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眼

人，谁也没长前后眼，无法选择前生，也无法料定后世。朱元璋当放牛娃的时候，绝不会想到日后可以做皇帝。写就《寒窑赋》的吕蒙正，说他“昔居洛阳，日乞僧食，夜宿寒窑”，也绝不会想到后来能位极人臣，官至北宋宰相。

无论正史还是野史，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喜欢宣扬异兆说。所谓异兆，就是说贵人降生时，会有特别的征象。要么出生时院子里放红光，要么就是母亲大人梦龙在腹，凡此种种。当然了，这纯粹是后世人拿结果来附会瞎扯。有位朋友特别信这一套，另一朋友训导他，说你现在不过一介平民，若为封疆大吏抑或在福布斯榜上，我可以为你编出从呱呱坠地到小学毕业这段时间十种异兆，而且管保玄之又玄，还不带重样的。

犹记得，我第一年参加高考，没考上。村里的一个人说，考大学，就是中举人，那得祖坟上有那根草才行。我听不出对方的语气，是语重心长还是阴阳怪气。但此后的好多年，我都会想着这个事情，年节上坟祭扫的时候，会格外留意着有无这根特别的草。

《红楼梦》中贾政的大女儿贾元春，出生在大年初一，都说诞于吉日良辰，有富贵征象，结果真的入选凤藻宫，晋升为贤德妃，受皇帝宠幸。说到底，还是小说家的演绎。我有个远方的亲戚，也出生在正月，全家人都觉得她命里将不同凡俗，于是干什么都由着她，坐等富贵在她的生命中降临。结果，就是这位亲戚，不好好读书，连小学也没读完，最后干了农活，到现在还伏在地垄里，春种秋收忙不停。看来，富贵根本不问出生时辰，只在于个人后天努力。

禀赋好能力强就一定会成功了吗？吕布差不多是小说《三国演义》中最能打的了。虎牢关前，刘、关、张“三英战吕布”，大战几十回合，也未分胜负，足见吕布武艺之高。然而，吕布先投刺史丁原麾下，拜丁原为义父，后为利益所动杀丁原而投董卓，再后为貂蝉情色所惑又杀董卓，被李傕郭汜赶出京城而投袁术，再弃袁术而投袁绍，又弃袁绍而投张扬，弃张扬而投张邈，遇谋士陈宫而不能用，最后殒命白门楼为曹操所杀。吕布非不勇，但“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交而不信”，结果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吕布有才而无德，少谋而寡义，这么武艺高的人，因为做人不行，最终难以成就大事。少时听评书《三国演义》，常为“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话所蛊惑，觉得人这一辈子，能活成个吕布的样子，就可以抵达英雄的理想。等到长大，方明白，做得了大事做不了大事放在其次，不活成张飞所骂吕布那样的“三姓家奴”之類人品低下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品的成功，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成功。

人的命运中，总有些阴错阳差否泰流转。汉文帝刘恒做皇子的时候，因为母亲薄姬不受宠幸，被分到了偏远的代地做王。“诛诸吕”之后，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在选择新皇帝的时候，把眼光瞄向了这位势单力薄且又宽厚仁慈的代王。刘恒被召到长安，战战兢兢，以为要杀他，哪里料到，天上掉馅饼，他居然稀里糊涂被立为皇帝。

这也正应了吕蒙正《寒窑赋》所谓“时也，运也，命也”。有些流转，冥冥之中，谁也没法说得清楚。不然的话，王勃怎么会发出“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这样的感慨！

人在极艰难的时候，是容易信命的。我上高中那个年代，考大学真的很难很难，尤其愚笨如我者。高考落榜后，有人建议母亲去算一卦，看是否有必要再供我读下去。母亲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直到我考上了，我才敢问母亲一件事，大意是，人都说咱祖坟上没这根草，你为什么还拼死拼活供我上学？

母亲说，谁也没长前后眼，妈只知道，一件事要是觉得对，咬着牙往前走就是了。

编辑/宋凌燕

作者简介

马德：《读者》签约作家，出版有畅销书《请原谅生活对你的所有刁难》《当我放过自己的时候》《在安静中盛享人生的清凉》《心向美好，慢慢修行》《允许自己虚度时光》等多部。多篇文章被选入中小学教材。4560DEE8-F4B7-4D23-9B63-350281FD8FA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