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追踪反水线人:自证清白是最刚的担当
2022-05-30红袖添乱
红袖添乱
东北小城的警官秦朗在小吃街执法时,青天白日,竟被人控诉涉嫌强奸!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能自证清白吗?
接到线报,警察执法被诬陷
2011年,秦朗从警校毕业后,成了东北小城老城区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五年前,秦朗在辖区抓获一名k粉吸食人员,叫华鹏。审讯时,他交代一名上线叫“黑虎”的毒贩,会在码头有一场交易。
那晚11时左右,警方提前设伏。“黑虎”如期赴约,两方准备交易时,华鹏给秦朗发了个暗号。
缉毒队迅速包围了毒贩,并展开枪战。“黑虎”见势不妙,一把拉过华鹏当人肉盾牌,导致华鹏左腿中弹。秦朗为救华鹏,右臂被匕首刺伤,划拉了好大的口子,鲜血直流。那次抓捕当场缴获100克冰毒和40粒摇头丸,并捣毁了一个武装贩毒团伙。
华鹏戴罪立功,但还是入狱三年。戒毒成功后,秦朗把他发展成线人,配合得如鱼得水。华鹏对秦朗也很忠诚。
2018年5月20日,华鹏向秦朗汇报,说华兴路“小吃一条街”有个“老味道”菜馆,是小吃街一霸,他们占道经营,还聚众赌博。秦朗带着徒弟小李走了一趟。“老味道”的经营者是52岁的顾刚和妻子郭霞,顾刚有个独生子叫顾强,33岁,在外跑运输,平时不常见。
秦朗进店一看,他们没有消防许可证,却一直在营业。男主人顾刚赶紧给秦朗递烟、塞红包,秦朗把红包放在柜臺上,严肃警告,向警察行贿属于违法违纪。顾刚连连称是,说过几天请秦朗吃饭、搓澡,还说认识市局的领导,能帮秦朗步步高升。
秦朗感觉到“老味道”不简单,嘱咐华鹏盯着。华鹏很上心,索性把家搬到了“老味道”饭馆后面的50号楼。8月10日,凌晨0点25分,华鹏有了消息。他私信秦朗,说“老味道”聚众赌博。
秦朗和徒弟小李立马行动,老远就听到店里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声。屋里间有六个人,顾刚郭霞夫妇俩和两个穿戴阔绰的陌生男人,正围在桌边打麻将。最里面的床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光头,是顾刚儿子顾强。他的女友沈丽,20来岁,坐在他身边,穿着吊带,正数着床上一堆百元大钞。
秦朗和小李没收麻将,将赌资登记。顾刚和郭霞赶忙起身阻拦,说自家人随便玩玩。顾强看到秦朗和他父母在拉扯,“噌”地从床上站起来,顺手操起墙边的一根木棒,喊着“警察打人了”。他的女友沈丽也掺和进来,秦朗和小李在推推搡搡中退到街上。很多人跑出来看热闹,还有人举着手机拍摄。沈丽居然把手里攥着的钱撒到地上,嚷嚷着说,“快看啊,警察勒索,还要打人!”这下真是有口说不清了。正纠缠的时候,秦朗瞥见华鹏站在“老味道”后巷的阴影里,指了指对面停着的一辆货车,转身消失在暗夜里。
那辆货车是顾强的。秦朗很快发现车牌不大对劲,像套牌。要求之下,顾强硬着头皮打开了车门。秦朗在驾驶室找到了能躲避监控的自动翻牌器,顾强聚众赌博、非法营运、车辆违规,加上妨碍公务,秦朗把顾强带回了所里。顾强交了罚款后被释放。
8月24日这天下午,华鹏突然给秦朗来电话,说查到顾强用那辆违法车运毒,毒品就藏在小吃店的冰柜里。秦朗眼前一亮。这些年,华鹏给秦朗的消息一直很准确。当时,所里的同事都出警了,秦朗决定一个人先去“老味道”摸一下情况。
进了菜馆,门厅没有人就餐。里间包厢桌子上,备好了酒菜,只有郭霞和沈丽两个人在店里。郭霞看到秦朗,十分热情,沈丽满脸堆笑,把秦朗按在椅子上,开始倒酒说:“秦警官,上次是我们不对,这样,我自罚三杯,给您赔礼了!”
