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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时代体育传播的伦理困境与纾解路径

2022-05-31张宏曼

视听 2022年4期
关键词:工具理性理性受众

张宏曼 罗 彬

2022年,在智能媒介技术的介入与形塑下,北京冬奥会成为全球瞩目的体育盛事。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直播与体育赛事转播期间,网络社交媒体平台连接世界各国的受众共享云端赛事,三维运动员追踪、超高速4K轨道摄像系统、云计算等智能技术为受众带来非同一般的震撼体验,打造出别开生面的体育传播盛景。我国的体育传播不仅关注体育本身,还借助体育这一“世界通用语言”讲好中国故事。若想推动体育传播从智能走向智慧,需要在伦理的框架内寻求人与技术的平衡。

一、基于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两种体育传播导向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在黑格尔的哲学“理性”概念基础上提出社会学的“合理性”问题。他认为经过理智思考和判断后的社会行动是合理性行动,包括出于结果考量的工具理性和出于价值考量的价值理性两种取向。工具理性指“决定于对客体在环境中的表现和他人的表现的预期,行动者会把这些预期用作条件或者手段,以实现自身的理性追求和特定目标”①。工具理性注重社会行动目的与手段的合理性,具有鲜明的功利导向。在智能传播语境中,工具理性导向下的体育传播借助人工智能技术,将传播过程转化为计算机程序的量化过程,通过技术手段追求最佳的传播效率与目标利益。价值理性指“决定于对某种包含在特定行为方式中的无条件的内在价值的自觉信仰,无论该价值是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只追求这种行为本身,而不管其成功与否”②。价值理性注重社会行动信念与理想的合理性,主观上不考虑后果和条件,强调价值而非目的。在智能传播语境中,价值理性导向下的体育传播奉行其所坚守的传播伦理道德原则,注重传播行为的社会责任与价值良知。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深刻影响着体育传播的整个主观建构过程。

人工智能技术促使体育传播生态发生深刻变革,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在向具体的体育传播实践行为渗透的过程中逐渐失去平衡。处于智能化体育传播场域中的用户未必能从本质上认知技术本身带来的正负面影响,技术的优势被不断扩大与彰显,技术的危害被选择性地遮蔽,最终导致工具理性的主导地位越来越强势,价值理性的作用越来越弱化。人工智能技术打破了人作为体育传播活动主体在身体、心理、感官等方面的平衡状态,人类面临着被异化的风险。如何平衡人工智能时代体育传播的“合理性”问题迫切需要人们给予更多关注和思考。

二、人工智能背景下体育传播面临的伦理困境

(一)传播效率与传播责任之间的信息生产困境

由于体育新闻对数据的标准化和结构化存在较高要求,人工智能技术在体育传播内容生产环节的运用以“机器人新闻”为代表。在大数据和算法技术支持下的体育新闻生产追求最佳的传播效率与目标利益。同记者、编辑等组成的传统体育新闻生产者阵营相比,“机器人新闻”不仅在创作成本与写作速度上具有明显优势,还能消灭人为差错,提高信息的精准性。

责任伦理下的体育传播是一种社会公共信息传播活动,体育传播活动的不同主体在传播实践中遵守相应的伦理道德规范,强调将人文主义精神嵌入话题选择、叙事逻辑、话语修辞等内容生产环节的不同方面,融合国家宏大话语与全民参与话语,推动体育强国建设与全民健身活动,承担为公众与社会服务的责任。价值导向下的体育传播通过生产多样化的体育信息,使受众对体育领域及整个社会的发展形成全面真实的认知。

以人工智能技术为支撑的体育传播信息生产环节存在着传播效率与传播责任间的伦理困境。“机器人新闻”由于筛选事实时侧重于大数据的异常状况而容易出现价值偏差,受限于后台预先设置程序的话语表达而不断暴露出意义缺失问题,略显“冰冷”的数据呈现难以满足体育传播过程中受众的精神需求,相对简单的事实描述不能充分体现体育事件背后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由此,体育传播生态的多样性被弱化。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生成的“机器人”只能编辑出信息新闻或者知识新闻,无法在责任伦理的框架下形成有效的体育价值传播。在机器人生产新闻的过程中,人工智能技术极大地影响了人作为体育传播生产者的主体地位,大部分人类大脑的主观创造性思维活动被计算机后台标准化的机械动作取代,人在体育传播信息生产环节的主体性被异化。

