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困境:亨利·詹姆斯早期小说中的“女性气质”
2022-05-31刘军
刘军
摘 要:本文通过文本细读,分析了詹姆斯早期小说中的“女性气质”,剖析了其道德、婚姻和家庭三个层面的内涵,指出父权意识形态通过构建“女性气质”,营造了女性困境,束缚和剥夺了女性的主体性。
关键词:女性气质;亨利·詹姆斯;父权
亨利·詹姆斯是英美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人物,创作了包括《黛西·米勒》、《华盛顿广场》、《一位女士的画像》等为数众多的小说,塑造了一系列熠熠生辉的女性形象,更被杜彼赞为“女性文学时代伟大的女性小说家”[2]。
从出版伊始,批评界就注意到詹姆斯作品中十分明显的“女性气质”。有学者认为这是对同时期女性作家作品的有意扭曲[3];还有国外学者认为是他对19世纪主流性别、阶级观念的妥协[6]。笔者以为,上述研究对“女性气质”语焉不详,有必要结合尤其早期作品文本加以探讨。
一、关于“女性气质”
女性主义批判父权制生物决定论,认为所谓的“女性气质”不过是父权社会文化的构建物。在《第二性》中,波伏娃指出,尽管在生物和生理结构上,男性和女性的确存在差异,但是社会按自己的目的来对之做出解释[1]。换言之,“女性气质”是父权社会通过阐释性活动,外部强加给女性的、要求女性必须扮演的社会角色内涵,以此强化男性自己的主体性,将女性降低到他者地位,实现对女性的控制。
19世纪晚期的欧美社会,父权制度意识形态根深蒂固。关于女性气质的一系列社会观念,也在道德、婚姻和家庭等多方面束缚着深陷其中的女性。詹姆斯早期小说中的众多女性角色就是她们的代表者。然而,詹姆斯对这些女性角色的气质内涵进行了再书写和再阐释,展现了她们所处的困境。
二、道德层面:纯真
在道德方面规定女性气质时,父权话语是矛盾的。一方面,女性被认定为纯真无辜的天使,是人类社会道德的守护者;另一方面,女性又被认为在道德上发展不完整,无法像男性一样,以“头脑”控制“心灵”。这种看似互相抵牾的逻辑背后,其实大有深意。
《黛西·米勒》中,年轻的黛西就被描述为气质上纯真的女性。她善良真诚,与人交往简单明快,在旅居欧洲时热情地学习体验旧大陆的文化和风情。这些都令男主人公温特博恩为之着迷。然而,黛西带着同样的纯真进入社交圈时,却遭到了鄙视、质疑和最终的否定。因为在没有监护人在场就与男子交谈,因为与温特博恩单独出游,科斯特洛夫人拒绝与她见面;因为与下层阶级“随随便便”就交往,更被包括温特博恩在内的其他人,视为非正当行为。于是,詹姆斯天才地将父权道德性定义女性气质的矛盾呈现在了我们面前:男性因为女性的纯真而爱上女性,但又因为女性将纯真贯彻于生活而质疑和否定女性。在这个矛盾的父权话语中,“纯真”这一女性气质,要求女性适时、适地扮演角色内涵,这是父权主体对女性的凝视,实质上就是一個使女性客体化的陷阱。
可以说,将“女性气质”道德化,并操控其内涵赋予的权力,正是父权社会制度化控制女性的企图。
三、婚姻层面:顺从
父权观念关于“女性气质”的第二个迷思就是婚姻。卢梭在《爱弥儿》中说,女人的存在依附于男人,依靠男人“对她们的美德所设定的价值而活”。男性对女性美德设定的价值,突出地体现在了婚姻中。叔本华更直接地说,“女人从本性上来说意味着服从”,“这是因为她需要一位丈夫和主人”[4]。可见,父权对“女性气质”在婚姻层面的规定就是顺从,或者同义表述:温柔。
讽刺地是,要求女性顺从男性,又与要求女性有道德是矛盾的。如《波士顿人中》的伯宰小姐,有着“八十岁的纯真”,是“道德热忱”的新英格兰精神的最后代表,然而在男主角奥利夫的叙述中,充满了可怜她、讥讽她的复杂情感。另一位男性角色兰塞姆则直接了当地说:“可怜的伯宰小姐根本就没有一点女性的轮廓。”