秦朗觉察不对,用手推开了沈丽,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郭霞迅速关闭了店门,与此同时,沈丽上来一把撕开秦朗警服的扣子,拉住秦朗的皮带,高声喊:“强奸啦!警察强奸了!”
秦朗急了,推开沈丽,往外面冲。守在门口的郭霞紧紧抱住秦朗的裤腿,躺在地上,泼妇一样喊着救命。沈丽紧跟着跑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露出大半个肩膀,半遮半掩,跪在地上啜泣。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个女人死死拖着秦朗不放。顾刚突然从后院冲了出来,眼睛一直往秦朗枪套上瞄。秦朗本能地紧紧护住枪,任他们拉扯。
有群众迅速拨打了110,于是,秦朗和顾家人一起被带到了派出所。
奇耻大辱,卧底线人竟成对方证人
在录口供时,沈丽说,她脸上和身上的伤痕都是秦朗打的,控诉秦朗进了店里,就对她动手动脚。婆婆郭霞前来劝阻,秦朗便用手铐铐住了郭霞。之后,秦朗强迫沈丽,她激烈反抗。秦朗拔出手枪,用枪逼着她脱下衣服,把她强暴了。完事后,还警告她,如果报案就杀了她们全家。
痕检科在沈丽体内没有提取到秦朗的精液。沈丽解释,秦朗在强暴她的时候用了避孕套,事后冲进了马桶。手铐上确实提取到了郭霞的两枚指纹。
秦朗瞄了一眼所长手里的立案卷宗,一眼就扫到了上面“强奸”两个字。那两个字在纸上,被无限地放大,那么刺眼。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涉嫌强奸,这是对人民警察最大的侮辱。
紧接着,秦朗就被带进了审讯室。强烈的羞耻感让秦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随身携带的执法记录仪也不见了。关键时刻,线人华鹏出现了,可同事却告诉他,华鹏是顾家的证人。
华鹏说,他亲眼看到秦朗进了饭馆,和沈丽撕扯,把沈丽扑倒在床,强暴了她,时间也和沈丽说的一致。“胡说!他哪只狗眼看见的?你们把他叫来跟我对质!”
那一刻,秦朗觉得自己要疯了。小李私下告诉秦朗,警察涉嫌强奸,经过网络传播发酵,在市里造成的影响很大,公安厅为此召开了专门会议,成立专案组,要求7天内弄清事实,从严查处。因为华鹏的证词,秦朗当晚就被关进看守所。
秦朗成了“阶下囚”。半夜两点,他躺在铁窗内,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彻夜无眠。他习惯性摸了摸右胳膊上那条长长的疤痕,那是在码头那次,秦朗为救华鹏缝了20多针。
从警这些年,秦朗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心里从没有怕过,可这一次,他意识到,是华鹏故意把自己骗到“老味道”,引自己入局,他反水了!
9月,法院公开审理此案。秦朗拒不认罪,自辩说,仅凭他们的证言不能确定自己有罪,而且沈丽和郭霞的指控漏洞百出。他的律师列举了这两人口供上一系列的问题,最关键的是,他向被害人沈丽提问:“你看清他拿着什么样的手枪吗?”