(二)流量逻辑与价值逻辑之间的信息分发困境

个性化推荐广泛运用于智能体育传播的信息分发环节,在用户个人与体育信息之间建立起较强的个性化关联,为用户提供信息匹配判定与决策支持,形成协同过滤、基于内容推荐和关联规则推荐等多种个性化内容推送模式③。在受者中心论主导的智能媒介生态中,体育信息接受者的兴趣与需求往往决定着体育传播的价值。这种流量导向的信息分发逻辑在聚合型平台中帮助不同体育传播组织实现体育信息的精准到达。

体育的本质是包含着特定价值取向的以人的身体为载体的社会实践活动,体育传播的最终目的是促进人的身体和精神的健康发展。体育精神是体育传播的独特价值,体育传播不仅要向受众传递最新的体育信息,还要通过报道体育故事来传播体育精神和体育文化,使受众感受到共鸣与鼓舞,实现人作为体育活动主体与目标的价值,助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全方位进步。价值理性导向下的体育传播不仅具有竞技与表演层面的娱乐价值,还蕴含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深层意义,隐喻人对美好精神品质的追求与向往。

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在体育传播的信息分发环节不断博弈,个性化推荐的精准性打破了用户体育信息接收的多样性与平衡性,注意力经济消解了体育传播的公共价值。基于大数据与算法技术的个性化推荐程序在受众看不到的计算机后台“黑箱”中运行,流量逻辑并不注重信息能否带来公共价值,为迎合用户的兴趣优先推送娱乐化的体育信息,减少具有公共性、价值性、深度性的体育信息推送频次和覆盖范围。受众基于个人兴趣所接触的信息同质性增加,逐渐被束缚在算法建构的娱乐化信息茧房中。而信息的多元化与自由流通正是我们发挥自主性做出独立判断与决策的基础。在算法技术延伸人脑智能的同时,人的自主性也被一定程度地截除,人作为信息接受者的独立个体所具有的选择权、决策权与批判性被部分消解,成为被动接受算法投喂信息的“单向度的人”。体育传播不断被卷入媒介权力中,智能算法技术通过信息过滤加深对个体的规训和操纵。

(三)虚拟沉浸与现实在场之间的用户体验困境

在智能体育传播场景中,虚拟现实技术通过高度仿真地模拟现实场景,令用户对虚拟时空产生身临其境的沉浸式体验。体育传播结合虚拟现实技术,在传播叙事逻辑上更加注重以受众为中心,将受众的情感与体验放在首位。体育传播借助虚拟现实技术及相关的可穿戴设备对受众进行信息全覆盖,受众沉浸在虚拟现实技术所复原或创造的体育比赛现场环境中,在视觉、听觉、嗅觉等多维感官中感受到传统体育传播达不到的深度沉浸或完全在场效果。

价值理性导向下的体育传播不仅仅依靠观看,更强调参与。体育赛场内的观众是体育比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作为凝视主体,与运动员之间产生互动与连接,以现实在场的身体参与到体育传播中。体育传播的受众不仅仅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更是身体游戏的直接参与者,在同一时空中共享体育带来的意义。技术不能凌驾于体育之上,而应为体育新闻传播和体育活动参与服务。

以虚拟现实技术为支撑的体育传播为了达到更好的传播体验效果,甚至通过改变“真实”边界的方式完成与用户情感的互动。经由人工智能技术精心选择、模拟并呈现出来的虚拟现实体育场景,甚至显得比在真实的体育场里现场观看正在发生的比赛更为真实。然而虚拟现实中的场景终究不是真实,只是对真实的模拟或仿真,沉浸式的媒介参与并不等同于现实的身体实践。在虚拟现实技术带来的全方位沉浸式享受中,技术成为人感官系统的延伸。用户通过媒介这一数字替身同体育运动的不同主体产生联系,被技术模拟与仿真带来的新鲜感与趣味性所吸引,用户非常容易迷失在缺少线性逻辑的虚拟自由空间内,被动感官体验代替了主动身体参与,体育本身的价值被忽视。

