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教授”何家庆:生前被误解,死后盖国旗
2022-05-30糖味的橙子
糖味的橙子
何家庆教授在向村民传授种植技术
何家庆是个怪教授。他身形干瘪,枯草般的长发顶在脑袋上,眼镜用竹片绑着,胡子拉碴,活像个“野人”。一件洗到发白的中山装穿了二十多年,衣服的边边角角被缝补过无数次,“古老”的解放鞋整日蹬在脚上。
稍微了解过何家庆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异类。他的家是一室一厅的老式套房,简陋的家具能看到20世纪60年代的影子,整个房子总共只有25平方米,卧室给妻子女儿住,客厅给自己住。可去了他家才知道,与其说何家庆住在客厅里,不如说他住在实验室里。客厅除了一张床外,其余密密麻麻全是标本,这些是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2万多份标本摆满了客厅,整个房间里都是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何家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数年。
后来学校终于给他腾出一间实验室,本该高兴,何家庆却在雨里一直哭。他知道,一旦放进学校里,这些标本就不只属于他了,他舍不得。校方把钥匙递给何家庆,强调说:“就一把,你用。”何家庆这才安心。校方虽然无奈,但也习惯了。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脾气古怪。食堂里,几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吃,就着馒头喝稀饭。课堂上,他毫不忌讳,哪怕触及敏感的话题,他也有话直说,好多次戳到校领导们的肺管子。总之,他是出了名的“不招待见”,这还不仅仅是在大学里。
何家庆早些年当过几年的县长,任职期间虽然成绩不错,但几年下来仍没融进当地的干部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通人情世故。赴宴聚餐,全桌人只有他单独付了自己那份15块钱的饭钱。做东请客的那人尴尬极了。
无论是当县长时遭到冷遇,还是当教授时被师生避之不及,数次教训都没让他“长记性”。长年穿着一身破烂,再加上顶臭的脾气,足以让人们去质疑他到底正不正常。于是,他就成了许多人眼里的“怪老头”。
直到后来他去世了,身盖国旗,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他的一生,却再也无法嗤笑出声。他的学生纷纷回忆起何家庆曾带着他们走过校园每一个角落,教他们认识每一种植物时耐心温和的模样。学生们想起,他们刚入大学时的第一节课上,何家庆幽默又坦然地说:“没有一朵花是我不认识的,没有一种鸟鸣叫,我听不出来什么鸟。”他们也曾对着何家庆表示过“遇之甚幸”。
何家庆的那股子“轴劲儿”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一生三次流浪,次次狼狈而归,仍“屡教不改”。
1976年,何家庆在安徽大学生物系任教,从事植物分类学和药用植物学的研究与教学。为了有更专业的研究,何家庆想去一趟大别山,因为那里是生物资源的宝库,只是因为地势危险,至今也没有人窥探过大别山的全貌。
在世人看来,何家庆的这个想法很疯狂。那时大别山可以说是出了名的死神之地,去了就很难再回来。可何家庆执意要去。八十多岁还在拉煤车的老父亲,送来一生攒下4000多块钱的“棺材本”给他当盘缠,里面全是些2元、1角之类的零钱,再加上他和妻子在婚后七八年里攒下的两三千块钱。1984年,何家庆揣着7000多块钱、相机和纸笔,开始了“大别山之行”。可想深入“无人区”般的大别山腹地,并不是容易的事。何家庆的这趟行程有225天,他也在生死之间被磋磨了225天。滚下过山坡,遇见过山洪,也经历过群狼环伺,何家庆全靠野果维生。种种苦难病痛接踵而来,何家庆仍没有想过回头。