沈丽的回答是“锃亮锃亮的”。同样的问题,律师问华鹏,他的回答也是:“锃亮锃亮,和手铐一个颜色,像电镀的一样。”
事实上,秦朗的警用配枪是黑色的。显然,他们事先有串供。
法官阅卷后,认为原告和证人证词有矛盾的地方,事实不清,且没有发现重要物证,没有嫌疑人精斑,证据链不完整。
一审后,秦朗以为自己已经洗脱了嫌疑,没想到十天之后,沈丽提供了新的证据,一条深蓝色男式内裤。内裤上没有检查到精斑,但是提取到秦朗的DNA。秦朗想起来,内裤是自己一个月前丢掉的。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这帮人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做这么大一个局?应该不仅仅是报复,顾强肯定有问题,他们怕自己查下去,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可偏偏,二审开庭在即,原告和证人却都不见了。同事们费了一番周折才在郊区的一家小旅馆里找到沈丽,将开庭会标送达她手中,但她仍然没有出庭。证人华鹏则彻底消失。鉴于原告和证人没有出席,案件没有了结。
然而,案件不能了结,秦朗身上的嫌疑就没法洗清。局里将秦朗停职,停发工资。一夜之间,秦朗从一个处于上升期的“警营之星”,变得一无所有。
走出派出所,秦朗转过身,抬头看向威严的警徽。烈日下,它像闪耀着无数的利剑,晃得他睁不开眼,也让人心越发焦灼。
出事后,秦朗的女友退了婚,说丢不起这人。最让他难过的是,父母一把年纪,因为这件事,要忍受邻里的指指点点。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痛苦和仇恨,一股脑儿翻了上来。秦朗抱着头蹲在墙角,终于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冷静下来,秦朗在脑海里不停重组案情。小李说过,顾强在一年前曾经运输过毒品,因为涉案时他本人不是司机,谎称自己不知情,所以没有被判刑,只是从轻处理。现在,他人也不知去向。
寻找线人,历经艰辛自证清白
秦朗猜测,如果华鹏复吸,顾强可以为他提供毒品,吸毒人员一旦复吸,毒瘾会更大,顾强很有可能借此逼迫华鹏诬陷自己。所以,要想洗脱嫌疑,华鹏是破案的关键。现在,华鹏已经离开了本市,很可能用了假身份,所以警方也一直没有找到人。秦朗必须尽快找到华鹏。虽然同事们都同情秦朗,一直在帮他寻找华鹏,但秦朗觉得他必须亲自找到华鹏,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不能让警徽蒙羞。这也是他作为警察的使命和担当。
华鹏是孤儿,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广东的姑姑。秦朗把平日攒的一点积蓄留给了爸妈,带了1万元钱,南下广州去寻找华鹏。几经周折,秦朗找到华鹏的姑姑。听说秦朗是华鹏的朋友,她十分热情。
华鹏姑姑得了胃癌。8月底的时候,华鹏给她打过3万块钱,前段时间还打过电话,关心她的身体,来电显示是广州市番禺区。这个电话后来再拨过去,是空号。秦朗离开时,塞给她500块钱,
11月12日,秦朗抵达番禺,在城中村租了个破房子。可要找一个改名换姓的人,谈何容易。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秦朗兜里只剩下100多块钱。
最穷的时候,秦朗每天只吃两个馒头,去车站洗手间喝水。有一次饿得实在撑不住,经过一片墓地,一座新坟刚刚有人拜祭过,墓碑前摆着四色供品,他什么也顾不得,偷吃了供品,离开之前,给逝者磕了一个长头。后来,一个老乡介绍秦朗去工地干活,总算能管吃管住。不到一个星期,秦朗的脖子就晒脱了皮,双肩、手上全是水泡。长期的奔波、劳累,加上日夜的焦虑,他两眼一黑,晕倒在工地,持续低烧,躺在了工棚里。
秦朗后来想到,如果华鹏复吸,肯定隐匿在吸毒贩毒的人群里。身体好了一些后,秦朗在番禺戒毒所附近蹲守。发现放出来的戒毒人员中,有好几个一出戒毒所便跑到一家彩票投注站,他怀疑这家投注站可能是伪装,里面应该是吸毒场所。观察了近一个月,当秦朗想进一步行动时,突然被人用麻袋罩在头上,拖拽进了一辆面包车。
