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大餐，可以吗

王晓

一次，我在一家西餐厅用餐，邻座用餐的是一家三口，老父、老母和不惑之年的女儿。看那女儿的脸和衣着，不精致，很随意，想来是衣食无忧，还有那么一点点小资情调。更难得的是，老人也一派淡定，安然享受眼前的温馨。两位老人的话极少，都是女儿点餐、介绍菜品。我猜测：老人们要么经常出入这样的场合，见惯不怪;要么第一次进这样的店，怕闹笑话让女儿难堪，索性一切听女儿安排。

我承认，我很羡慕这样的场景。我父母的年龄和邻座女孩的父母差不多，我父亲今年74岁、母亲今年70岁。父亲正在苏北老家翻建房屋，老汉单枪匹马地操心起房造屋的大事，只为叶落能归根。天气炎热，瓦工师傅只干半天活儿，小工也难找。父亲亲自上阵，将施工垃圾一次次清运，为匠人煮饭做菜。因为新房要晾一个夏天才能刷油漆，内部装修不能做，连空调都没安装，说是装了空调，秋后油漆师傅操作起来会很麻烦。我急了，再麻烦都有办法！这么热，忙活一天晚上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那不折磨人嘛！我在网上买了空调，又预约了安装师傅，视频远程监控下，空调终于装了起来。安装好的第二天，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昨晚睡了个好觉，一觉到天亮！

我的父亲一辈子没进过西餐厅，若告诉他拳头大一块牛排要198元，他肯定吓得不敢坐下。

我的母亲，此时正在某城市打工。每天趁着早凉，她要将负责保洁的两栋楼三千多级楼梯从上到下拖扫干净，忙下来裤腰都是湿的。拖完楼梯，喝碗用保温桶自带的绿豆汤，她再去清扫小区路面。她中午回家做饭，稍作休息，下午4点接孫子、做晚饭，晚上6点到8点，她又要在小区垃圾房引导居民们将垃圾分类投放。她年龄大了，也只能做做这些粗事。她告诉我，她的白内障好像严重了一些，眼前老有黑影晃来晃去的，像无数黑虫子在飞。我要她到附近的医院去看看，或者来我这里做个小手术。她却总是说没时间。她就像一个螺丝被安装到了机器中，正常旋转起来就停不下来。母亲重要得不得了，哪里都离不开她。

母亲挣钱不易，花钱自然不舍，有病也拖着。她血压一直高，吃了几年的降压药。她的药都是我买好快递寄过去的。今年夏天气温实在高，她的头晕病也跟着严重，有时昏昏沉沉，有时头晕目眩，我在电话里听得心惊胆战。我打电话给侄女，让她带母亲去医院看医生，并告诉我看病的花销。

我从自己专放稿费的一张卡里取出钱转给侄女。我原想着等这张卡里的钱攒得差不多了，带母亲去一个有山的地方旅游一趟，那是母亲藏在心底的愿望。这个愿望还是我无意中得知的。我孩子还小的时候，母亲来帮我照应。有一次我先生带她去江边转转，她看见了山，很吃惊，还很激动。平原上的人哪里见过真正的山？母亲当时恨不得跑过去看看。那是我记忆里母亲极少有的任性和急切。太多时刻里母亲是从容的、缓慢的、没有自我的——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很快，侄女把检查结果发给我看，我又找朋友请专家看，说没什么大碍，不是我们怀疑的脑梗死。母亲的心放了下来，歇了两天，又精神十足继续她的生活节奏。

我什么时候能像邻座的女士那样带父母去吃顿西餐？不仅是一顿，还有好多顿。

邻座的父母安然坐着。牛排端上来，服务生有一套向滚热食物上倒酱汁的华丽操作。那女儿提示父母将面前的纸巾提起来遮挡，酱汁飞溅的哧哧声显得特别欢快。女儿提示父母，左手拿叉、右拿手刀，慢慢切，蘸料吃。两位老人照着女儿教的样子，细切慢嚼，吃得心满意足。不像我的父母，会唠叨贵，一边吃一边心疼。也不像有的父母犟，嫌贵，不吃走人。这两老真好，听话、坦然。

我真想带我的父母也享受这样的生活。

编辑|温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