三、体育传播道德两难困境下的中庸之道纾解路径

马克斯·韦伯认为,理性化过程中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存在着内在紧张关系。智能媒介技术带来的效率与利益使得工具理性日益膨胀,赖以界定行动目标的价值理性则缺乏形成共识的系列准则,人本身的存在和价值受到不同程度的轻视,工具理性的伸张衍生出价值非理性的后果。在体育传播陷入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两难境地时,亚里士多德的中庸之道提供了一条具有可行性的纾解路径。伦理问题在本质上是人类社会的关系问题,寻求体育传播伦理困境的纾解之道就是重塑体育传播中人与技术间的良性关系。亚里士多德认为,德行是一种涉及选择的惯性倾向,其特征是我们按照既定的原则而适度地有所节制④。在人本主义的核心原则下,采取一种适度的理性行动取向,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筑起一座桥梁,运用价值理性对工具理性实施意义上的限制,合理地调节体育传播中人与技术的关系。中庸之道取向下的体育传播在错综复杂的传播利益关系中求取最适中的一点,借助节制的手段达成价值的目标,将体育传播置于整个体育发展与媒介演进的双重背景中,以整个社会体系现存的道德规范为约束。

(一)以人为本,协调人机关系

技术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认为,现代技术过分崇拜“巨机器”的威力,实际上技术应该被限制在合理的生命尺度之内,并为生命服务⑤。在技术与资本的双重逻辑驱动下,体育传播受众逐渐被智能媒介技术裹挟,成为信息的附属物。体育传播的最终生产主体还是人,媒介只是人类新闻传播活动中扮演辅助角色的一种工具,协助人作为媒介主体进行内容生产活动。侧重倚赖技术支撑的媒介自发性较弱,传播内容生产最终要回归人本身所具有的对机器的操作能力和目的。

面对体育传播内容生产环节日益显现出的“合理性”偏离伦理问题,中庸之道导向下的体育传播内容生产应在发挥工具理性优势的同时实现价值理性对技术的制约作用,践行技术为人服务的核心理念。运用智能媒介技术处理客观材料与数据,提高体育传播的效率,同时结合人工处理复杂、主观的体育信息文本,完善体育传播的情感化内容表达,发掘体育传播中的体育精神价值,形成体育传播内容生产过程中人机协作的多元路径。在人与机器的共生关系中,实现人机深度融合与相互修正,在发挥机器价值最大化的同时,实现人类的自身解放,高效率地共同完成优质的体育传播内容生产。2022年北京冬奥会运用奥运转播云技术将关于奥运的信息系统迁移至云服务平台。在转播云的支持下,北京冬奥会的传播效率大为提升,成为迄今为止收视率最高的冬奥会。同时,北京冬奥会的智能媒介产品应用注重呈现各国运动员的专注表情、拼搏姿态、温情拥抱,传递出奥林匹克的精神内涵,将技术与人文完美交融。

(二)融入价值,优化算法程序

尼尔·波斯曼认为,每一种技术都既是包袱又是恩赐,不是非此即彼的结果,而是利弊同在的产物⑥。从技术本身的视角寻求规避体育传播在信息分发环节的伦理问题,应从提高算法透明度与融入核心价值的中庸解决之道入手。

建立合理的算法审查机制,必要时运用行政与行业的干预力量,将原本在“黑箱”中运行的技术程序与价值取向公开,并接受公众审视,监督算法设计与运行结果的合法性和透明性。算法设计主体要充分结合用户的现实需求,及时调整算法参数,为用户参与后台算法的修改提供可行路径,使算法程序更能体现民意,提高体育信息与体育用户之间的适配性,以达到制约和平衡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间关系的目的。

