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杏树
2022-05-30邱波
邱波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十一个年头儿了,每当怀想起奶奶就会忆起故乡老屋周围半山坡的杏树林,那是奶奶生前亲手栽种的。每年的初夏时节,山里的杏子熟了,远远望去,满树黄灿灿的杏子煞是诱人。摘一枚新鲜的杏子放入口中,那种透着山里特有的酸甜味儿真是沁人心脾,异常爽口。每每这时,我的眼前便会浮现出奶奶淳朴的笑容。
我的故乡在梁外青达门山区,属于丘陵地带,可能是由于地下有甘甜的山泉水的缘故吧,那方土地特别适宜生长山杏树。不知道何年何月,奶奶把房前屋后都栽种了山杏树。山杏树种植在贫瘠的沙石中,个头儿较矮,姿态婆娑闲逸,它自由地生长在向阳的半山坡,与古老的山坡沟壑共同沐浴着四季的风雨。
从我记事起,在杏子成熟的季节,奶奶总要托人捎话儿给城里的我们,说杏子熟了,希望我们回去住几天,并带一些杏儿给城里的亲友们尝个稀罕。于是,父亲就把我们姐妹几个送回老家青达门。山坡上,奶奶早就翘首期盼等候在那里了,她的身后就是那片黄灿灿的杏树林。见我们下车从沟里走上山梁,奶奶会喜滋滋地迎过来,挨个儿抚摸我们姐妹的头,欣喜地连声说:“又长高了……”我们兴奋地一边高声叫着“吃杏兒去—”一边拥着奶奶来到那片杏树下。奶奶踮起脚尖儿摇晃着缀满浑圆果实的侧枝,那些熟透了的杏子就如雨点儿似的纷纷跌落下来。“今年风调雨顺,杏子结得果大枝稠,杏肉还比往年水甜呢!”奶奶骄傲地念叨着的当儿,我和两个妹妹早已欢跳着从地上迅速捡拾起一大捧杏儿,迫不及待地把黄澄澄泛着红晕的、水灵灵的杏儿塞进嘴里美美地大吃起来。“杏儿是木头东西,不能吃得太多,不然会胀肚。”奶奶微笑地看着我们贪婪的吃相,末了总要这样反复嘱咐。“知道了,可您的杏儿实在是太好吃了。”肚饱眼不饱的我们姐妹三个总是这样嬉笑着在奶奶跟前讨好卖乖。“走,奶奶给你们熬杏仁稀粥喝!”奶奶把我们吃剩的半箩筐杏核挎在臂弯,拉起我们的手往家里走去。
记忆中,“奶奶和杏树林”是我回到美好家园时最幸福的画面。
奶奶通常会把杏核收集起来放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去皮,再取杏仁上石磨加水磨成汁,兑在稀饭里熬成香喷喷的杏仁粥。晚上,我们一边吸溜着奶奶熬的香气四溢的杏仁粥,一边与奶奶唠家常。听着风穿过杏林的沙沙声,看着天上明亮的星星,那样的山村夜景是何等的惬意啊!
掌灯以后,如果院外有黄狗狂吠,奶奶会警觉地拿起手电筒查看她的杏林是否有窃贼。一次半夜里,一个可恶的贼人把奶奶的杏子偷走了几尼龙袋,还把几棵杏树的枝丫都折断了。看着杏树被糟蹋、残害,奶奶心疼得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当然,白天若有过路人口渴了摘几颗杏子吃,奶奶是全然不管的,倘有小孩子走过房前屋后,奶奶还会用撩起的衣襟兜上杏子送给那些眼馋的孩子。每当这时,奶奶的眼里总是流动着和蔼亲切,目送着跳跃的孩子们欢笑远去……
奶奶一辈子住在山里,从没有离开过那里,早年就从山里走出去的父亲几次要接奶奶来城里居住,都被奶奶拒绝了。有人不解,问奶奶:“为什么不到城里随儿女享清福?”奶奶总是笑着说:“打小没坐过汽车,怕晕车。”我知道这不是奶奶的真心话。听奶奶说,她的祖籍在陕西神木,那里也是山区。后来,奶奶随家人来到了青达门一带。奶奶是大山的女儿,多少年来,她已习惯行走在山沟梁峁、空旷山野的那种自由舒散,作为她的子孙怎会不明白。如果让奶奶置身人流熙攘的平坦大街,没有了山的绵延逶迤,定会让她四顾茫然、手足无措的。奶奶和她的山杏树一样,生长在山区,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饮着甘甜的山泉水,与山丘一起沐浴四季的风雨……
奶奶总是戏谑地称她的孙子、孙女们是“滩猴子”,奶奶身上唯一能显现其陕北文化烙印的是浓重的神木口音,却并不擅长针线活儿和精细的剪纸艺术……
爷爷除了放羊外,所有的活计几乎由奶奶全权包揽,地里的农活儿、家里屋外的卫生,以及做饭、喂牲口等都靠奶奶做,可从来都没见奶奶与爷爷计较过一星半点儿。而且,忙碌一天的奶奶还与圪蹴(方言:蹲)在后炕一明一灭地吸着旱烟的爷爷亲密地聊着天。奶奶和她的山杏树一样质朴、善良,顽强生长在贫瘠的山区里,从没有索取过什么,却无私地奉献着一切。
2004年的夏季,一生勤劳、胸襟坦荡的奶奶在她八十三岁高龄时去世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回到久别的老家,把奶奶安葬在了离杏树林不远的山坡上。令我们吃惊的是,那一年的杏树开花时恰遇暴风袭击,摧残后所剩无几的杏花只结出了为数不多的几颗小杏。是奶奶和她的山杏树在那一年劫数难逃,还是奶奶的故去让她亲手栽植守护的山杏树悲伤萎靡?我们不得而知,谁说草木无情啊!
山杏树和奶奶,是我对故乡家园最为美好的记忆。我仿佛又看到了奶奶用衣襟兜着杏子,从黄灿灿的杏林里走来,把她亲手采摘的甜蜜的杏儿发给路过的孩童的画面。
奶奶心灵深处的那份人间真情饱含了山泉的清冽和泥土的芳醇,那动人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