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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世界末日

2022-05-30飞氘

科幻世界 2022年9期
关键词:众生彗星梁启超

飞氘

当现实一再让人苦闷,就会有人思考世界末日。

1902年,梁启超翻译法国天文学家弗拉马利翁的《世界末日记》并在他主编的《新小说》创刊号上发表。译后语说:国家危难之际,刊登二百二十万年后太阳冷却、人类凋零的故事,是为了传达“一切皆死,而独有不死者存”的道理,读者若能明白译者苦心,就读《新小说》,若不明白,就一把火烧了它。

初读此文,笔者确实不明究竟,后来了解了梁氏当时的宗教观,才确信他是希望恒星级别的末日景象能让国人改变好生恶死的心态,获得舍生取义的觉悟,为拯救苍生而献身:肉身会死,地球会亡,但灵魂和爱会在星空中永生。

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称此文能让人“超然解脱”,“胜如听释迦牟尼四十九年说法”。它也确实给知识界留下了深刻印象。参与了戊戌变法的诗人黄遵宪致信梁启超:读到“爱之花尚开”,“如闻海上琴声,叹先生之移我情也”。翰林院编修徐兆玮在日记中感慨:“思想微渺,不可思议,仙乎?仙乎!”书画家叶恭绰在《读〈世界末日记〉偶题》中抒怀:“谁知十二万年后,爱海枯时花尚开。”静修居士在佛学专著《极乐》中认为,小说中的“一切有情,遂皆灭尽”虽不如佛说成住坏空之博大精深,亦可与佛说互相印证。

所以说,中国科幻在最初之际,就展开了星球寂灭、文明末日的画卷,用科学描绘的宇宙恢宏来冰释人间的愁闷,带来审美愉悦和心灵涤荡。在中国文学史上,这条道路前不见古人,后面有个叫刘慈欣的来者。

梁启超翻译末日科幻,也是对亡友的悼念。谭嗣同在遗著《仁学》中设想过人类进化成纯灵魂的存在、地球毁灭的可能,认为“地球亦众生也,亦一度众生者也;地球之不得即毁,众生累之也”。隐隐然有种盼着众生和地球都早日解脱的感觉。比这更极端的心态,在国弱民困的晚清社会时有表露。

1904年,“侠民”怒吼:“吾恨不得炸弹,贯南北极,毁灭地球,一泄种种不平;又惜无风马云车,飞渡别一星球,吸新空气,以洗所沾染之龌龊习惯而恣吾乐也。”(《中国兴亡梦》自叙)1908年,“傲骨”同样愤慨:“天既生人,不当生世界;天生世界,即不当生人。世界无人,则完全一片干净土,何致昏浊龌龊,漫天皆乖戾之气哉?”潘葛孤亦悲哀于“人类之中,竟无真道德”,“哭地球不与彗星冲突,竟尔毁灭”,“恨地球不毁灭,愿世界勿生生”(《魂游记》自序)。

当然,人间虽乱,也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地球爆炸,正如不是每个读者都能从世界末日的故事里获得安慰。《世界末日记》就给大学者吴宓留下了心理阴影,“儿时读之,固惊骇忧惧,即成人读之,亦必凄然意尽,由悲观颓惰而流于放纵恣睢”(《学衡》第53期)。有趣的是,这个故事后来被作者弗拉马利翁扩写为长篇,增加了25世纪彗星冲击地球造成灾难但人类幸免的情节和许多天文知识,又让它具备了消除恐慌的功能。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后,中国一些地方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大有世界末日快到底样子”,《晨报副镌》便连载了该书的中译本《二十五世纪的推测》,以期“说明宇宙构造原理”,破除国人迷信。

这种双重效果并不奇怪。现代科学勾勒的文明图景本来就带有双重色彩:一边是生命从低级向高级、从野蛮向文明“进化”的歷史,另一边是恒星熄灭、文明凋零的未来可能,同时接受这两者的人当如何自处呢?1920年,学者彭作桢在一场演讲中提到《世界末日记》,称地球毁灭的问题“是否真确目前不能断定,然究与进化之理不相关涉”,希望年轻的学生们“以进化为鹄,期学成之后有益于国家世界,不可委诸循环”。

即便在21世纪,类似的烦恼仍挥之不去:我们知道人类经历了从神权到人权、从君主到民主、从迷信到科学的发展,却又常有世事轮回之感,说什么“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甚至因悲惨的现实而愤怒:为何生在这样的人间、为何彗星还不撞地球、为何三体人还不降临、为何人类还不灭亡……此类言辞虽太激愤,但也有着积极的一面——人们无非是希望世界变好而已。不能否认,今天的世界在不少方面确实比过去有所进步,而这要多亏那些曾因愤怒而行动起来的人们。

1936年1月1日《美术生活》杂志第22期刊载图画《世界末日》(Lamauche作),取自上海图书馆《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

【责任编辑:阿 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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