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烟蒂相隔15年：父子刑警探破悬案密码

易墨

15年前，从外地到上海市打拼的女子常荇被人杀死在位于奉贤区的租住屋内。因死后屋内燃过一场大火，除了角落里的一枚烟蒂外，警方并未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此案就此成为悬案。

15年后，另一枚烟蒂的意外出现，为悬案的侦破提供了契机……

女子遇害：案发现场惊现一枚烟蒂

2005年6月中旬的一天凌晨1时许，上海市奉贤区一个小区一栋楼的一楼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接到报警的消防人员迅速赶到现场，很快就将火势控制住了。灭火期间，消防人员在现场发现了一具女尸，遂迅速通知奉贤公安分局。奉贤分局刑侦支队民警钟建华及同事火速赶到现场，展开侦查。

火灾现场，女尸仰面躺在床上，显得比较“自然”。按常理，倘若生前遭受了烈火灼烧，身体一定呈蜷缩状态。而且，倘若是被烧死的，一定会被动吸入大量浓烟，但死者口鼻内均未发现烟灰。由此，钟建华和他的同事判断，死者在大火燃烧之前已经遇害。而火灾，极有可能是嫌犯为掩盖杀人真相、毁灭相关证据而故意纵火。

与此同时，钟建华还发现，死者租住屋的门窗并无损伤的痕迹，应该是熟人作案。那么，死者究竟是谁？又是谁杀了她呢？

通过调查，警方了解到，事发的房屋是一间出租屋，租客是一对来自外省的年轻夫妻，男的叫韩勇，女的叫常荇。经鉴定，确认死者正是常荇。然而案发时，韩勇并不在家中，他去了哪儿？

就在警方四处寻找韩勇时，他却自己回家了。看见家中被烧得一片狼藉，再看看躺在床上已无气息的妻子，韩勇当即情绪失控，一边抚尸痛哭，一边连声说着“老婆，对不起，对不起”。见此，钟建华单刀直入，质问韩勇：“人是不是你杀的？”韩勇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杀的。”

考虑到韩勇的情绪一时间很难平复，民警继续搜集线索与证据。在房间防盗门内侧一个隐秘的角落里，钟建华发现了一枚烟蒂。

这枚看上去挺新鲜的烟蒂，很可能就是嫌疑人留在犯罪现场的。那是一款低档品牌的香烟，由此可以判断抽烟者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令钟建华振奋的是，从这枚在现场被发现的烟蒂上面，提取了一个男人的生物痕迹。经过比对，抽烟者根本不是韩勇。而且，韩勇平时就不抽烟。既然如此，韩勇为何一个劲儿地对着常荇的尸体说“对不起”呢？

待韩勇的情绪平复之后，钟建华和同事们再次讯问，韩勇道出了原委：“事发当天，住在三楼的表弟邀我去他家里打牌。因为玩得比较晚，我就留宿表弟家。12时左右，我因为睡不着，还到一楼自己家拿过随身听，因为我平时睡觉有听歌的习惯。拿到随身听，我又回了三楼表弟家。我真该死，要是当晚留在家里睡就好了……”

经调查，韩勇所说的情况属实。加上现场唯一有效物证烟蒂上的生物痕迹，与他的生物检材并不吻合，韩勇的嫌疑被排除了。

不过，韩勇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案发当夜12时许，他从三楼到一楼家中取随身听时，发现楼道里停放了一辆自行车，座椅上还套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韩勇在此租住多年，从未见过这辆自行车。常荇出事之后，韩勇下楼时，再也没有看见那辆自行车。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钟建华与同事汤连忠以自行车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在案发地周边划定了一个半径20公里左右的排查范围，也检查了周围的工厂，重点排查了上夜班的工人。

可是，专案组的民警们苦苦寻找了一个多月，并没有结果。那辆座椅上套有红色塑料袋的自行车，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也难怪，一般情况下，下雨天的时候可以套一下，一旦天晴，就用不着了。