体育传播需要用鲜明的价值观引领体育传播生态的建构,用有价值的内容和模式将体育组织、体育赛事和体育受众以基于价值认同的方式连接在一起⑦。在突出工具理性带来的商业价值之外,体育传播需要通过技术量化手段,将人类道德或价值等主观理念编码为人工智能语言,并融入算法程序中,提高公平、竞争、友谊等公共价值在体育传播推送算法规则中的权重,为体育传播算法技术增添体育价值、体育美学、体育伦理等正面的价值导向,用人类价值引导智能传播技术的发展,从而规避单一的信息窄化风险。随着2022年北京冬奥会赛事话题持续升温,咪咕视频冬奥直播间,由业内专业解说搭配奥运冠军、世界冠军组成的冬奥解说组合用权威性与个性化兼备的优质体育内容,充分满足用户的娱乐需求,并成功“破圈”。北京冬奥会是一场全民赛事,听障人士同样是观看冬奥会、参与全民体育盛事的受众。咪咕视频通过设置集语音识别、字幕生成于一身的“为了听不到的你”智能字幕功能,为听障人士提供了更具人文关怀的观赛环境,通过体育带来的温度与关怀体现出科技以人为本的理念。

(三)重回身体,强调在场体验

媒介技术的发展一直试图摆脱身体的桎梏,通过模拟身体感官系统制造出“数字替身”,从而完成信息交流。然而,当智能媒介技术不断突破身体的樊篱时,与之相伴而来的是作为真正传播主体的人类体验着身体在传播活动中缺席所带来的空虚感与焦虑感。虚拟现实技术的全息传播方式本质上还是在模拟身体在场的交流方式,且人与机器之间进行的符号交换无法达到深层次的精神意义互动,也不太可能产生情感联系。虚拟现实场景中的可穿戴设备、人机互动、交互界面等非但没有使身体参与的观念消散,反而激发了人们对于身体的渴望。在中庸之道的价值导向下,将身体问题重新放回到体育传播的研究中,发挥人类身体特有的生理结构及实践方式在体育传播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人的延伸”。他认为“任何发明或技术都是人体的延伸或自我截除”,我们经由媒介把握和理解身体经验。当使用机器时,机器就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代替了原来的器官。麦克卢汉以身体的尺度去想象、隐喻媒介,身体的中枢神经系统在媒介中始终处于核心位置⑧。体育传播实践在利用虚拟现实技术追求跨越时空的离身传播效果时,还应强调受众身体在场体验的技术深化。身体的在场及身体动作的重复不仅传达和记录意义,也深度重构了人们的精神世界。身体本身作为媒介物介入世界,限制着人们对世界的想象。身体的感官系统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出发点,身体与技术作为硬币的两面应统一于目的与手段的协调互构关系中,用身体实践勾连起体育传播与社会维系、个体行为展现间的联系。360°VR技术平台可捕捉整个运动场地的三维数据,并实现360°回放。例如,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自由式滑雪男子空中技巧决赛第二轮中,成功摘金的齐广璞在云顶雪场上驰骋翻转的每一个动作都被360°VR技术平台捕捉定格,拟定任意角度进行直播,为通过云端观赛的观众带来了清晰、实时的远程沉浸式体验。

四、结语

全球范围内的体育传播发展与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的关联日益紧密。在智能化体育传播场域技术发展超出相应伦理道德规范限制的情形下,体育传播所遭遇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间的伦理困境仍然长期存在。重塑智能化体育传播生态,还需在中庸的伦理导向下充分协调人与技术之间的平衡关系,在坚持人本主义的基础上充分利用技术优势,推动体育传播良性发展。

注释:

①②[德]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第一卷)[M].阎克文 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114.

③陈昌凤,石泽.技术与价值的理性交往:人工智能时代信息传播——算法推荐中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思考[J].新闻战线,2017(09):71-74.

④张德胜,金耀基,陈海文,陈健民,杨中芳,赵志裕,伊莎白.论中庸理性:工具理性、价值理性和沟通理性之外[J].社会学研究,2001(02):33-48.

⑤许加彪,韦文娟,高艳阳.技术哲学视角下机器人新闻生产的伦理审视[J].当代传播,2019(01):89-91+99.

⑥[美]尼尔·波斯曼.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M].何道宽 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

⑦张盛.生态、渠道、内容:电视体育传播的迭代与创新[J].上海体育学院学报,2019(06):23-28.

⑧刘海龙.传播中的身体问题与传播研究的未来[J].国际新闻界,2018(02):3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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