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名字为画

昨夜雨

第一次见陆安岩，是2018年，夏颜16岁那年。那年夏天，父亲格外忙，开画室的舅舅邀她到他画室转转，陶冶一下情操，还管饭。

那天傍晚，她到舅舅画室时，学生都已走了，舅舅在准备晚餐。院中蔷薇花架下，坐了个年轻男孩，侧颜刀削般立体，比画本中的男主角还好看。

一失神，她不慎撞了玻璃窗，“砰”的一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男生抬脸看到她，友好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陆安岩，你呢？”他气质温润，嗓音好听。“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呀！我叫夏颜。”

男孩嘴角微扬，说：“对，新来的。”舅舅端着番茄炒鸡蛋走出来，看到俩人，招呼道：“安岩，帮我拿筷子，夏颜，你来得可真晚！”

席间，夏颜才知道，陆安岩曾是舅舅的学生，现在读大一，在江南大学读美术专业，暑假来工作室当助教。他父母是做地质工作的，经常不在家，夏颜舅舅便留他在画室吃饭。

陆安岩很受欢迎，总有几个女生围着他，要他帮忙画像。他舒着眉头，一笔一画，认真的模样令人动心，夏颜远远坐在角落里写作业，情不自禁走神。

一次，其他人都陆续离去，夏颜端了西瓜过去，说：“劳模啊，赶紧休息休息。”陆安岩乐道：“要不，也给你画一张？”“不要。”夏顏斩钉截铁，说罢，两人都有点尴尬。夏颜婴儿肥的脸上冒着几颗青春痘，还胖，不比那些个顶个漂亮的小仙女，她自惭形秽。

晚餐后，舅舅一家去游泳，夏颜洗碗，忙完走出来时，陆安岩坐在落地窗前，笔下是绯红的夕阳。酡红霞光铺进屋内，笼在他身上，温柔到了极致。“太美了！”夏颜喃喃说道。他以为她只是在说他的画：“你舅舅画画那么厉害，怎么你不学呢？”

夏颜窘迫地说：“我画画很烂，成绩也中等，反正什么都一般。”他认真道：“不要轻易定义自己，每天多努力一点点，就会比从前的自己优秀！”

每天傍晚，是夏颜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他俩能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看落日，漫无边际地聊天。暑期很快结束，陆安岩寒假要去外省长辈家中，和她约好下个暑假见。夏颜很想变得苗条、漂亮，这样，下个夏天，就可以自信地请他为自己画像了。她开始减肥，饿了就狂喝水，甚至晕倒在体育课上。

陆安岩给她打电话：“快别折腾了，有这劲儿，不如多做几道题呢！”夏颜想，他肯定是喜欢学霸型女生，便铆足了劲儿学习。为解压，她每天会去操场跑步，一年下来，成绩提升了很多，还长个儿了，苗条了。再次见面，陆安岩眼睛亮了：“嚯，真是女大十八变！”夏颜得意地说：“直接夸我好看不行吗？”陆安岩哈哈笑道：“我可没那么直接！”

不久后，舅舅带队去森林公园写生，白云清浅，微风轻暖，陆安岩将夏颜和他自己都画进了画中，夏颜心如小鹿乱撞，抿着唇笑了。

准备回家时，为采摘山坡下不知名的紫花，她悲摧地扭伤了脚。陆安岩将画板交给她背着，蹲下身说：“我背你去大门口。”夏颜迟疑了一下，爬上陆安岩的背。彼此接触的瞬间，像被一道温柔的闪电击中，陆安岩将她放下时，磕磕巴巴地说：“扶你上车吧！”夏颜更慌，说：“我自己蹦！”说话间，脚下一绊，他再次稳稳扶住了她，两人的脸都烫了起来。

这之后，夏颜觉得跟陆安岩之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因为马上升高三，学校提前开课，她必须返校。分别那天，陆安岩拿着一张画来找她，白玉般的脸上有一丝红晕，他说：“送你的。”

