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2022-05-30沈文炳
沈文炳
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一辈子耕耘着土地,守望着家乡,活了九十岁,当了一辈子是农民,这个人就是我的岳父。
腊月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去岳父家的亲戚也多,我们的到来,岳父很开心。下午要返回县城时,他还到车子旁给我们送行,可谁也没有料到,他老人家就在第二天下午去世了,我们从感情上都无法接受。
岳父生于1933年农历五月十一,虎洞镇陈家掌村人,幼年家境贫寒,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岳父与岳母结婚后生有六个孩子。由于孩子多,他为子女的成长和成家立业付出的辛苦,超乎想象。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候,岳父家靠野菜树皮度日,即使有一点粮食,岳父岳母也是先让老人和孩子们吃过了才肯端碗。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的年月里,为了能让一家人吃饱肚子,岳父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庄里的老人们至今回忆说岳父干活有恒劲,赶着毛驴往地里送粪,还担着粪担。那时候,他家吃水要下沟里去挑泉水,每天天不亮岳父就要赶上毛驴走二里多路到深沟里驮水。农忙季节更是每天驮罢水就下地劳动,晌午收工后还要捎带割一捆牲口草。晚年,他仍然闲不住,上午耕地,下午上山放羊、做零活,比如掐烟叶,压瓜秧,拔蓆芨,扎扫帚,割草喂牲口,仿佛从来不知疲倦。
岳父一生没有离开过土地,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他从不低头和抱怨。岳父为人豁达和善,交财共事宁肯自己吃亏,从不争多论少。乡邻亲戚不论老小穷富,他都一样热诚相待,也从不议论别人,因此,深得亲邻们尊敬。
最后几年,他双脚疼痛,行动不方便,行走时常拄着一把小铁铲,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小,原先还可以到树林里拾柴火,后来,孙子孙媳怕他摔倒,不让去了。
岳父有个嗜好--喝罐罐茶,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熬罐罐茶、烤馍馍。他熬茶的设备很简单:一只铁皮茶炉,茶炉旁边放一把旧木椅,椅子上的坐垫早已褪了颜色。熬茶的罐子是一只拧着铁丝把手的搪瓷缸,还有一只喝茶杯子和一把自制的铁笊篱。不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刮风下雨,他每天早晨都要熬几罐酽酽的罐罐茶喝。
岳父喝茶很有仪式感,常常是茶熬好后,把小铁笊篱搭在茶杯上,再轻轻将熬好的茶水倒入茶杯,然后掰开烤得焦黄的馍馍,一口馍,一口茶水,慢慢地吃著喝着。喝了茶水,一整天都不上炕休息。
岳父不苟言笑,他把对儿孙的慈爱埋在心底,很少表露。我爱人志平是岳父的小女儿,1980年腊月,我和志平结婚。志平初到我家有些生疏,岳祖父送了志平,就留在我家陪伴孙女过年。过了年,正月初三我和志平回岳父家拜年,岳祖父原打算和我们一起回去,但经不住我祖父的再三挽留,就又留下来玩纸牌。正月初五六,在平凉工作的二岳父回到了老家。当天傍晚下起了大雪,有五六寸厚。第二天天没亮岳父就起身,拉着一匹马,冒着大雪,翻山越岭走了七八十里山路来接岳祖父,直到第二天下午掌灯时分才回到家。其实当时由我和二哥志学去接岳祖父最合适不过了,因为我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可岳父硬是不让我们去,我知道他是心疼我们。
岳父最后的时光里,由于行走不便,每天早上喝完茶,唯一能干的活就是晒牛粪,晒完牛粪,大部分时间是在门硷畔那条垫着旧衣服的板凳上静静地坐着,仿佛是一尊雕塑,眼睛始终望着门前的崾岘口,那崾岘口曾经是过往行人的必经之路,自从村里修了柏油路之后就很少有行人经过,只有他的儿孙们回家时才会出现在那里。后来我猜想,岳父每天默默地坐在这里,一定是企盼着远处的儿孙能出现在崾岘口,这可能是一个耄耋老人守望的秘密。
2022年1月19日下午一时许,岳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行走至院子中间便突然倒地,家人赶忙将他扶进窑洞,两小时后去世,享年九十岁。岳父家四世同堂,他的晚年十分幸福,儿孙们个个孝顺,他家多次被镇政府评为“孝老爱亲家庭”“最美庭院”和“好媳妇”家庭,亲邻们羡慕地说,岳父是个福寿双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