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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西西这样的一个女子

2022-05-30孙凌宇

南方人物周刊 2022年40期
关键词:西西香港小说

孙凌宇

女作家可以不谈情吗?可以,西西似乎就没什么恋爱经历,也不怎么写爱情。但她在高强度写作之余还培养了大量爱好,且能通过钻研将这些爱好(旅行、看书、缝制公仔动物、砌乔治亚风格的娃娃屋)悉数转化为笔下作品——终身未婚的美好范本。当然要想活成这样,前提是得拥有相应的天赋和毅力,西西做到了,西西so cool。

西西的一生,无疑是对文艺青年尤其女青年们的鼓舞。没有Birkin、没有Tiffany,没能在30岁前赴约去吃一顿米其林三星法餐,没什么好失败的;你就大大方方素面朝天,活在自我的趣味当中,即便在香港这般的都市,也是行得通的。

更幸运一些,还能收获三五知己,离世之际,仍有人懂得看似平淡的处世之道背后蕴含的深意。2022年12月18日,香港素叶工作坊发布消息:“西西今晨八时十五分因心脏衰竭,在医院安详离世。西西一生,精彩、愉快,并且有益,有意义。我们都会怀念她。”

在个人意识尚不普遍的1970年代,这位个子矮小的教师就开始在报刊上连载一个关于“我”的香港故事,以中学毕业生阿果的童稚眼光看香港草根百姓的生活百态,后结集成同名小说《我城》,小说出版同年,她提前退休,专事写作。

几十年过去,她依旧短发、不苟言笑,“我喜欢不要烦我,让我自己过自己宁静的生活。”“今天天气很好,待会儿,你去做你高兴做的事,我去做我高兴做的事。”

一次西西与共同创办《素叶文学》月刊的朋友们聚会,众人酒酣耳热,争着拿毛笔洋洋洒洒地书写诗词,唯独她工整地留下了三个字:我高兴。

有人看不惯,批评她一直躲在自我的世界,不關心社会。对此,她不理会,也不争辩,在报纸上发表短文时仍不谈救国救民,甚至不用感叹号。小说中其实她也写社会运动、饥饿贫穷,只是不愿以冷酷的社会现实为批判内核,也不想采用悲愤的语调,她为香港和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尽取些可爱的名字,比如“肥土镇”、“麦快乐”。她曾说,“当悲剧太多,而且都这样写,我就想写得快乐些。”

我在大学毕业之际才开始看西西,第一本是书名惹眼的《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替死者化妆的女子,这样一来便摆脱了无病呻吟、矫情之嫌,这样的一个女子,多合理多有看头;书中其他小说也大多如此,刚要担心落俗时她又会从结构或语言上让人眼前一亮。当时感慨,这可是1970年代的作品,多少后辈不过拾人牙慧。

十几年后她又写《像我这样的一个读者》,其中摘取了一位墨西哥小说家(她尤其喜爱南美作家)的《给补鞋匠的信》,“你仍然年轻,如果你已忘了如何补鞋,可以重新开始。我们需要好的艺术家,就像古老的日子所有的那些人,他们并不只顾赚钱,而重视优等的手艺。”

看到这样的语句,我不免又想到西西本身,我们也需要好的作家,需要像她这样“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写”(没有书房,吃完油鸡饭外卖转身在厨房支开一张小凳便开始写)、因患病“右手不能写,可以左手写”、学识扎实而眼光天真的为了新作80岁高龄还重访北京、走上古天文台的作家。

西西在九龙城码头。图/本刊记者 大食

西西的视野远比那些认为她“囿于小我”的人想象的宽广,她不仅写现实,也写中外古今,比如乾隆到热河木兰围场猎鹿的故事;还比如22021年出版的长篇《钦天监》,背景放在十七八世纪康熙一朝,写一个进入钦天监学习的少年由幼至长的故事。

人事之外,她还挂念濒临绝种的熊和同样生存艰辛的猿猴,为它们作书并亲手缝制了一批形态各异的玩偶;2022年7月,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推出《动物嘉年华》,收集了西西近年来为二十来种动物写的诗作。

两年前,由于身体抱恙,西西已无法接受面访,她用口述的方式看着我发去的邮件逐条回答,一旁相识半辈子的老友何福仁为其敲下发送键。她在回复中透露,若不以教书为生,其实想做野生动物园的管理员,忙于管理长臂猿、金丝猴、环尾狐猴也不错。同时还卖下了一个如今看来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关子,她说自己正在做第三种动物的玩偶,具体是什么,还不能说。

曾与西西同游苏州的旅伴说,她是个很活的人,会寻找自己想看的东西,包括后来写中国文化,也不是为了严肃研究,而是纯粹觉得自己喜欢,想要创造一个愉快的生活。

在西西的笔下,城市里不起眼的电话线缆工人重要,不善言辞每日与死人打交道的女子重要,那些普通的快活重要,每一个“我”都重要。这大概就是西西带给我们的启示。

她曾在诗里温柔关照:

空闲的日子/如果你们记得我/请写信来/让我知道/你们的消息/请寄给我/你们自己写的故事/自己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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