那是为她画的素描，细细看去，才发现画像里藏着密密麻麻的极小的字，竟是用她名字中的“颜”字组合成的！想象着陆安岩在灯下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她的名字，夏颜的心滚烫。

高三这年，她拼尽了全力，因为她梦想考去江南大学，跟陆安岩在一起！幸运的是，她的分数远远超出了江南大学的分数线。爸爸提出，希望她报本省的重点大学医学专业，以后出国留学，可她执意将江南大学作为第一志愿。谁料，最后，竟还是被本省的医科大学录取！原来，爸爸陪她填志愿时，最后一步提交时，他称胃痛，支开她去帮忙倒热水，她端着水走过去时，爸爸已点了提交键，因为，他趁她倒水的空当偷偷改了志愿顺序！

夏颜崩溃至极，给陆安岩打电话，他很失落，却认真宽慰：“他瞒着你改志愿，是很过分，但想想，也是为了你好，千万不要一直冷战下去。”这天晚上，夏颜一直在哭，陆安岩在电话那端陪着她说话，直到她昏昏睡去。这个夏天，陆安岩在实习，回不来，夏颜很想他，大学开学后，趁着国庆节，她义无反顾去江南大学找他，想给陆安岩一个惊喜！

到了他宿舍楼下，她才给他打电话，陆安岩很快出现了，他瘦了，还有些淡淡的疏离。夏颜隐约不安，一位漂亮的女同学经过时，带着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夏颜，问他这是谁。他云淡风轻地说：“一个妹妹。”

夏颜心里刺痛，吃完饭，陆安岩就送她去了高铁站，他竟已经给她买了返程票。她心碎了！

回校后，夏颜看了手机无数遍，他并没有对她上心，关切她安全到了没有。夏颜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最后，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或许，当初陆安岩对她动心是真的，如今，对她情淡也是真的。

她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很多个梦里，陆安岩的脸那么清晰，她伸手想碰，他便烟消云散。舅舅说，陆安岩毕业后留在了当地，成了一名美术教师。偶尔，夏颜还是会想起，蔷薇花下，他无与伦比的美好模样，森林公园背她那刻的温柔和心动。大概，年华是无效信，他与她，已走散了。

2022年5月20日，夏颜刷手机时，无意间看到，有个博主在街头收集恋爱故事，有的故事很甜，有的则很遗憾。当镜头切到一个俊朗男孩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几年不见，他瘦了，眉宇平和，缓缓讲述了一个故事：16岁时，他去老师家中帮忙取画笔，遇到老师的外甥女在痛哭。那时，她刚失去母亲，颓丧、柔弱得令人心疼，他很想宽慰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19岁，暑假，他去老师的画室当助教，竟再次与女孩不期而遇，他们处成了朋友，不知从哪天起，他对她有了别样的情愫。

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开心地说，马上能和他在一起了，欣喜若狂的他溜回了老家，准备和她见面，谁料，她打来电话，哭诉父亲篡改了她的志愿，她会留在本省读医，且父亲为她规划将来出国。家贫的他很沮丧，自知与她并无未来，黯然返校。

不久后，刚上大一的女孩来找他，而此时，他的先天性心脏病忽然加重，得做二尖瓣膜手术置换。身心俱疲，前路迷茫，他选择冷漠相对，断了彼此的羁绊。看到她难过的背影，他眼眶红了。再后来，他做了手术，毕了业。想她的时候，他就用她的名字作画，把她名字写千万遍，如同当年一样。

夏颜捂着胸口，泪流满面……

原来，他们的缘分比她以为的还要早，而他心里有她，一直都有！她买了最快一班去江苏无锡的票，当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终于出现时，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他的名字：“陆安岩！”

“是的，陆安岩，你的名字，我在心里已经默念了千万遍！”陆安岩蓦地一怔：“夏颜！”两人静静相对，眼眶都红了。“陆安岩，你这个胆小鬼，我想问你，敢不敢好好爱我一次？”

“敢！”陆安岩冲上前，将夏颜狠狠搂入怀里。她听到了，他胸腔中机械瓣膜发出的细微的“哒哒”声，这是生命的律动，也是为她的心动！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