他们开车把秦朗载到郊外,绑到树上,一顿乱揍。为首的说,早就发现秦朗鬼鬼祟祟的。他们说话时牙齿上有黑渍,一看就是长期吸毒的。以前办案,秦朗常和吸毒人员打交道,有一定经验。于是,他假装成毒瘾发作的样子,一边哆嗦,一边告诉他们,自己也是粉友,听人说他们那里能过瘾,所以跟了过来。自从成了“逃犯”,秦朗因为过于焦虑,已经瘦成了骷髅,为了伪装,又穿着破烂衣服。
他们看秦朗那副德行,没有怀疑,但一直追问,是在谁那儿打听到他们窝点的。秦朗决定赌一次,说出了华鹏的名字,并掏出了贴身携带的一张照片。为首的两个互看了一眼,没吭声。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嘴快,“这人不是‘瘸龙吗?”同伙瞪了他一眼。三人威胁秦朗管好自己的嘴,否则要把秦朗当场活埋。秦朗连连点头求饶,他们才扔给秦朗一支烟,把他放了。秦朗断定,他们口中的“瘸龙”就是自己要找的华鹏。
在番禺找了这么久,总算有点眉目。秦朗顾不得疼痛,当天晚上,向当地公安局打了匿名举报电话,并躲在彩票投注站后巷。警察和特警随即赶到,将窝点一锅端。抓到的“瘾君子”从里面一个接一个出来,没有华鹏的影子。就在他准备转身的瞬间,小巷尽头,昏黄的灯光下,有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停下来,盯着秦朗看。“华鹏!”秦朗大叫了一声。
华鹏跑得飞快,冲向马路对面。秦朗不顾一切也冲了过去,伸出手,仿佛抓住了希望。瞬时,一束光照在秦朗的脸上,那么亮,像青天白日。秦朗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被甩出去多远,意识模糊间,看见华鹏朝自己走来,他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他,狠狠地,绝不松手。
2019年5月15日,秦朗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护士说秦朗被车撞了,脑震荡,断了两根肋骨。门外进来几个警察,后面跟着个人,戴着帽子,一直低着头,是华鹏。
在秦朗被撞后,他拨打了120,并报警,主动投案,向警方陈述了他们之前的案情。病房里,秦朗得知华鹏已经化名为李龙。他告诉秦朗,查赌那天,他在给秦朗暗示时,被顾强发现了。此前,顾强一直偷运毒品,他很快了解到华鹏是吸毒人员。顾强怕暴露,故意和华鹏套近乎,在烟里放了毒品给他抽。华鹏复吸后,顾强用毒品威胁他反水,就是想阻止秦朗查下去。事后,顾强给了华鹏2万元,买通他串供,和沈丽共同作伪证,诬陷秦朗强奸。
“秦哥,我故意说错你配枪的颜色,就是不想害你。我当时想,你是警察,不至于人家说你强奸,就会被抓……真的没想到,这件事最后会闹得那么大……”原来,他明知道秦朗警枪的样子,却故意说错,是為了给秦朗留一条退路。
华鹏最后良心发现,是因为他给姑姑打电话,姑姑说了秦朗的事,还说,一看秦朗,就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她活不久了,要华鹏以后别学坏,多跟秦朗这样的正经人交往,好好找份正经事做,好好过日子。
华鹏还交出了秦朗丢失的出警记录仪。幸好,东西没有损坏,案发当时,沈丽和郭霞如何纠缠秦朗的,所有记录都在里面。
秦朗和华鹏归案后,在证据面前,沈丽承认了诬陷秦朗的经过。华鹏还提供了几条重要线索,缉毒大队顺藤摸瓜,最后顾强于2019年7月在吉林省落网。
历经一年,秦朗终于拿到了高级人民法院的《刑事判决书》,上面“无罪”两个字,让他一度哽咽。后来,他回归警队,重新做回了人民警察。在艰难的一年里,秦朗有过怀疑,有过绝望,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被砸得稀烂,唯一支持他走到最后的,是心里“邪不压正”的信念。
编辑/邵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