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印象(外一篇)
2022-05-30陈增励
陈增励
今年暑假,酷热非常,小住滁州。这里与六朝古都南京隔江而望,文化底蕴丰厚,西涧野渡、琅琊山醉翁亭、丰乐亭家喻户晓。人在滁州,一些感受,如影随形:诸如街道上绿树成荫,环境整洁、优美;公园较多,凉亭典雅,交通便捷,几乎和南京同城而居。其实这些都是身临其境者的通感,老生常谈而已。
秋风送爽的处暑时节,繁星满天的夜晚,灯下,打开《滁州广电报》编辑郑心一老师赠送的《滁州地方志》,郑老师赠书时的情景,瞬间重现在眼前:“这是我压箱底的收藏,你也一定喜欢。”细心翻阅,读着、读着,对江北名城滁州的印象,就有了另外的体会。
高山流水有知音。滁州无疑是知音相遇之地,所以这里有感人至深、众口传诵的满满友情:一千多年前唐代的一天,天气变冷,在滁州为官的陕西西安人韦应物,忽念身在滁州全椒县的山中友人。此时恰逢深秋之际,落叶满山,远在山林自食其力的好友,已经很久不见,不知近况如何?于是韦应物多想持一瓢浓酒,举杯对饮,宽慰好友。然而,群山绵延,落木萧萧,荒芜中,山路潜形,又何处去寻找呢?从韦应物的《寄全椒山中道士》这首诗歌里,我们不难发现,这之前,俩人之间,定然有相遇的故事。
韦应物在滁州任刺史(州的最高行政长官)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与本地山中道士成为朋友,当然是志趣相投,心意相通。实际上,经历安史之乱,从纨绔子弟转变为两袖清风官员的韦应物,此时对生活的态度完全不同于不思上进的年少时期,据有关典籍记载:重塑自我、发奋有为的韦应物,性情高洁,所居必扫地焚香而入,所交皆贤明之士。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这位后期卸任苏州刺史,无钱回京候旨的官员和滁州全椒县的山中客,并无距离,真切的牵挂之情,穿越时空,令人回味。
想起韦应物,当然要去他笔下的西涧看看。
傍晚,阳光依然强烈,天空蔚蓝,无边无际,气温依然高过人体的温度。城西水库下,当年的野渡早已变成了通途,一桥飞架,车如行云流水,新时代快节奏的音符,和我们同在。
涧水闪光,高树葱茏。黄鹂的歌声不分上下,迎着一条弯曲幽深的小路,走入西涧,清凉拂面,绿色沾衣。令人欣慰的是,水岸南侧,韦公亭飞檐高挑,虚位以待,静静地迎接慕名而来的访客。伫立亭下,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纸上读来终觉浅,身临其境,诗情画意,触手可及。游客络绎不绝,精心或随意拍照时,我也成了风景里的风景。
毋庸置疑,这里应该是韦应物心中另一位知己。他曾经专程来访,深情地注视,席地而坐,安静地聆听发自天籁的声音,久久不去。然后,把一颗热爱的心,留在了西涧。
相逢相识相知,诗意人生在滁州。“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一瓢,何其古朴?正所谓古道热肠,韦公为我们送来了今生最难忘记的温暖。是啊,风尘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需要安慰,需要解脱。时光流逝,真情永驻。当北宋文豪欧阳修与环滁山水结缘,一种诠释乐观、豁达的精神境界便风流千古:独乐,孰若众乐?所以寻访四时之景,与民同乐,同乐之中,忘记自我,融入自然。这一场相逢,欧阳修展示的情怀高入云端,令人敬仰,催人向上。
滁州有韦公亭,永志纪念。至于同乐,则不分地区,不分南北,深入人心。时过千年,经济发展在全省名列前茅的滁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然而,变化的是硬件,不变的是灵魂。滁州孕育的人文情怀,有可以平视的友情,有值得仰视的光芒,犹如路标,在时光回环往复的长路边,本色生辉,指点方向,感动并引领我们,投入生活,谱写华章。
滁州午时钟
钟与佛家结缘,始于南朝梁武帝。笃信佛教、曾出家为僧的梁武帝,为消除世人苦厄,昭告寺庙设钟、撞钟,用悠扬浑厚、端正安详的钟声,平复人们劳碌以及饱受创伤的身心。
