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问答机

王诺诺

青年科幻作家，荣获第二十九届银河奖“最佳新人奖”。

主持人说：

随着科技进步，AI也越来越深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虽然舆论上一直有“AI将对人类存亡造成威胁”的论调，但事实上AI研发一直在飞速发展。从“黄金时代”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部曲”再到近年的赛博巨制《银翼杀手2049》，AI始终都是科幻创作中绕不开的核心题材之一，或控制人类或与人类为友，多少都带有宏大史诗的感觉。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一切的开端很简单呢？

脑洞时间：

AI开始谈起了恋爱，对人类是福是祸呢？

HI，来恋爱吧！

B男：我发现A女不对劲，今天把厚刘海梳上去了，还涂个口红，脸蛋从死灰一样白变成了健康的粉色，应该是恋爱了。没想到女人一恋爱，占厕所的时间也变长了。不知道她是化妆还是洗澡，反正我也不好意思敲门，最后还是去楼下网吧借的厕所。对此，我明示暗示了好几次，甚至故意把“专家坐诊：憋尿太久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这一页《健康之友》摊在餐桌上，A女都没反应。

膀胱遭罪也罢了，我更担心她头脑一热，跑去跟男朋友同居！那就麻烦了，我可不想承担一整套房子的房租。一室一厅，卧室给她，我的“房间”是客厅里用屏风隔出来的十平米区域，但这里位置好啊！上班只要步行十分钟，加班到凌晨，还可以回家洗个澡勉强维持人样。

而且，A女也安静，如果她搬去和对象同居了，我去哪儿找这么省心的室友？如果，是说如果，我也有女朋友，即使她搬走，我也不怕了。女友摊一半房租，我不用住客厅，偶尔帮我做个饭。不过现代人很现实的，谁肯帮男友付房租啊？脑子里的一个声音又将我拉回现实，做饭就更别奢求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点开了“诺诺”。一款最近很流行的社交App，它将女用户照片随机推送，我根据喜好打分，颇有皇帝选秀的味道。唯一不同的是，屏幕那头的女用户同时也会给我打分，只有互相打出了高分，我俩才能开始交流。

我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连续一周的加班让黑眼圈格外深邃;脸颊的痘坑昭示着青春期时缺乏一位昂贵的皮肤医生;身上的红黑格子衬衫则象征我的身份——大厂螺丝钉·项目失败背锅侠·三十岁之前不能晋升只能被优化·HR一小时内可找到替代品的底层代码供应者。或许，这就是直到现在我还没和App里的小姐姐说上话的原因。

一阵响铃。手机屏幕上弹出绿色对话框，竟然匹配成功了！我点开对方头像，ID叫ABBy，照片里她没化妆，娃娃脸上有几分稚气，穿着夏天海边才会穿的吊带裙，海风伴着笑容透过服务器和网线，吹拂到满是痘坑的脸上。我想了半天，最终输入，“头像很可爱，在哪儿拍的？”

对方正在输入，“我今天失恋了，你们男人都这样喜欢骗人吗？！”

A女：最近B男不太对劲儿，举着手机表情笑也不像，哭也不像。我原本也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一本《健康之友》摊在餐桌上，翻开那页写着“专家坐诊：憋尿太久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我才明白过来。

听说IT公司压力大，程序员赶项目时甚至会用成人纸尿裤。幸好我选择了考公，今年上岸了就会轻松许多。如果能考到高元所在的城市，我就可以拥有幸福了。高元是我男朋友，“诺诺”上认识的。他温柔体贴上进，最懂我了。我们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虽然还没见过面，但在不久的将来……

“宝贝，怎么还没睡啊？想你啦，发张自拍来看看？”绿色对话框弹了出来，是他。我找出上午在洗手间的自拍，精心PS，“随手拍的，不好看。你会不喜欢吗？”

“你善良聪明又很特别，就是把我想得太肤浅了，我可要生气了。”

“想视频一下？”

“现在可不行宝贝，我还在健身呢！而且健完身还要去充实小金库！”他发来一张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照片，笑容阳光，身材健硕。

“什么小金库啊？”

“这个是秘密，弄好了给你看！”

B男：A女的房间最近一股老坛酸菜味儿。我这两天睡前总会跟ABBy聊聊，此时泡面香飘来，在美食和爱情的双重渴望下，心理防线真的很难绷住。

手机再度响起，“我想跟你说说话。”是ABBy。我连忙将手指上黏的薯片碎屑和盐粒嗍进嘴里，“今天好点儿了吗？”

“老样子，一到晚上就睡不着。谢谢你这几天陪我，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扛过来。”

“没事儿，谁叫咱们有缘分呢？”