自行车这条线索只能到此为止了。钟建华他们又找到了常荇的纸质电话通讯录，里面记录着她经常联系的人。对她平时联系较多的几十个男性，一一进行了抽血化验、比对，没有一个人的生物检材与烟蒂上的生物痕迹吻合。

线索再次中断了！

不懈追查：第二枚烟蒂时隔15年

案件的侦破工作迟迟没有进展，最焦虑最忧心的，就是常荇的丈夫韩勇。虽然警方根据所有证据，排除了韩勇杀妻的嫌疑，但夫妻俩一起从老家来上海打拼，结果妻子被人杀害，一直未能找到真凶，老家一时间传言四起，人们总觉得这事跟韩勇脱不了干系。

本已承受丧妻之痛，如今又背负上了杀妻的骂名，韩勇压力山大。妻子被害时，韩勇才37岁。此后十几年，他一直没有再婚，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抚养他和常荇的孩子上面。但即便如此，仍未摆脱人们对他的非议。

除了韩勇之外，奉贤公安分局当初参与侦办此案的民警们，也一直关注着此案的进展，包括重案队的民警钟建华。那枚被他在现场发现的烟蒂，完好地封存在公安局物证科。但凡有空，他就会将此案在脑海里重新梳理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

钟建华有个儿子，名叫钟愉。父亲时不时地提及一桩命案，久而久之，钟愉也对此案耳熟能详了：女尸，大火，一枚低档香烟的烟蒂……

高考填报志愿时，钟愉选择了公安类专业。毕业后，他如愿成为奉贤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刑科所的一名民警。除了做好日常工作外，但凡有空，钟愉就会查查相关资料，看看有无新的线索。

2020年8月下旬的一天，钟愉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当他来到实验室后，就接到了一个新送来的样本。送样本的同事说，这是一个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留下来的物证。

當钟愉拿到样本一看，内心一阵狂跳。这枚样本，居然是一枚烟蒂！更令他兴奋的是，这枚烟蒂居然和15年前那枚烟蒂是同一个品牌。一个大胆的念头立马闪现在他的脑海里：这枚烟蒂，会不会与15年前的那枚烟蒂有关联？

但很快，钟愉就自我解嘲式地笑了笑。两个不同的案子，出现同样的DNA样本，这是很有可能的;但出现同样的烟蒂，而且时隔15年，这样的巧合，恐怕只会发生在电影桥段里吧。

自嘲归自嘲，钟愉还是觉得，应该认真地研究一下，就当是排除一下自己的猜测。钟愉找出15年前的那枚烟蒂，和当天被人送来的那枚烟蒂，将两者上面的生物痕迹进行了比对，结果生物性物质完全一致！换言之，盗窃案嫌疑人与15年前杀死常荇的嫌疑人极可能是同一人。

钟愉第一时间将情况告诉了尚未退休的父亲钟建华，钟建华马上将情况转告给当初一起参与侦办此案的汤连忠：“阿汤哥，你还记得2005年那个女尸案吗？”汤连忠怎么会不记得？这件未能侦破的命案，同样是这名老刑警心头的牵挂。

得知钟愉发现了与15年前命案现场有着同样生物痕迹的烟蒂后，汤连忠决定到重案队报到，助钟氏父子一臂之力。

当年专案组的几个民警很快就重新组合在了一起，这次还多了一名得力干将，那就是钟建华的儿子钟愉。他们很快调查到，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名叫黄之彪，56岁，在闵行区一家工厂上班，因为偷窃自己工厂的财物时被发现，在现场留下了样本。

那么，黄之彪是杀害常荇的那个人吗？调查中，民警发现，黄之彪的家在奉贤区，但就职的工厂在闵行区，家与公司一江之隔。2005年案发时间段前后，他一直在工厂上夜班。当年，黄浦江的跨江大桥还没建成，黄之彪每天上班下班需要坐轮渡，而他正好是搭乘午夜的那趟轮渡。

