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裴家堡

李保林

裴家堡位于古晋都车厢城的东面，与东南城、西南城呈三足鼎立之势，曾经是车厢城外围驻军之地。我的姥娘就住在那里，至今还有部分城墙存在。

我家在李堡，在裴家堡的西面，相距八九里地。可我喜欢住在姥娘家，在那里我不但能得到各种优待，还能免受母亲的管束与责罚。

后来，亲姥爷牺牲了。后姥爷姓郭，村里人称其为“老郭”，家里人背地里也这样称呼。郭姥爷是极其喜爱小孩子的，尤其对我。过不了几天，就会到李堡叫我。祖母不情愿地说：“回来没几天，咋又叫呢？”郭姥爷就说：“俺想孩儿了，跟俺住几天吧！”出了街门，我就上了郭姥爷的背，就像出笼的鸟儿，心一下子就飞到了裴家堡。

冬天，祖母不让我去姥娘家，不知为什么。于是，我就急切地盼望着春天的到来。裴家堡的玩伴似乎也等不及了，同岁的有赖狗、公子、铜盒，也有大我几岁的。转社是母亲的小堂弟，我像个跟屁虫一样，喜欢跟在他的后面。最要好的当属赖狗，每隔一段时间，他就央求郭姥爷叫我。

姥娘家是两进的四合院，街门前是村里的中心。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端着大海碗蹲在一起喝着玉米面糊糊加酸菜，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傍晚的时候，大家就聚在那里说笑闲谈，天天都有说不完的事情。

母亲是当时村里唯一念过书的女孩子，村里的大人都叫她“爱爱”，叫我是“爱爱的孩子”。

母亲有个叫春春的堂姑，虽然年龄小，但母亲依然得叫姑。割麦子的时候，春春用麦秸秆编成漂亮的笼子，从地里捉了促织织放在里面，挂在门外的墙上。到了黄昏，促织织便开始叫了。促织织要比普通的蟋蟀大很多，有褐色的，有绿色的。有一种叫声跟促织织差不多的，叫马龙，是黑褐色的，圆滚滚，肥胖胖，屁股上长着一把细细长长的“东洋刀”，因长相丑陋，没人养。母亲的小堂姑见我喜欢，就送给了我，还往里面放了几片南瓜叶子。

裴家堡的城墙上用木头支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一截铁轨，是用来当钟敲的。敲钟是队长的权力，钟声一响，队长就开始向全村人安排当天的任务。其他人是不敢敲的，但对于我是个例外。有一次，大家都以为队里有了什么事情，看到是我就笑着回去了。

裴家堡与东南城的小孩儿隔三差五会打仗，双方的武器就是土块。裴家堡的“战士”站在城墙上，易守难攻。每仗下来，城墙都要受点儿损失，那是被当作弹药消耗掉了。一次，对方的一个“战士”受了伤，哭着回家了。家长找来了，有人指了我，那家长说：“哦，是爱爱的孩子就算了。”其实，我敢肯定，不是我砸中的。

夏日，河滩里的水是温的，是被烈日晒的。伙伴们在水里尽情戏耍至下午。有人提议去偷个西瓜吃，立刻得到一致的响应。西瓜地里套种着棉花，趴在里面是看不见的，摘下瓜来，爬着用手推出来，用石头砸开。还没吃完，西瓜地的主人便出现在面前，揪了一个人的耳朵问是谁偷的，那人便指了我，西瓜地的主人便拉了我的手往地里走去。他是要扣留我吗？他是要打我吗？我害怕极了。只见西瓜地的主人摘了一个更大的西瓜说：“抱好，回家吃吧。”于是，大家欢呼着回家了。

早上没人来玩儿的时候，我就躺在被子里看油画的炕围，有些地方掉了漆，那斑驳的地方竟看出别样的图画来，有人形，也有山峦，好像也有两个穿着古代宽袖衣服的人互相作揖，再看时又什么也不是了。然后，我再看屋顶裱糊的报纸，那报纸上有趣的图画很多，都是给小孩儿看的。

龙王庙是这一带人砍柴的地方，那里叫不上名字的柴草长到及腰高，小孩子进去便要淹没到里面了。我是不敢进去的，心想，那里面肯定藏有蛇之类的东西。舅舅让我在路边摘欧李，我在山埂上走了几个来回，也没摘到一颗欧李，便迷失了方向。于是，“舅舅”一声，“转社”一声，到处喊。过了半天，转社舅舅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來了。

慢慢地，裴家堡已经没几户人家了，大都住到城外了。现在，城外面也没几户人家了，大都住进县城了。城堡里从前玩过的地方蒿草都长到半人高了，坐在街口没了牙的老婆婆还能认出我是“爱爱的孩子”吗？这一切不能想象了。

郭姥爷早就去世了，后来转社舅舅做了银行行长，再后来也退休了，赖狗随子女移居太原了。

这些陈年琐事好像并不怎么有趣，只是充满我的童年记忆，忘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