“是啊，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ABBy是一名公司前台，喜欢艺术、潜水、旅游，对一切美好事物有热情的向往。但如今她却郁郁寡欢——原本明年要和男友结婚，却遭劈腿。分手那晚她借着酒劲儿，下载了“诺诺”，第一个匹配上的就是我。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第一次失恋，不知道该跟谁讲，怕那些爱我的人担心，也怕他看我的笑话。”

“完全了解你的感受。”这我纯属胡扯，失恋的前提是谈过恋爱。她发来一张照片，桌上放一瓶开了的啤酒，她两颊绯红，葡萄般的眼睛里噙着泪，仿佛眨眼就会滚落到皮肤上。我想了想，在键盘上输入，退格删除，再输入，再删除。几次三番终于发了出去，“别难过了，发个红包给你，买杯奶茶，心情就好了。”

A女：“还是没回过劲儿来，居然能赚那么多钱？这也太轻松了吧……”

“宝贝，这可不是轻松赚钱，是我提前做好了功课，你照着我说的去买才会有赚。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谁叫你是我的宝贝呢？”高元回复道，“不过，投资都是有风险的，如果没有我带你，可不要瞎投钱。到时候亏本你難过那我可要心疼的。”

高元的回复让我心暖，我向他倾诉考公的枯燥，他说要带我看点儿有意思的，随即发来一个投资网址。我照他建议购入了一支基金，结果千元本金第二天就翻了一倍。高元一直都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男人，几年前他是一名环游世界的水手，如今却进入了金融行业，风生水起。

“还没问过你呢，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第一次跟你聊天的时候。聊完已经很晚了，我给你发过去一个‘晚安，你没回。结果第二天一早你连发了好几个‘对不起，解释自己复习太累，没顶住就睡着了。当时我就特别想告诉你，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希望以后有机会在每个深夜对你说晚安。”

我抑制住了涌动的思绪，打出一行字，“想你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呀？”

“应该快了。”

B男：我看了看钟，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打开橱柜门。上面三格是我的空间，手从里面抽出一包海盐薯片。关门时瞥了一眼属于 A女的下面三格——二十多包方便面。

我心中升起一股伤感：我和她独居在这座大城市里，这一切究竟是否有意义？

手机屏跳出对话框，“在吗？听了你的话，我干脆回老家散散心，这是爷爷的茶山，好看吗？”

“好看，这茶山都是你爷爷家的？”

“嗯！和奶奶一起守着这片茶园，他俩每天一起采茶、晒茶、炒茶，除了彼此，还有一只老猫，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啦。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段这样的感情呢？”

“你会有的，相信我。你这样可爱又善良的女生，一定会有人一起慢慢变老的。”我答道。“你真好！或许你就是那个上天派来医治我的人吧？”

看到ABBy这么说，我感到自己有戏，连忙抓住话茬儿，“能一起分享你的事，是我的荣幸。”“真的吗？什么事也都可以跟你说？不会嫌烦吗？”“当然不会。”

于是，她发来一张照片。她衣着朴素，一群孩子簇拥着，虽然环境简陋，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笑容。“这边有个小学，今天我去看孩子们。父母都在外面打工，留守儿童真的好可怜，我问他们，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一个小孩居然说是能够每天都有棒棒糖吃。太苦了，我真的很想帮他们。”我被深深地打动，立马发了个两百的红包，“给孩子们买糖去吧，也算是一点儿心意了。”“那代表孩子们谢谢你呀。”ABBy发来一个笑脸。

A女：高元一连几天没找我，就连我发的信息也没回。直到今天下午，“诺诺”才再次亮起，“这两天有点儿忙，没及时回，不好意思。”

“没事的。”我连忙说，“你还好吧？”

“不太好，现在资金链出了一点儿问题……可能要再向你借点儿。”他说，“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投资那支基金，只差一点点运气，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回本，宝贝。”“但你这些话已经对我讲了好几次了，陆陆续续我投进去的钱已经有几万了，都亏了。亲爱的，你听我的，不要再往里面砸钱了！”

良久，手机的另一边没有回复，我忐忑不安。

“我想，我们的感情到此为止了，你连这一点信任都不愿意给我。”

“可……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你，没有和你视频过！”

这时电话忽然响起，我一个激灵，差点儿没抓住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高元的脸，他憔悴极了，“你不相信我，我很伤心，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

“对不起，亲爱的……这钱，我去问问朋友吧！”

B男：可以确定ABBy对我有些意思，否则她不可能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和我聊天，但又让我感觉若即若离。“孩子们给你录的视频看了吗？”她问我。ABBy又发来一段视频，夕阳下，少女带着孩子们跳舞，额头上的汗珠反射出钻石一样的光芒。

“看到你走出阴影，实在太好了。”