要理解这一矛盾看法,我们只需注意到:和另一位被认为乖僻的职业女性普兰斯医生一样,伯宰夫人终身未婚,“没有健全的生活”。换句话说,没有进入婚姻的伯宰夫人,不具备婚姻赋予女性的气质,即“顺从”,因而她在道德上的无可挑剔性,反而使她可以凌驾于男性之上,这才是她不被男性角色喜爱的真正原因。
四、家庭层面:责任
父权社会规定,女性对家庭的责任就是尽到母职和妻职,给予家庭成员各种“关怀”。恩格斯在分析资产阶级社会的家庭时,犀利地指出:一夫一妻的对偶家庭是权力高压和经济迫切需求的产物[5]。因此,“责任感”作为一种女性气质内涵,实际上就是要求女性在家庭内部,完全以男性(丈夫)为中心,自觉接受男性的剥削。
“关怀”的剥削性本质,使得父权价值体系必然鼓吹:妇女有能力关怀别人、一向关怀别人。这自然会产生更明确要求:女性应该承担关怀的责任,无论她们为此要付出何等代价。于是,正如巴特基指出的那样,妇女的责任以及她们对男人的关怀,就变成了“妇女对男人集体性的屈从、对男性重要性的肯定”[5]。妇女的责任感越强,对男人的关怀越多,就越会舍弃自己、进入他的议程,仅仅为他的利益服务,从而丧失了对自我的感觉,也丧失了对现实的观感和对真理的思考。亦即,在父权式家庭模式里,要求女性具有责任感,要求女性服从“关怀”气质,实际上就是在剥夺女性的作为主体性个人的自由。
这一困境,也正是詹姆斯笔下诸多女性角色所面临的,典型地如《一位女士的画像》的女主人公伊莎贝尔。伊莎贝尔拒绝了英国贵族沃伯顿勋爵和美国企业家格德伍德,拒绝了权力和财富,选择了无权无产甚至无职业的奥斯蒙德,就是因为她相信,与奥斯蒙德的结合,会使她能在婚姻和家庭中继续保持一贯追求的独立和自由。然而,当奥斯蒙德的背叛造成她的理想破灭后,她却拒绝了格德伍德让她离开丈夫的热烈请求,义无反顾地回到了罗马,回到了丈夫身边。其原因正是她强烈的家庭责任感。她对家庭的维系,对丈夫的关怀,是以放弃个人对自由的追求为代价的。
五、结语
詹姆斯在早期小说中,通过塑造一系列女性角色,讲述她们的故事,敏锐而又深刻地捕捉和再现了19世纪晚期欧美社会中女性所面临的困境:保持自己的“女性气质”,就无法保持自己作为“自为的自我”的主体性。他对父权社会关于“女性气质”阐释的虚伪性、矛盾性和压迫性的揭露,使他当之无愧地位列最伟大的女性题材小说家中。
参考文献:
[1]de Beauvoir, Simone. The Second Sex [M].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74: p24.
[2]Fowler, Virginia C.. Henry James’s American Girl: The Embodiment on the Canvas [M].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84: p2.
[3]Habegger, Alfred. Henry James and the "Woman Business"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
[4]李银河. 女性主义[M].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p9.
[5][美] Putnam Rosemarie Tong.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 艾晓明,等,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2: p152, p235.
[6]Wichelns, Kathryn. Henry James's Feminist Afterlives: Annie Fields, Emily Dickinson, Marguerite Duras [M].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