这样看来,佛门悬挂的寺钟,最根本的用途是为救苦救难、渡人超脱而定时敲響的法器。所以悬挂在钟楼上的大钟早晚分别敲108次,象征消除佛家眼中困扰人生的108种烦恼。对此,《百丈清规》有完整的解释:晨钟辞旧,是觉醒;晚钟是提示,意为教导。当然,佛寺的钟也有其他用途,例如,一种形体较小,通常安装在佛堂角落的唤钟,主要起到召集僧人或发布信息的作用。那么,饭前或饭后钟,敲击的应当是此类吊钟。
唐代书生王播,早年家贫,借住在扬州惠昭寺的僧房里勤奋读书学习,寺院每天开饭时,敲钟为号,王播闻讯就来蹭饭。时间久了,有僧人嫌弃他吃闲饭,于是改变习惯,饭后敲钟。王播听得钟声,快步来到食堂时,只见饭局结束,冷冷清清。羞愧中,王播在墙壁上写下“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堵里饭后钟”的诗句,愤然离去。二十年后,身为扬州军政大官的王播,旧地重游,受到了异常隆重的接待,就连他题写的诗句,也被装裱一新。从此留下了饭后钟的故事。
看来,钟声何时敲响,为谁敲响,内涵并不相同。江北,历史文化名城滁州,曾经的午时钟,传递出对一位失败英雄的敬仰与怀念之情。
皇甫晖,五代时河北魏县人。原为后唐军卒,因赌博输钱发动士兵叛乱,引起连锁反应,导致荒唐无度、号称“李天下”的唐庄宗死于乱军之中。皇甫晖见风使舵,拥立新皇帝明宗有功,被封为陈州刺史。后唐王朝灭亡,他转投石敬瑭的后晋为官。公元947年,后晋被契丹人所灭,皇甫晖率众投靠割据江南的南唐主李璟,任奉化军节度使,镇守江州。
956年春季,后周柴荣率大将赵匡胤围攻南唐重镇淮南寿州,皇甫晖、姚凤带十余万军队救援不及,退守长江屏障的滁州西郊清流关。清流关山高林密,历来被誉为“金陵锁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赵匡胤率两万士兵叩关,束手无策之际,巧遇同宗赵普,赵普后为北宋两朝宰相,“半部论语治天下”即出自他之口。据《赵中令公普神道碑》记载:王(赵普,998年宋神宗加封其为韩王)时为郡(滁州)之参佐。参佐,僚属的意思,不同于通判,通判为宋代朝廷设立的官职,多指州府的长官,对地方官员有监督的职责。
在滁州工作、担任幕僚的赵普,当然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为赵匡胤指点了一条绕过清流关的小路,可以直插敌后。于是赵匡胤大喜过望,信心百倍地告诉部下:“明日午,当破敌。”可见赵匡胤已经算好绕道的时间,把克敌制胜的战果,定在午时。次日,赵部出其不意,突然出现在清流关后方,南唐军大败,退守滁州,赵匡胤紧追不放,生擒皇甫晖、姚凤。
据《宋人轶事汇编》卷一记载:是(这)时,环滁僧寺,皆鸣钟以应。
打着后周旗号的赵匡胤部,刚取得攻占滁州的胜利,原为南唐管理的滁州地区的很多寺庙就“鸣钟以应”,这确实令人意外。也许有人预先就有策划,为胜利者喝彩,当然不会站错队。应该说,把功课做在前边,是赵普的拿手好戏,陈桥兵变,宋太祖黄袍加身,就是另一明证。
再说败军之将皇甫晖、姚凤被押解到寿州,柴荣很是重视,给以丰厚待遇,但是身负重伤的皇甫晖拒绝治疗,绝食而死;相反,姚凤却变节投降,做了后周的将军。
“晖死,滁人追思,午时鸣钟追荐。”(出处同上),这一次午时鸣钟,当然是滁州人对保持晚节的皇甫晖的隆重纪念,共识,不需要推手。尽管皇甫晖曾经是反复无常的武夫,可是最终还是选择做了南唐的忠臣。对此,滁州没有忘记,为他敲响了午时钟。午时鸣钟,堪称特别。唐人诗句里有报时的夜半钟,然而滁州的午时钟却为纪念这位特定的人物而敲响。今天,我们不知道这种独特的钟声究竟停息于何时?不过,岁月不仅留下了一段关于滁州的传承典故,更彰显了滁州人对舍生取义者的铭记。
滁州午时种,源于重大历史事件和相关历史人物,清流关战后,南唐尽失江北地,主力被歼,奄奄一息。赵匡胤声名鹊起,不断高升。赵普投入赵匡胤帐下,建功立业。另一方面,以死明志,忠于南唐的皇甫晖,也为自己赢得了一抹亮色。
钟声散尽,唯有记忆。然而,青山常在,巍峨高耸。滁州城外,总面积五万多亩,号称皖东“屋脊”的曲亭山,从此得名皇甫山,这应该是滁人追思的另一种表达。
亭城滁州,西南诸峰,林壑优美,与民同乐的醉翁亭驰名中外。琅琊寺古朴幽静,这里的钟声,洪亮、悠远,曾经有特别的音符,长久地回荡在郡城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