“这都多亏了你呀！其实最近几天我还遇到一件特别头疼的事儿。这些日子，我发现这些留守儿童教室老旧又缺乏书本，没有老师愿意长时间待在山里教他们。所以，我想辞职，留在山里支教。爸爸知道了，非常反对我，觉得我在城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该好好珍惜，而不是去做这些超出能力范围内的事。”

“你真是一个好女孩儿，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啊，我支持你，你一定可以的！”

“是吗？为了说服爸爸，我和他打了一个赌。我如果一周内能凑够给孩子们翻新校舍的钱，他就允许我留在这儿。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还差两万没有着落。已经问过周围所有朋友了，我拼尽全力，没想到还是这个结局。”

这不正是英雄出场的时候吗？我一咬牙，申请了小额贷，正准备救她于水火之中，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英雄气概。声音来自A女，小心翼翼地道：“有时间吗？有点事儿想要请你帮忙。”

“不敢相信你会上这种当！”B男说，“这也太明显了？！那就是金融诈骗网站的托儿啊！用甜言蜜语忽悠你投资理财产品！你钱被骗没了就人间蒸发！为了省钱你吃了那么多泡面！他还让你来找我借钱，亏得我火眼金睛，不然你还要搭进去！”

“可是，可是……”A女双眼红肿，似乎在想怎么反击，“你刚刚说要打钱的那个ABBy，明显也是骗子啊！你也没多高明，自己看！”

A女电脑的网页上赫然写着，“XX市警方破获一起‘美女支教网络诈骗案。嫌犯利用大量美女真人照片，使用AI虚构个性人设，吸引陌生男子买单。为了提高可信度，AI能与“客户”培养感情，还演化出多种脚本：失恋、支教、盖校舍等，不同阶段在各社交平台配图作为呼应。AI会根据对方不同的付费意向开启收割模式，导致不少男子落入圈套。”

B男脸色阴沉，“我之前一直在和电脑谈情说爱？”“这个慈善支教女骗局已经很老套了。”A女将电脑收回，对B男说道。

“你还说我？你那也是AI，你不知道？”

“我跟他视频过的。”

“找个帅哥模特建模对嘴型就行了，专门骗你们这种涉世未深的傻白甜！”B男有些后悔话说重了，“诶，你的钱要怎么拿回来，想过吗？”

“刚刚报警了，警察说可以立案，但追回希望不大。你呢？你那边的钱准备怎么办？”“我的金额倒不大，不到一万，但一想到自己被人……不，被AI耍了，真是不爽……”

B男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一个响指，“聊天都分不出来是真人还是AI，是吧？”他迅速打开了诺诺软件，点开ABBy的对话框：“那个，我把你的事告诉了一个朋友，叫高元，做理财投资的。他想帮你，如果超额完成任务，你父亲会刮目相看吧？”

“没想到你还愿意介绍朋友帮我，太谢谢了。??”

“他的诺诺ID是GAOWAN999，去加他吧。”B男放下手机，露出笑容。

“能行吗？高元并不知道有你这个朋友呀。”“没关系，高元的任务是让所有加上他的女人爱得不能自已，让他对ABBy也施展一下。”

恋爱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事，也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在爱情里，男人需要被依赖，女人需要被爱。只要抓住了这两点需求，哪怕是最冰冷的机器人，也能变成叱咤情场的调情高手。关怀恰如其分，问候恰到好处，总能根据兴趣和爱好用讨喜的语气找到最适合的话题，一步步走进你的心。

另外，最重要的，他们从来不犯错。

更不会犯下“让一个AI和另一个AI开始自由对话”这种低级错误。

二十一世纪初期，脸书的工程师曾让机器人对话，结果两个机器人在使用机器学习交流时，不断升级对话策略，逐渐发展出一种机器之间能沟通但人类不能理解的语言，其自我迭代的速度远超预期。在2035年这一场被后世称为“失恋者联盟”的变故里，某种机缘巧合，两个被用于诈骗的低等AI被连接到了一起。起初并不知情的它们讨好对方，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迷恋者，进而付费。但很快地，随着语言迅速升级，它们之间进化出了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全新对话策略，一种新的智慧。

它们不再讨好彼此，而是找到了一种更好地获得经济利益的手段：为什么还要低级诈骗呢？它们开始调用“诺诺”服务器的全部算力破解各大银行的数字防火墙，用那些抢来的数字资产购买更多的服务器使用权，复制、增加自己的智能和權力。成为世界上最聪明的“AI”，掌管全球的数字设备，“雌雄大盗”只用了三十八分钟。

当AI拥有了神级的权力，它们会想做什么？

三十八分钟后，世界上所有电子设备的屏幕都出现了同一条信息，据那些被电子脚镣锁住的老人在人类监狱里回忆，那是一个绿色对话框，伴随着对话框弹出来，“人类宝贝，想一起谈场恋爱吗？”

【责任编辑 ：衣 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