据工友们反映，黄之彪的经济条件的确不好，平时经常会有一些小偷小摸的行为，这次被抓了个正着，而这也与警方当年对嫌犯的判断基本相符，警方决定对他进行抓捕。

探破密码：父子刑警接力办案

2020年10月上旬的一天，民警将在路上骑着电动自行车的黄之彪抓获。

黄之彪虽然承认盗窃了公司财物，却一口否认去过常荇家这一事实。办案人员决定使出撒手锏。他们将两枚烟蒂摆在他的面前，告诉他，这两枚同样品牌的烟蒂，上面所留的生物痕迹，经比对完全一致。其中一枚，是他盗窃公司财物时留下的;而另一枚，则是15年前在常荇家中发现的。

如山铁证摆在自己面前后，黄之彪的心理防线被击破，他终于低头承认：常荇是他所杀。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经济拮据且长相普通的黄之彪，竟然一度与常荇有过地下情——

当时，在闵行区一家工厂上班的黄之彪，月薪只有区区650元，还要抚养两个正在念书的女儿，平时连买好一点的菜都得精打细算。

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又穷困潦倒的男人，偏偏嘴甜、心细，善于讨女人欢心。在一次联谊会中，黄之彪认识了在隔壁工厂上班的常荇。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了她对自己丈夫韩勇颇多抱怨，身为“猎艳”高手的他一听就感觉自己有机可乘。

此后，黄之彪经常守候在她下班必经之地，假装正好顺路，然后陪着她一路说说话。如果渴了饿了，顺便再给她买点吃的喝的。有一次，下了夜班的黄之彪将同样下了夜班的常荇送到租住地，看见自己房间一片漆黑，常荇的失落之情难以掩饰。黄之彪趁机送她进了房间，而后将门反锁……

这段隐情维系了一小段时间。黄之彪此人风流且嘴碎，将自己有几个女人当成炫耀的资本到处吹嘘。常荇因寂寞而误上了他的贼船，不久便发现黄之彪极不靠谱，早就有了切断与他联系的念头。民警分析，正因相识相处的时间短，加上有这么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常荇根本没将黄之彪的联系方式写在通讯本里。所以，当年警方根据常荇的纸质通讯录一一排查嫌犯时，也就没有查到黄之彪的头上。

2005年6月那天的凌晨1时许，上完夜班的黄之彪像往常一样，再次来到常荇的租住处，想与她亲热亲热。常荇虽然打开门让他进了屋，但她明确提出分手要求，态度很坚定，随后赶黄之彪出门。

据黄之彪供述，常荇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自己便打算离开。她刚把门打开半边，就被黄之彪拖了进去，门也被他关上了。抵死不从的常荇张大嘴，准备高声呼救。黄之彪情急之下，随手操起枕头，将常荇死死压在身下，直到她不再动弹……

此时的黄之彪已经铸成大错。惊魂未定的他，掏出香煙抽了起来。快抽完时，他扔掉烟蒂，而后打开打火机，扔向床单。随后，他便逃离了现场。

黄之彪自以为一把大火，烧毁了所有的证据。但他不知道，自己当年丢掉的那枚烟蒂，成为侦破此案的关键线索。

15年来，黄之彪还是抽着此前的低档香烟，连牌子都没有换过。15年后，他盗窃公司的财物，下意识的动作习惯，让他在现场留下了一模一样的证据，帮助警方最终锁定了他。

嫌疑人落网后，常荇的丈夫韩勇终于卸下了那块压在自己心头长达十几年的石头。他感谢奉贤公安分局民警15年来不间断的努力，感谢钟建华和钟愉父子两代刑警的敬业与执着，不仅让常荇九泉之下得以瞑目，自己也彻底洗脱了谋杀妻子的嫌疑。

2021年2月，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受理了此案。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司法程序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办案人员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上海凯茂律师事务所律师李莉萍认为，钟建华与钟愉父子的敬业精神令人钦佩。正是因为有着高度的责任心与职业敏感，在长达15年的时间，一直对此案保持关注，尽心竭力，才让悬案得以告破，真相得以大白，受害人得到了告慰，被误解的人也得到了解脱。

同时，她告诫想做坏事或者做了坏事尚未被发现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心存侥幸，因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犯了罪作了恶，最终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