已。她鼓足勇气，向房里走去，没想到踩断了地上的一根树枝，发出“咔嚓”一声。
听到声响，房内顿时安静了。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来：“不好，被发现了，赶快撤！”
等老奶奶走进房间，里面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一盏老煤油灯摇晃着小小的火苗。灯影下，老奶奶发现了几根棕色的短毛。
“果然……”老奶奶已经猜到那些声音的主人了。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来，老奶奶就盼着它快点下山。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踱到了山后，老奶奶立刻点亮了楼里所有的灯笼。然后，她紧闭房门，静静地躺在床上，盖好棉被，但是耳朵始终竖着。
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了让人兴奋的声音。
“嘿哟嘿哟……”这应该是搬运秋千架时的号子声。村里的秋千架是用山里最高大最笔直的杉木做成的，竖起来有两三层楼那么高。那些杉木应该很重吧，老奶奶隐隐有些担心。
“叮当叮当……”这是敲钉子的声音吧？大伙儿应该开始装配秋千架了，老奶奶刚因为杉木搬运到位松了一口气，此时又紧张起来。
这个小山村里的秋千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不是简单地挂上一块板子就可以了，而是要在架子上再安装一副可以转动的木架子，架子的两头分别安装可以坐人的“秋千车”。秋千荡起来的时候，装在架子两头的“秋千车”就会像游乐园里的摩天轮座舱那样，三百六十度地旋转起来，十分好玩。
不过，这“秋千车”的转动可是有讲究的。刚转起来时，要红的在前，蓝的在后，而且转动的方向要朝着围楼里面，这样象征着把一年的好运气都招到楼里面来。要是转错了，就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很快，老奶奶听到外面为了怎么装配“秋千车”吵了起来。
哎呀！这怎么行？老奶奶在房里越听越着急，最后实在待不住，起身推开了房门。木门“咯吱”一声响——外面顿时安静下来。
老奶奶看到，灯火通明的晒谷场上，高高的秋千架躺在地上，猴子正和野猪、狗獾、兔子、水獭等动物围在旁边。它们看到老奶奶，都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
老奶奶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棕色的大猴子。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它曾敲开老奶奶的家门。当时，大猴子感冒很严重，还发着高烧，是老奶奶熬了两壶姜茶给它喂下去，才让它的病情好转。还有那头野猪，老奶奶曾经给过它一小袋玉米。其他小动物也都或多或少接受过老奶奶的帮助。
“啊……原来真是你们！是不是装‘秋千车遇到问题了？”
小动物们低着头，偷偷地你瞧瞧我，我望望你，谁都没吱声。
“你们不要不好意思啊！”老奶奶说，“夜里冷，你们可别着凉了。一会儿我就去煮一大锅浓浓的姜茶，给大家驱驱寒气。”
小动物们高兴得欢呼起来，一点也不感到拘束了。E17C402C-20FD-4CC3-9473-A3F60C0F9D77
在老奶奶的指导下，“秋千车”很快就装好了。最后，大家齐心协力，把巨大的秋千架牢牢地立在了晒谷场上。
这么高大的架子，从很远很远的山上都能望见吧！老奶奶抚摸着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石的秋千架，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她饱含深情地说了一句：“真让人怀念啊！”
老奶奶至今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跟妈妈在这座巨大围楼里荡秋千时的情景。当时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没想到转眼已是满头银发了。
“老奶奶，我们一起荡秋千吧！”大棕猴热情地招呼道。
“啊？明天才是‘秋千节呢。”老奶奶有些犹豫。
“不是‘秋千节就不能荡秋千了吗？应该没有这个规定吧！”小动物们纷纷劝道。
“那倒没有，只是……”老奶奶依旧迟疑着。
大棕猴不由分说，和野猪一起把老奶奶请上了红色的“秋千车”。
兔子见状，忙跳上了另一头的蓝色“秋千车”。
很快，“秋千车”转动起来。
一开始，“秋千车”转得很慢，慢得像一个轻柔的梦，老奶奶竟感觉有些不真实。“啊，多少年没坐过‘秋千车了呀！”風轻轻地吹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老奶奶陶醉。突然，老奶奶发现了一件事——“不好！‘秋千车转的方向错了！”
老奶奶拼命朝对面的兔子招手，想告诉它把秋千停下来。但兔子却误会了老奶奶的意思，反而欢喜地挥手回应，还使劲把秋千转得更快了。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老奶奶惊讶地发现，周围渐渐亮了起来，仿佛从黑夜进入了白昼，对面小动物的脸先是渐渐模糊，然后又慢慢清晰……重新浮现出来的脸让老奶奶大吃一惊——兔子的脸竟然变成了儿子阿泰的脸，而且还是小时候的阿泰。他正咧着嘴开心地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大门牙，像兔子一样。
在暖洋洋的阳光里，阿泰兴奋地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两只小脚丫不停地甩呀甩。风中传来了他银铃般的笑声、欢呼声：“妈妈，我不怕了！阿泰不怕了，阿泰敢荡秋千了！”
“妈妈知道，阿泰是围楼里最勇敢的孩子！有妈妈在，阿泰不用害怕。”老奶奶情不自禁地对着秋千的另一头喊道。喊完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像被清亮亮的泉水洗过一样，和年轻时一样清脆好听，就连她的手也变得白皙光滑了。