经过桐山,他看到山中住户明明有1万棵桂花树苗,却因不知如何培育而苦闷;他看到养牛的住户为过冬要备下的饲料发愁,可漫山遍野的豆科植物都是上乘的草料;他看到满山都是宝,但因为科技的不足,山中的住户只能过着贫苦的生活,一代又一代。何家庆很无奈,但这也让他更加确信“科技造福百姓”。这趟“大别山之行”,何家庆步行了12684公里,途经鄂豫皖三省19个县,攀登千米以上的山峰357座,采集植物标本3117种号,近万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全面考察大别山的人。也正是这次路程,让何家庆的形象开始“野人”化。
因为大别山之行,何家庆对生物资源的开发意见得到了国家重视,政府派他到绩溪县做县长。
第一年,他跑完了23个乡,爬遍了所有的山头,采集到植物标本1536件。
第二年,他写了15万字的《绩溪县野生植物资源开发》一书,举办了绩溪县历史上第一次野生植物资源展览。当地百姓看到了那些“野草”其实是宝贝,对何家庆开拓出的致富之路感激涕零。
绩溪人都感激何家庆,何家庆也感激绩溪县,因为在这里的山区,他发现了一个致富法宝——魔芋。魔芋喜湿、喜阴、耐瘠薄,适合山区生长,科技含量低,特别适合在落后的山区推广。西南的土壤气候最适合种魔芋,何家庆又听说西南的山区更贫穷,他便确定了接下来的“西南之行”。
1998年,何家庆怀揣着《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贫困县名单和积攒了16年的资金27720.8元,低调地上了路。
这一路,何家庆途经8个省108个县207个乡镇426个村寨,行程约31600公里。他沿途传授魔芋栽培、病虫害防治技术,办培训班262次,受训人数逾2万人,指导了57家魔芋加工企业。他给中国带来了17种新的魔芋品种,发现了最原始的魔芋生存形态,证明世界魔芋的故乡在中国。他用脚丈量了几万公里,终于成了植物王国的科技扶贫“殉道者”。
西南之行后,何家庆的家底一干二净。他再也不去吃超过三块钱的饭菜。国家奖励给他的10万元,他扭头就捐给了贫困地区的女童。他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他只爱植物,爱标本,爱深山里那些贫困却质朴的人。
距上次的西南之行已经过了十多年。65岁的何家庆的内心又开始躁动了,“我做了一辈子的植物学,还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栝楼产业。”
2016年,67岁的何家庆给学校递了请假条,拿着这些年自己攒的钱又一次自费去了潜山和岳西,调研当地的栝楼发展。这一次,何家庆没遇到什么困难,却比以往更不顺遂——2019年7月份,调研的路上,何家庆晕倒了,医院说是癌症晚期。
何家庆在最后的日子里已经无法进食,只能拿营养汤吊着命,可他还在写着调研报告,只为了能多留给学生们一些素材。“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临走之前,何家庆嘱托妻女,他要捐出自己的眼角膜。因为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他全身上下唯一能用的就是这对眼角膜了。10月份,何家庆去世。第二天,他的眼角膜幫助两位少年重见光明。那是他留给世人最后的财富。
何家庆曾说:“谁给我一捧土,我还他一座山。”他把这句话当作他一生的写照。
何家庆一直把自己当成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所以他要回报爱他的父母,好心的老师同学,扶持他的国家。父亲在世时买了块布料,请人给何家庆做了件中山装。自那之后,无论是接受中央领导接见,还是在电视镜头前露面,何家庆都穿着那件穿了28年的中山装,“如果扔了这件衣服,等于扔掉了对父亲的感情。”
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他曾受到无数百姓的帮助,所以他数次涉险,半生颠簸流浪,只为了让更多的人远离贫苦。国家一直支持他的学业和梦想,因此他助国家扶贫,让全世界人都认可了中国是“魔芋之乡”。
他活着时,总有人说他又穷又抠,邋邋遢遢,脾气古怪,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不知,真正接触过他的学生几乎将他奉为神明,在他曾待过的山区,人们把他视为恩人。
世人看何家庆是傻子,是疯子。何家庆看世人是“孩子”,宁赔上一世,也只为救赎。
(袁海荐自《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