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雨

邓旭

天空中下着小雨，泥土中传来一股春天特有的发酵的泥土香气，大地充满了生机的味道，丝毫看不出寒风的凌厉，也丝毫感受不到昔日冬天的刺骨，温暖得沁人心脾。春风拂面之后，仿佛已经记不清冬天的萧瑟了。

南国的春天大都湿热，我便没有撑伞，尽情感受这春天淅淅沥沥的雨，这也成了我们这边的一项特色。我记起了一句话：青春就像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也还是希望再淋一次。

我走在泥巴路上，看着远处耕牛、插秧的人、屋子里升起的炊烟，我只能感受到二字——伟大。这不是平凡，而是真实的伟大！光是站在黄土地之上，我就感觉能感受千百年的时光，我们可能没有一起先人踩过一样的柏油路，但是我们能够和他們共享同一片天地，一样的雨水。

前面的一棵树吸引了我的注意，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一棵没有任何生机的、死气沉沉的芭蕉树，上面仅存几片枯黄，边缘黝黑的叶子，树皮上有着好几块的黑斑。

这显然是没有抵御住冬日的寒风，我不禁为他惋惜，本来怡然自得的春雨顿时间冰冷了几分。青春痘我们可以设法挤破，但是老人斑我们却无法消除，它会嵌入你最深层的灵魂和内心。这棵芭蕉树呢？他的命运则正是在寒风中跌倒的老人，只需要一次就再也没办法消除，所有本该微小、简单的东西却能轻易地留下痕迹。

这春雨似乎在冲刷着这棵芭蕉树的痕迹，等到明年春天，也许它就成了泥土中的一点养分，也许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迹了，也许它就在这漫长的历史中消磨殆尽了，也许……

我看向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它已经不再年轻，它是这颗蓝色星球的皮肤，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岁月和年轮。人是这颗星球上唯一能够追问自身意义的生物，这也是身为“人”的特征。“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是这“用”又在何方呢？我们都并非是这颗星球不可或缺的产物，而我们此时此刻却存在着。我每每看见脚下这片土地时，就不得不感慨，或许这也是造物主的安排，也许正是因为他无聊，才创造出人与自然，这两个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的东西，人类依靠自然而生存，而自然也时常给人类带来灾难。

我继续向前走着，眼前不断冒着烟的大烟囱在我眼中格外碍眼，那黑色的烟雾如布一般，连着天空，黑色将这纯净的蓝色染成了混浊的样子，就似美丽的少女，被时光在脸上留下了千疮百孔，必须用那浓妆淡抹才能遮掩住那抹黑色，遮来掩去。可是终究是假的，现实的利刃会残忍地撕下这虚假的面具，但是我们都不说，也仿佛都不能说，像是被什么掐住喉咙一般。我一边享受着烟囱带来的红利，却一边想着它的不好，着实有些可笑。

回到了家，仔细想到了半夜，才记起有一篇稿子还没写，我告诉自己那么晚了，写出来的文章质量不好，于是打算明天去写，便转身睡去。是夜，让我梦到了先生，梦中他质问我，为什么总是在为自己辩解，梦中的我一时语塞，羞愧地醒来。

我敬佩先生，因为他那深刻而又透彻的自省，往往一句话就戳破我虚伪的面具。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梦中的他替我发问，你为何总是为自己辩解。更令我羞愧的是，醒来的我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想出来的任何理由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醒后，我连夜写下了这篇文章，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龙川，千年古邑，青石板路上的时间痕迹，秦砖汉瓦留下的盛世余韵，千古画卷的古邑秘密……都在消失，我们总是一边在得到，一边又在失去，造物主制造了矛盾的我们，而在这矛盾中诞生的一切事物，看似牢固，但其实就如同漂流在海上的木舟一般。这又让我想到了君舟民水论，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夜晚的雨声大了起来，落在家里的窗户上，我向外望去，我甚至不知，那玻璃窗上的是我的眼泪，还是这春天的泪，亦或者是古邑的泪。

我们当然没有理由怀疑，这样的烟囱会引发一场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