“妈妈您看，一只黄鹂鸟。”阿泰指着天空，快乐地喊道。
老奶奶连忙抬头，看到空中掠过一个小小的身影。顿时，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小草的清香、泥土的芬芳和蘑菇的独特味道。
老奶奶记得，阿泰七八岁时，和她一起去山里采蘑菇，就是这样指着远处的一只黄鹂大声喊的。当时，老奶奶告诉阿泰，那是一只还在学飞的雏鸟，等到翅膀硬了就要离开父母远走高飞了。阿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噘着嘴说：“阿泰才不要离开妈妈呢！”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一眨眼阿泰就长大了，像翅膀硬了的黄鹂鸟一样离开老奶奶飞到远方去了。
“阿泰，阿泰……”老奶奶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阿泰说，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秋千车”慢慢停了下来，有个声音喊道：“该我了！该我了！”
听到声音的老奶奶清醒过来，发现眼前哪儿还有小时候的阿泰啊，只有对面“秋千车”里换上来的大棕猴。
盼望能再次见到阿泰的老奶奶，急忙喊道：“大家快点帮忙把‘秋千车荡起来啊！记得要蓝的在前，红的在后，转动的方向要朝着围楼里面啊！”老奶奶觉得，这样就能再见到小时候的阿泰了，心中满怀期待。
“秋千车”再次缓缓地转动起来。这次，老奶奶紧盯着对面的大棕猴。大棕猴被老奶奶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也许是大棕猴比兔子重的缘故，老奶奶感到秋千车转得比刚才快。转到第三圈时，老奶奶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奇怪的巨大光环里。这时，一张脸渐渐浮现出来，是阿泰！那不是他的粗黑眉毛和一对招风耳嘛！
再次见到儿子，老奶奶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容。不过，这笑容很快就凝在了脸上。因为她突然发现，对面那个人不是阿泰，而是一个长得跟阿泰很像的少年。再仔细分辨，老奶奶认出了那是阿泰的父亲——她已经去世的丈夫大亮。不过，眼前浮现出的是少年时代的大亮。
大亮在对面热情地招着手，老奶奶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悄悄地摸了摸脸，居然有点发烫。这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戴了一串鲜艳的红豆。这是她年轻时最心爱的饰品，是她和小伙伴一起在红豆树下一颗颗穿起来的。
还是少女的老奶奶就是戴着这样美丽的珠串和小伙伴一起在围楼里荡秋千的。那时，围楼里的人真多啊，尤其是秋千架前，更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她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见两个身姿矫健的少年正快速地荡着秋千，那些高难度的惊险动作不时激起一阵阵欢呼声。“秋千车”一停下，大亮就敏捷地跳了下来。他跑到少女老奶奶跟前，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老奶奶的脸霎时间红得像红豆珠串一样，慌得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该我了，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秋千车”慢慢停了下来，大亮那充满朝气的英俊脸庞像被风吹散的雾气一样消失了。老奶奶好不容易挤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登上“秋千车”的是野猪。由于它很重，小动物们费了老半天劲才把秋千车推动起来。
这次，秋千转得非常快，简直就像风车一样。才转了几圈，老奶奶就有点头晕。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气味。那温暖的感觉，让老奶奶莫名有些鼻子发酸，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别哭，孩子，勇敢一点，有妈妈在，什么都不用怕！”耳边传来无比轻柔、无比熟悉的声音。老奶奶一惊，赶紧抬起头，眼前竟出现了妈妈亲切的脸庞。妈妈还是那么年轻，刘海儿被风一吹，露出光洁的额头。老奶奶突然哽咽了，猛地扑到妈妈怀里，把妈妈抱得紧紧的。
“傻孩子，别害怕，不就是荡秋千嘛！”妈妈虽然也有些害怕，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着。
老奶奶记得，那时的她只有八九岁，第一次跟妈妈到围楼里荡秋千。刚一见到大秋千，她就被迷住了。孩子们在“秋千车”上兴奋的尖叫声吸引着她，让她迈不动腿。看到她渴望的小眼神，有恐高症的妈妈硬着头皮抱着她坐上了“秋千车”。
看着妈妈明明在颤抖嘴里却说着“不怕不怕”的样子，老奶奶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这次，她抓紧时间，对妈妈说了一句以前一直想说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妈妈，我爱您！”
“什么？”妈妈一时没回过神来。
老奶奶大声喊道：“妈妈，我永远爱您！”
这时，“秋千车”渐渐慢下来，妈妈的脸慢慢模糊。最后一刻，老奶奶看到妈妈露出了激动的笑容……当所有光亮消散，老奶奶又恢复成了原来的老奶奶。此时的她，脸上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是一个静谧而又温暖的夜晚。月亮高高地挂在秋千架上空，大棕猴和其他动物早已喝完姜茶，带着幸福的微笑离开了围楼。E17C402C-20FD-4CC3-9473-A3F60C0F9D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